没过一会儿,方才消失的那人就站在了一处宅前。
他轻轻叩了叩门,不多时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
那人进门前左右望了望,见身后没有什么人跟着,身形一晃便闪了进去。
在他进门后,一只野猫悄无声息地跳上墙头,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叫了一声。
除此之外,整条街上黑漆漆的,不仅没有行人,连一顶照明的灯笼也没有。
宅内。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响起,很快,房内便传来一道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
“进来。”
方才那人一进门,便看见丞相此刻正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栽的那几株青竹。
听到自己进门的动静,他扭头看了一眼,然后又重新转回去。
“简池?你回来了。”丞相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他随口问道,“钟延川的探子动了?”
“动了,今日刚收到西格迩的信,立刻便回府禀报了。”简池点了点头,沉声说道,“虽然不知钟延川答应了西格迩什么要求,但西格迩的人此刻已经过了春山关,往章古台走去了。”
“所以最多再等三日,西格迩的人就会到凉州城。”丞相收回视线,背着手踱步走向一旁的桌子,“而岑鸢他们今日才到春山关......”
简池听出了丞相声音里的担忧,他心里十分清楚,这位岑大人行事向来不走寻常道。
所以此次大人几番谋算,都因为岑大人身上的变数否了。
“大人可是怕岑大人存疑,不按原计划去峮州反而前往凉州城?”
“对。”丞相目光落在桌面摊开的地图上,拿起一旁的棋子落于其上,“我知道他们停在连山是因为那两封如出一辙的血信,本以为当年提前拿走了那手札的半本,钟延川便不可能知道章行舟当年查的其实是......”
他声音忽地一顿,沉默了片刻后抬手又将第二枚棋子落于地图上另外一处。
“一年前我特意让齐少虞将那东西留在峮州,为的就是时机成熟的时候让岑鸢一路查过去,却没想到钟延川竟突然得知长公主极有可能没死。”
“所以大人只能让齐少虞故意说错地方,好将钟延川的人引去凉州城。”简池知道丞相的心思,也知道丞相如此做是为了要岑鸢避开西格迩的人。
可他还是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大人又怎能确定,岑大人就一定会相信李源的话去峮州寻一个已死之人,而不是去凉州城找那批猫眼石?”
“就是因为传话的人是李源。”丞相看了简池一眼,“岑鸢早就猜到了李源是我的人。”
“而钟延川同样也知道李源是我的人,所以他很早之前就在李源的身边安插了另外一个人。”
话音落下,他又取了第三枚棋子,将它轻轻落在春山关的上方,“倘若李源收到了我的消息,那他身边的那个人就必定会知道我要李源做什么。”
“所以......”电光火石之间简池好想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瞪大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所以您先放出消息说东西在峮州,随后又让李源传话要岑大人一行去峮州。”
“满朝都知您同岑大人明争暗斗,所以钟延川一定会权衡究竟是您想在峮州杀了他,还是峮州真的有东西。”
“您故意让齐少虞躲进岑大人下榻的宅子,又故意让他错说凉州城......”简池一声比一声高,到最后竟是惊呼一句——
“所以您这是在赌!在赌钟延川会错以为齐少虞口中的凉州城就是真正藏着东西的地方,而峮州只是您要岑大人命绝之地!”
丞相闻言,颇为赞许地看了简池一眼。
正当他捻起第四枚棋子的时候,却听到耳边又传来一句弱弱的疑问:“那您又如何晓得,钟延川会上当呢?”
“因为齐少虞是齐勋候的儿子。”丞相边说边将手里的棋子落在凉州城的上方,“齐勋侯从不让儿子接触朝堂之事,所以当齐少虞发现那批猫眼石里藏着的东西后,一定会选择最信任的人说实话。”
“而这个人,就是自始至终都站在陛下那边的太傅岑鸢。”
“相比于我这个一心想让岑鸢死的老家伙,”丞相忽然乐呵呵地笑了两声,“当然是齐家世子的话才更能让他相信——”
“章行舟的那半本手札,此刻就随着那批猫眼石藏在凉州城的某个地方。”
第六十章
自从金妙仪晚饭时说过那群人一日前才离开后, 岑鸢便再未问过任何有关西蛮人的事情。
一直到晚上回房,他也沉默着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他不说,钟毓也乐得清闲。
什么钟延川什么猫眼石, 甚至还有什么西蛮人, 那都与她毫无关系。
她只需要在岑鸢身边呆到凉州城就好。
等到了凉州城, 拿到和离书之后,她就离开这些人这些事, 然后躲到一个犄角旮旯的小地方。
天大地大,钟延川还能费尽心思找一个已经失去作用的棋子吗?
想到这里, 钟毓的心里豁然开朗了许多。
她的视线透过厢房的窗子,落在明晃晃的月亮上, 耳边是男人十分平稳的呼吸声。
到时候他要去寻江佩瑜就去寻, 想做什么事设什么局那都是他岑鸢自己的事情。
至于自己?
反正穿书前她一直都是自己供自己读的研究生, 而现在不过降低了标准, 变成养活自己起自己就好。
书不用读实验也不用做,根本费不了多少心。
只要能寻得一处住的地方,再有几块田地。
管它是什么世道, 自给自足活到六十岁便知足了。
联想到自己白发苍苍的时候坐在小屋前看着山山水水,钟毓心里竟然生出一种隐秘的期待。
可这样的期待还没维持多久, 便被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所冲淡——
现在自己身上一分钱也没有,落脚的住处怎么找,能种菜的田又如何得?
穿书之前的自己因为被父母遗弃, 所以从小都在孤儿院长大。可孤儿院也只能将她抚养到成年,于是十八岁考上大学之后,她便搬出了孤儿院住进了学校的宿舍。
所幸院长妈妈替自己申请了低保, 她的情况又十分符合学费减免的条件,虽然手头十分拮据, 但钟毓却自认为过得也算不错。
没有课的时候就去做兼职赚钱,只要是能干的活她都会去干,每学期的奖学金都有她的份,偶尔还会跟着老师做论文赚些稿费。
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攒着钱,钟毓把自己供着上了研究生。
本想着研究生毕业以后找个好工作,她这辈子差不多就这样了,却没想到研三还没念完,就莫名其妙穿到了这里。
虽然那边也没什么亲人可担心,但终究是活了快二十五年的地方。
好不容易银行卡里有了钱,好不容易成为随便与同学出去玩花钱不会心疼的人,好不容易有了享受生活的资本......
她就只是在实验室里睡了一觉,醒来之后一切都变了。
唉。
钟毓在心里有些可惜地叹了一口气,现在的她又变成了那个没钱的钟毓。
从穿过来一直到现在,她连一贯属于自己的钱都没有,更别提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了。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既来之则安之。
作为一个身无分文从孤儿院搬出来后来竟也过得还不错的人,钟毓向来都不会怨天尤人坐着等死。
没钱就创造机会赚钱,她就不信自己作为一个接受了十几年教育的现代人,能在古代活不下去?
这般想着,钟毓心里舒服了不少。
她悄无声息地转过头看着身侧闭目沉睡着的男人,在心里默默说着——
你也算一个好人,但我们不是同路人。
所以到时候希望你可以爽快放我离开,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会有交集。
看了岑鸢一会儿,钟毓又轻轻转过头,同方才一样静静看着月亮。
我祝你功成名就、康健顺遂。
也祝我自己不再动荡,平淡安逸地过完这一生。
-
第二日一大早,钟毓便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
许是前一夜想通了不少,她竟然一改往日的梦魇连连,破天荒地睡了个好觉。
看着窗外早已大亮的天色,钟毓微微一怔愣。
她忽然记起,自己与岑鸢刚到连山的第二日,醒来后看到的天色好像也像今日这般这般亮堂。
没想到时间竟会过得如此之快,那次的岑鸢还十分谦谦君子地打了地铺,这次......
钟毓忍不住扭头看向身旁依旧睡着的人。
怎的他昨夜比自己睡得早,今日还比自己醒得晚?
虽然岑鸢此刻平躺在床上,可钟毓却在那张脸上找不出半处缺点。
她的视线顺着高挺的鼻梁骨滑下去,掠过薄唇一直到干净的下颌线,漂亮的脖颈线条隐没进了被子里。
看到这里,钟毓的视线便没再动。
“在看什么?”
房内忽然出现一道男声,盯着被子出神的钟毓被冷不丁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抬眸看去,却发现岑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眼睛望着自己。
原本耳边突然响起声音,钟毓是有一瞬间慌乱的。
可奈何抬眸就对上岑鸢的眼睛,出乎意料的,她的心里莫名升起一种名为调戏的恶劣情绪。
谁让那双刚睡醒的眸子根本不像往常那样充满着威慑力。
钟毓的嘴角忽然弯起一分不甚明显的笑。
趁岑鸢神色有些茫然的时候,她忽然伸手撑在他身侧,猛地起身凑近那张俊脸。
视线扫过眼前男人如玉的下颌,钟毓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
她清了清嗓子,正打算说出“在看你的胸”时,厢房门忽然猝不及防地被人从外面撞了开来。
床上的两个人下意识扭头望去,却见岑二埋头拽着齐少虞,两个人要摔不摔地挂在门板上。
“我说了你别撞我,你看果然摔进来了吧!”齐少虞嘴里碎碎念着岑二,却不想抬头看清房内的情形后,那双眼睛陡然瞪大。
他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眼前如同恶霸正要欺负良家妇女一般的画面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你们......”
“你们什么啊你们!”岑二骂骂咧咧地一抬头,“我没撞你是你自己......我勒个亲娘!”
看到自家少主此刻十分娇弱无力地躺在床上,而夫人却面带笑容撑在他上方。
岑二同样瞪大眼睛,嘴里无意识地喃喃道——
“大清早就玩这么刺激?!”
第六十一章
一直到金妙仪招呼着福临将早点端上桌摆好的时候, 钟毓还是木着一张脸不说话。
反观坐在她身旁的岑鸢,面上神色却与她完全相反。
就好像之前在房里被岑二与齐少虞撞破的画面根本没有发生过,他不仅微翘着唇角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还时不时出言同金妙仪说一两句话。
“这醉花糕还是像上次那样放了花雕酒?”
金妙仪闻言, 先是抬头看了一眼大清早起来便神色僵硬的钟毓, 然后才转眸瞅着满面春风的某人:“难为你还记得我这醉花糕,但小美人身上的伤还美好全, 所以今日做的时候没放花雕酒。”
岑鸢点了点头,然后执起筷子夹了一块放在钟毓面前的碗里:“金老板的醉花糕, 我只有幸借着先帝的面子尝过一次,今日在桌上能看到还是沾了你的光。”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他忽然笑了笑, “你快尝尝喜不喜欢。”
钟毓眼前的碗里忽然被人放了一块雪白软糯的糕点, 她下意识抬头, 却在看到齐少虞欲盖弥彰地垂下眼后一顿。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尴尬此时又开始在心间翻涌起来。
她忍不住扭头瞪了一眼身旁坐着的罪魁祸首,见男人此刻正眼里含笑看着自己,钟毓便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他大清早的用美色勾引自己, 她又怎会色心大起想要上演一出恶霸调戏良家妇女的戏码!
更不会被上楼叫他二人吃饭的齐少虞和岑二撞个正着。
想到这里,才恢复正常没多久的耳根再度漫上淡淡红色。
怕自己再次着了他的道, 钟毓扭头不再看岑鸢,夹起那块醉花糕泄愤似地狠狠咬了一大口。
见人已动了筷,岑鸢这才收回视线。
他没看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齐少虞与岑二, 也没管其他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人。
只拿起筷子轻磕了一下碗沿:“吃饭罢,吃过我们还要继续赶路。”
吃过饭后,一行人同金妙仪与福临告别, 装好了干粮与水,七个人便和先前一样分坐两辆马车出发。
一上马车钟毓便揣着手坐在了角落, 她冷着脸丝毫不给岑鸢说话的机会,靠在马车壁上阖眼就睡。
岑鸢视线落在因为早起之事一直别扭到现在的人身上,有些忍俊不禁地低低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