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这条单独拿出来说,可能她也和迟拓进门的时候一样,想要强调一声他们正大光明。
长大了这点挺烦的,迟拓要是个女的就好了。
王珊珊很急,刚才在小区群里看到停电给安久久打电话打不通,望城新闻又一直在强调这次下雨已经快到特大暴雨级别,部分城区被淹,山区已经在组织疏散了。
她急得到处找车回望城,可惜距离太远,望城又大雨,根本没人会这个时候过去。
现在安久久电话来了,她放心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小半,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
迟疑了半晌,她说:“今天情况特殊,晚上不要睡太熟,一会社区如果通知你们涨水了要疏散你一定要跟着迟拓走。”
安久久没手机,停电,特大暴雨,这三个要素让她不得不忽略迟拓是个男孩子的事实。
但是,她最后还是说了一句:“注意安全,晚上睡觉把房门反锁。”
都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安久久觉得这话挺多余,随意应了两声再三强调家里没漏水他们小区地势高目前还没事后挂了电话。
迟拓煮完面正埋头用医药箱给自己伤口消毒,自从练自由搏击后他身上经常有伤,属于伤口处理熟练工。
下好的面条已经端上桌,热气腾腾的清汤面,上面放了三片午餐肉,六片青菜叶子。
……
心情越不好,这人就会越懒得控制自己某些方面的强迫症,都从发消息发展到吃饭了。
“阿姨情况怎么样?”她挑了一口面,迟拓做饭比她做得好,只是她饿过头了反而没什么胃口,只能当作生命体征维持餐,一口面条嚼八百下才咽下去。
“还行。”迟拓吃的没安久久那么斯文,几口就吞完了面,“身体检查没太大问题,不过医生说她有抑郁症。”
安久久嚼面条的动作顿住:“很严重吗?”
迟拓放下碗,笑了笑:“接下来估计得吃一段时间药。”
他笑意没到眼底:“而且我得找迟定邦聊一聊。”
长期吃药的费用不低,他目前能赚到的钱太少,所以他不得不去面对他那个和安怀民一样管生不管养的亲爹。
安久久低头吃面。
迟拓妈妈张柔得了抑郁症这件事,其实安久久并不觉得意外。
张柔在她印象里就是个隐忍的人,说话细声细气温温柔柔,很骄傲,性子很慢,迟拓最皮最捣蛋的时候她也只不过用稍微大一点的音量跟迟拓说,你不可以这样的。
不是不可以,不行,而是你不可以这样的。
连安久久听了都能立刻变乖,被她这句柔和的话轻而易举的戳破那层叛逆的皮。
所以迟拓从小都没怎么叛逆过,被温柔的张柔教育成了一个情绪非常稳定的小老头。
但是张柔太骄傲了,不好的事情从来不会往外说,迟定邦离开家里快半年了,天天和张柔一起买菜的王珊珊才从安久久嘴里知道这事——因为小学的时候安久久和迟拓同班,有次命题作文的名字是我的爸爸,迟拓改成了我的妈妈,安久久才知道这件事。
她太能忍,过得并不幸福却努力让旁人幸福,眼泪都是自己吞下去的。
这两年,张柔越来越不爱笑了,哪怕迟拓每次都努力把成绩稳定在年级前五,也不能让张柔变得开心一点。
气氛压抑,烛光摇晃的安久久想把刚刚吃下去的面条吐出来。
安久久放下筷子,起身去冰箱里拿了两罐啤酒,气势汹汹地放在餐桌上。
哐得一声,在哗啦啦的雨声里听起来像是打雷。
迟拓看着那两罐啤酒,应该是她舅爷爷来的时候买的酒,是望城本地的老牌子,包装土得一言难尽,他们这里一般只有大爷爱买。
“我们还未成年呢。”迟拓提醒她,先打开了自己那一罐。
“生日礼物都送了。”安久久也打开了自己那一罐。
举起来碰了下,易拉罐相撞,叮得一声。
没有祝酒词,仰头就往嘴里灌。
啤酒对于孩子来说太苦了,但是这两孩子小时候基于好奇多少都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偷喝过两口,所以都只是皱着眉头苦着脸。
“我们俩是不是都没有青春期啊?”安久久咽下那口酒,嘴里又苦又涩的,“我十二岁就会自己做饭了,你十一岁。”
烛火摇曳,迟拓坐在对面看不清楚脸,只能看到被酒浸润后的薄唇。
“别人家小孩暑假寒假到处玩,你高一开始就接游戏代练赚钱,我初二就开始拍平面照养家。”
“我叛逆期最叛逆的事情估计就是大冬天拍下水照冻感冒了考试交了白卷,你叛逆期最叛逆的……”
安久久喝酒,皱眉:“你有过叛逆期吗?”
“有。”迟拓说,“我偷偷抽过烟。”
安久久的眼睛在烛光里突得变圆:“什么时候?!你怎么不叫上我?”
“高二。”迟拓也喝了口酒,“这种事情叫你干什么?”
又不是什么好事。
“为什么……要抽烟?”安久久半天才说话,倒不是被震惊到了,而是迟拓刚才仰头喝酒的样子……
他喉结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大了?
“家里的事。”迟拓没细说,“就抽了半根,味道太难闻了,就丢了。”
唯一的叛逆期,在臭烘烘的厕所里抽了半根烟。
“什么感觉啊?”安久久问。
迟拓靠着椅背,手指敲着啤酒罐的罐身,没回答安久久这个问题。
安久久倒也不是真的好奇,喝了几口啤酒,酒意上头,外头的雨声听起来就没有那么可怖了。
“其实我们有青春期。”迟拓说,薄唇扬起了讥讽的弧度,“如果我们成年了独立了,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只能坐在这里发呆了。”
只有无用无力的青春期,他们才会被这些事情压得无法动弹,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未成年而已,法律上他们还是被保护的孩子。
他又仰头喝酒。
他可能真的像安久久说的那样,是个小老头了,那么苦的酒在喝掉半罐以后居然开始回甘。
生活比酒苦多了。
安久久在摇曳的烛火里探身向前,手指抵在了迟拓仰起来的喉结上。
迟拓定格。
安久久也定格。
其实他们两个真的是很懂事的小孩,被人在背后偷偷议论说安久久是迟拓的小媳妇的年纪就已经意识到了他们之间需要避嫌,毕竟都长大了,男女有别。
所以哪怕偶尔打闹,也大多是隔着衣服,碰到的也都是肩膀后背手腕最多脑袋这种安全地带,肌肤相触这种事,已经起码有七八年没做过了。
酒意上头,烛光晃得人眼睛痛,安久久真的只是因为突然发现身边好友居然有那么大一个喉结这件事,没忍住上了手。
指尖轻触上去的那个瞬间,迟拓正好咽下了那口酒,于是喉结就上下滚动了一下。
安久久:“……啊。”
仿佛魔咒被解除,迟拓维持着仰头的动作,语气不善声音却沙哑:“……你啊个鬼?”
安久久还弯着腰:“它什么时候长那么大的?”
迟拓:“……你衣服要被蜡烛烧焦了。”
安久久:“……啊啊!”
火急火燎地退回去,她家居服T恤下摆已经被熏出了一块黑。
两人都没再提刚才那件事,各自一声不吭的又灌了两口酒。
窗外的雨一点都没有停下来的迹象,门外的楼下的大爷已经在骂娘,说水已经进楼道了,街道发的沙袋太少了之类的。
迟拓拿起手机看消息。
他们住的小区其实是望城地势最高的地方,平时放学回家骑自行车能顺带减肥的坡度,他们小区都淹到楼道了,那其他地方估计更加可怕。
“已经确定是特大暴雨了。”迟拓一边跟安久久汇报情况一边给张柔和王珊珊发消息报平安,“我们这个区不属于红色危险区,但是也禁止外出。”
“电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
“学校通知,明天放假。”
多少有点干巴巴的,安久久拿过他的手机看消息。
小区群,各大本地新闻还有学校群班级群都不停的冒出红点点,这个晚上的暴雨来的猝不及防,整座望城都无心睡眠,而他们在这个停电的房间里被孤立成了岛。
迟拓放下手机。
“我陪你过一遍你的试镜内容吧。”他说。
得找点事情做,再喝下去他怕出事。
他的情况远没有安久久想象的那么稳定,他刚才岌岌可危的理智差点整条绷断,真的是亏得安久久给他买的生日礼物。
荧光绿的猫猫头,在安久久戳他喉结的那个瞬间,帽子扯了他一下。
扯住了他稳如老狗的人设。
第十章
其实现在这氛围很适合试镜练习,房间里那么暗,外面那么混乱,他们又喝了点酒,晕乎乎的有种非现实感。
尤其适合安久久要试镜的那个角色。
就是对着熟人演戏这种事,第一次做真的很羞耻。
“你闭眼。”安久久指挥,“啊不行……我先跟你说说这个角色吧,让我酝酿酝酿。”
迟拓起身收拾掉啤酒罐,顺手把两人的碗洗了:“你说吧,我听着。”
安久久翻着那本她几乎倒背如流的试镜剧本。
试镜剧本内容其实不多,只有两场戏,其他的就是人设简介以及一些保密协议。
但是……
“你之前不是跟我说杨正谊导演找演员主要是看角色适配度吗……”安久久迟疑着,“但是我试镜的这个林洛,她是杀人犯哎,还不止杀了一个人。”
迟拓转身拿过那本试镜剧本,烛火晃了晃。
他刚刚洗完碗,手擦干以后指尖还是凉的,拿剧本的时候不小心擦过安久久的手背,安久久的手在黑暗中微蜷成拳。
喝了酒的原因,安久久觉得今天的气氛确实怪怪的。
外头的暴雨并没有让望城的夏天凉快多少,关着窗又点了蜡烛,两人虽然都才刚刚洗过澡,现在身上却也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迟拓坐回到餐桌旁边,在蜡烛下认真看剧本。
安久久就坐在他对面托腮盯着他看。
她一直都知道迟拓长得挺好,他们俩都属于经常收到情书的类型,迟拓这种长得好看身材高大体育还行成绩又好的类型,性格再不合群也总会有人会偷偷喜欢。
她其实也很短暂地喜欢过,十几岁的少年总是会有些毫无道理的荷尔蒙,她自己都忘记是什么时候,就记得那天是周末,也下着雨,迟拓在屋檐下面等她一起出去买东西,穿着什么安久久也都忘了,就觉得他抬头看她的那一幕很像少女漫画,雨滴都是闪闪发光的形状。
但那真的只是一瞬间,开口之后就回归现实。
就像现在这样,她很短暂地觉得,迟拓刚才喝酒的样子可能也会让她记很久。
那么明显的喉结!像个大人!
“你睡着了?”迟拓抬眸,发现她维持这姿势很久了。
“没。”安久久放下手,说,“我等你告诉我我为什么就能适配一个杀人犯了。”
杨正谊导演的电影,剧本都挺反人类的,虽然这种试镜用的剧本大概只说了剧情的百分之一都不到,但这也不妨碍迟拓很容易就理解了安久久说的话。
因为林洛这个角色真的是个杀人犯,安久久作为扮演林洛少年时期的候选人之一,剧本的内容都是少年时期的内容。
内容虽然短,但是不简单,只有两个场景,不知道导演是不是希望拿到试镜内容的演员自己研究人设,还是其实剧本没有完全写完,这两个场景透露出来的信息并不全。
场景一是在警察局,主人公林洛披头散发地跑进去,抓着一个小警察慌慌张张语无伦次地说,她觉得她爸爸杀人了。
只有一句台词。
场景二是在城外河边,主人公林洛等着警察把尸体捞上岸,看着标注写明林洛青梅竹马汪璨的尸体,在人来人往的现场,蹲下看着尸体上的爬虫,轻声说,我还是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
还是只有一句台词。
两个场景之外,只打印了一段背景提要,内容一目了然:林洛杀了继父和青梅竹马汪璨,设计报警提供不在场证明,并且在打捞出汪璨尸体的时候和她朋友做了最后告别。
内容很短,信息量巨大。
那么短的几句话,在这个点着蜡烛的闷热的夜里,看得人脊背发凉。
迟拓问安久久:“演林洛成年后的那个演员已经找到了吗?”
安久久点头,撑在餐桌上拿了迟拓的手机搜给他看:“女主角是最早定下来的,杨正谊导演联系我妈的时候说,这电影成年戏份和未成年戏份占比大概是六|四分,未成年就已经杀了两个人了,不知道成年后会变成什么样。”
“应该是这个成年后的演员和角色的适配度高。”迟拓接过手机,说,“你进入候选,是因为和她长得有点像。”
成年林洛的扮演者也算是新人演员,叫乔问竹,今年二十八岁,之前只演过一部非常冷门的网络剧,也是长相精致那一挂的,和安久久有三四分相像。
迟拓又搜了几张那个演员的照片:“导演选少年演员肯定是按照这个演员的外形去找的,你照片里和她五官有点像,化了妆可能可以更像。”
安久久俯身过去看迟拓手里的手机,伸手过去,把那张照放大缩小缩小放大。
“适配度指的是我和这个演员的适配度?”安久久歪着头,“其实我觉得她比我好看哎。”
她把那一罐啤酒全都喝完了,难免有些晕乎乎,头左边歪晕了又歪右边。
楼上一声巨响,不知道是哪一户终于放弃对着天花板接水的工作,把铝制脸盆砸到地上,骂得非常难听。
安久久吓了一跳,又把头正了过来。
迟拓没跟安久久争论照片里的明星漂亮还是她漂亮,只是很耐心地跟她说:“你们脸型一样,眼睛的弧度很像,鼻子角度也有点类似,杨正谊导演给你这次试镜机会,肯定是和这些外在条件有关系的。”
“但是这世界上长得三四分相像的人有很多,这只是敲门砖。你要完全适配的人是林洛,而不是这个女演员。”
安久久眨眨眼,抬头。
三根红蜡烛并不能提高多少能见度,迟拓为了给她演示她们两人五官的相似度,和她一样前倾着身体手肘撑在餐桌上。
她家餐桌只有一米长,所以两人就只能头对着头,小鸡啄米一样的姿势。
安久久一抬头,刚刚洗完还带点湿意的长发就落在迟拓伸过来的手臂上,额头擦过他下巴。
迟拓身体僵住,握着手机的手在黑暗里绷得青筋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