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煋眉头皱得很深,终究还是抵不过他这可怜兮兮的样子,推开车门让他上来。连烬跻身上了车,紧紧贴着她坐,和她肩膀贴着肩膀,脱下自己的外套,往她身上盖,“姐,你冷吗?”
“不冷。”车里空调开了暖气,连煋身体早已回温,把连烬的外套拿下,搭在他腿上。
商曜扭过头,嫌恶掠视了一眼连烬,“可以走了吗?”
“走吧。”连煋回道。
商曜重新开动了车子,他特地透过后视镜左右观察,生怕邵淮或者乔纪年也一样来碰瓷追车,还好,那两人比连烬正常些,只是站在原地目送他们。
连烬看向连煋光着的脚,将刚脱下的外套折了折,弯身把衣服往她脚下垫,“姐,你踩着这个吧,这样舒服些。”
连煋不拒绝,就这么踩着了。
连烬追着车跑一事让她不悦,又想起姜杳对她说的话,说连烬的腿是她撞断的,不知不觉,一道诡异的鸿沟徒然在心中横生而起,将她和连烬隔开了。
“连烬。”车里一顿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连煋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连烬压抑的情绪随着连煋的出声而泛起波澜,十峮1⑤2②7五二八①他微微偏过头,低下头靠近她,“姐,怎么了?”
连煋目光向下游移,落在他的腿上,因为是坐着,裤脚往上跑了一小节,露出的小腿肌肤还能看到一条骇人疤痕蜿蜒而下的尾巴。她弯身,手伸下去,扯住连烬的裤腿往上扯,疤痕显露的扭曲触目皆是。
“姐,一点儿也不疼了,都好全了,你别担心。”连烬握住她的手,不着痕迹放下裤脚,往下扯了扯,将露出的疤痕遮得严严实实。
“谁把你的腿弄成这样的?”连煋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连烬言辞闪烁,遮遮掩掩,语气故作轻松,“就是之前和你说的,是乔纪年撞到的,不过也不能全怪他,也是我不好,是我没注意看路。”
商曜在前头草木皆兵,警惕地竖起耳朵听姐弟俩讲话。
他赶紧接了连烬的话,和连烬心照不宣地将责任推到乔纪年身上,“就是乔纪年撞的,那孙子专门喜欢玩阴的。不过,连烬你也不是个好东西,当时你就不该追车,你要是不追车人家能撞你吗,你俩算是狗咬狗了,谁也别怪谁。”
面对商曜的指摘,连烬头一回没反驳,反而是态度端正地承认自己的错误,“确实是我不好,以后不会再犯了。”
“说屁话呢,光会嘴上说说?那你刚才追我车干嘛,又想碰瓷?当年你就是故意碰瓷的。”
连烬暗里恶狠狠剜了他一眼,没再开口,担心连煋是不是回忆起了什么,又看向她,“姐,你在想什么呢?”
连煋疲惫地将头往后靠,模棱两可道:“没什么,我还以为你的腿是我撞的呢。”
连烬和商曜浑身绷紧,眼神露出异样,不敢轻易开口,静默地等着连煋的下一句。
但连煋没了下文,只是闭上了眼睛,转移了话题,“连烬,你上来这车了,你的车就放那里了?”
“车上还有个助理,让助理开回去就行。”
进城后,途中商曜把车停在路边,让连烬下车帮连煋买鞋袜。等连烬走了之后,他扭过头恶作剧地对连煋道:“宝贝儿,我们现在直接开车走,把你弟弟扔在这里怎么样?”
连煋当然不同意,“干嘛要这样,不要干这种败坏道德的事情。”
“哪有,我开玩笑的,咱俩关系这么好,我怎么可能干这么下作的事,这不是坏你的名声吗。”
商曜嘴皮子利索,心底却慌得没边儿。
他们这一圈人中,最会败坏连煋名声的就是他,如今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当初怎么那么想不开,天天在朋友圈骂连煋呢。
他当年那些话肯定被人截图了,要是有人拿给连煋看,他还怎么面对连煋?
胡思乱想着,连烬带着新鞋和新袜子回来了,他坐在连煋身侧穿弄鞋带,又卷开袜子,自然而然抬起连煋的脚放自己腿上,就要帮她穿袜子。
连煋莫名起了鸡皮疙瘩,猛地收回脚,抢过连烬手里的袜子,自己穿了起来。连烬窘迫地回正身子,弯下身继续整理新鞋的鞋带,当做无事发生。
商曜一直开车送姐弟俩回到高峪公馆,连煋下了车,又趴在车窗和他嘀嘀咕咕说了会儿话,才和连烬一起上楼。
都十二点多了,姥姥还没睡,一直在等连煋,看到连煋平安回来,拉着她左看右看,确认她没事方放下心来。
姜杳的话盘旋于心,连煋对姜杳有种直觉性的信任,觉得姜杳的话比起邵淮等人的可信度要高得多。
连煋这几日心里堵着一块巨石,郁闷突然间砸门破窗而来,不想见到邵淮等人。
她砍了邵淮的手,还绿了他,卷走了他的钱;连烬的腿并不是乔纪年撞的,而是她撞的;此外,还坑了裴敬节不少钱,裴敬节口中的那八千万,估计就是她以前坑的钱。
又联想到那艘载着六十多吨黄金的远鹰号,连煋思虑重重,越深思越难受——
她以前真是那么坏的人吗,是不是真的劣迹斑斑,到底谁的话是真的?
如果她真的干过那些事,邵淮几人是不是恨透了她。
这几个男人到现在还瞒着她,是不是暗地里组成了复仇者联盟,偷偷在筹谋着什么针对她的惊天复仇计划?
连煋思维如脱缰的野马,撒野似的胡奔,一会儿考虑和竹响去淘金,一会儿思量和姜杳去北冰洋找远鹰号,一会儿又在揣摩邵淮等人的“复仇者联盟”。
果然,人知道得越多,反而心事就重了。
乔纪年给她发消息,她也拖拖拉拉不回复,还记得在邮轮上时,乔纪年说过,以前有个和她同名同姓的人骗了他五百万。
现在细思,乔纪年那五百万,应该就是她骗的。
这些事情盘踞脑中,愁思闷绪挥之不去,连煋整个人精气神下降了不少。也没再去找邵淮了,甚至在家里,她也刻意避开连烬。
连煋盘算了一圈,真正的朋友就只有商曜了。
商曜总是事事为她着想,她把他藏在灯山号的宿舍里时,他一整天都闷在小小一隅天地,肯定是辛苦的,可他从来不抱怨。
这么看来,她以前应该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商曜的事,不然商曜也不会这么温顺地和她同甘共苦。
连煋这些日子忙着补办各种证件,她作为甲板部的高级船员三副,等海员证补办下来后,还要再去补办船员服务簿、专业四小证、雷达两小证、GMDSS适任证书(无线电操作证书)等。
除了这些专业性证书外,健康证、国际疫苗接种证书、车辆驾驶证、护照等证件,也得一一去补办。
在等待各种证书补办期间,她还要去帮尤舒一家人搬家,尤舒出海工作了,算起来她家里现在就只有尤舒妈妈一个正经的劳动力。
连煋忙里忙外地帮她们搬家,制备新家具。因为她的驾驶证还没补办好,没法开车,出门每次都带上商曜,让商曜当司机。
商曜家里还有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家里的企业都是姐姐和哥哥在管理,他如今就是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除了四处找名医治疗不举之症,剩下的时间都和连煋到处跑。
商曜要跑医院,连煋也得跑医院,两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商曜去的是男科,而连煋去的是神经科。
那晚上吓唬了连煋一通后,姜杳就出海了,她公司接了打捞任务,她得跟着一起出海指挥。姜杳走后,让手下阿瞒留在江州市看着连煋。
阿瞒也不是跟在连煋身后盯梢,而是天天押着连煋往医院跑,接二连三找医生来给连煋治病,甚至是把美国一个专门治疗失忆的医生请了过来。
一帮人围着连煋转悠,想方设法让她恢复记忆。
连煋不堪其忧,躲在家里不想出门,阿瞒在楼下给她打电话,“我在楼下呢,今天该去复查了,下来,我带你去医院。”
“没用的,你就让我休息一下吧,我现在估计是营养不良才想不起来,等身体恢复了,应该就好了。”
“我给你煲了补脑汤,下来喝。”他强硬地下命令。
连煋听得头疼,“我不想喝,求你了,给我点时间吧。”
男人说话像个机器人一样毫无感情,“六十多吨的黄金,你当是开玩笑呢,少废话,赶紧下来。”
连煋挂了电话,懒懒散散从沙发上起来,胡乱套上外套,踩着拖鞋就要出门。
今天是周末,连烬也在家,他正在厨房做饭,听到客厅的响动后,手里还拿着刚洗的西红柿就出来了,“姐,你去哪里?”
“我下楼扔个垃圾。”
姥姥正在垃圾桶前剥橘子,扶着老花镜往垃圾桶里瞧,“没啥垃圾啊,不用扔。”
“躺得我脚麻,我到楼下溜一圈就回来。”
连烬焦急地叮嘱:“那你快点啊,二十分钟后就能吃饭了。”
连煋已经走到门口,朝他挥挥手,“我知道,马上就回来了。”
来到楼下,身穿黑衣,头戴渔夫帽的男人提着保温盒在等她了。阿瞒冷漠地盯着她,将其中一个保温盒就递给她。
连煋都习惯了,阿瞒除了不间断带她去看医生,还天天给她煲汤,盯着她喝完才行。
这让她愈发犯怵,这些人费尽心思地想要她恢复记忆,这万一她一直想不起来,一直找不到远鹰号,这些人会不会恼羞成怒真把她扔海里。
连煋不想这么站着吃东西,她提着保温盒,带着阿瞒绕过绿化带,蹲在一株榉树后方,打开保温盒,闻了下,问道:“这是什么汤?”
“莲子八宝乌骨鸡汤,补脑的。”他说完,顿了片刻,又补充道,“全部喝完。”
汤的味道很不错,连煋喝完了汤,用汤勺捞出鸡腿吃,“这些汤到底是谁做的,厨艺还行。”
“我做的。”阿瞒又打开另一个保温盒,“这份是绞股蓝红枣汤,也得喝完,我先给你吹一下。”
“行。”
两人这样蹲在角落里吃东西,着实怪异,一袭黑色影子在地面不断延伸,最终定在连煋跟前,裴敬节双手插兜,歪头看他们,“为什么要蹲在这里吃饭?”
连煋抱着保温杯站起来,“你来这里干什么?”
“来要债啊,你欠我的钱,到底什么时候还?”
连煋别开脸躲避他的审问,含糊不清回话,“我还没去查账,等我查到了账,确定我是真的借你钱了,肯定会还你的。”
裴敬节嘴角挂着淡笑,“哦,那怎么不回我消息,也不接电话,我以为是你不想还钱了。”
连煋喝完两份汤,把保温盒还给阿瞒,阿瞒只是告知了她一句,“后天去医院,我来接你。”他至始至终没正眼看过裴敬节一眼,提着保温盒目不斜视离开了。
“去什么医院?”裴敬节问道。
连煋找出纸巾擦嘴,迈大步往回走,“去医院看脑子啊,还能干什么。”
裴敬节跟上她的脚步,“医生怎么说?”
“说让我静养,好好休息,不要刺激我。尤其是不要催债,越催我越慌,越是想不起来。”
裴敬节上前一步,横在她面前,拦住她的去路,“之前在墨西哥的时候,你说想和我复合,我现在答应了,要不要和我谈个恋爱?”
“你当时不是拒绝了吗,我才不吃回头草呢。”
“跟我复合,钱就不用还了。”裴敬节不正经地挑眉,像是在引诱她,“男朋友的钱可以随便花哦。”
有了前车之鉴,连煋可不吃这套,裴敬节看起来就是一肚子坏水的小人,嘴上说着男朋友的钱可以随便花,然后等分手了,立马把前任告上法庭要求还钱。
连煋讪笑:“谁敢和你谈恋爱,谈完了不怕被你追着要债啊。”她现在的打算是,既不复合,也不还钱,看他怎么办。
第46章
裴敬节和连煋一起上楼, 他有事要找连烬,好像是生意上的事情,进门后便和连烬到书房谈话了, 连煋也没多问, 自己和姥姥待在餐桌上吃饭。
裴敬节和连烬谈完事情就要离开,连烬从他出门, 连煋坐在沙发上瞥他,故意道:“连烬,咱家以前好像是欠了裴先生一点儿钱, 你问一下他具体情况,该还的钱就赶紧还了吧,省得人家说我们是老赖。”
连烬疑惑的目光投在裴敬节脸上, 眼神询问他的意思。
裴敬节用往常一样含笑的眼风隔空和连煋对视,朝她挑眉,而后回正视线回答连烬, “欠钱?没有的事, 连煋脑子不清楚, 记错了。”
“哦, 是我记错了啊, 我真的没有欠你的钱吗?”连煋拿着手机, 走过来道。
“没有。”
连煋朝他扬了扬手机, “我已经录音了啊,可别总是趁着我不记事儿, 就胡乱往我头上添债务。”
裴敬节笑着, “你这么聪明, 谁敢坑你?”
一个星期后,连煋去海事局拿补办的海员证回来的路上, 遇到了邵淮。
也不是偶遇,是邵淮专门在路口处等她,路边停靠着一辆崭新的保时捷911,他站在车身左侧面,微微靠着车,低头看手机,侧脸在树缝泻下的细碎金光中,劲削分明,成为街道上惹眼的一道风景。
连煋远远看着他,萌伏的悸动飞速疯长,她还是喜欢邵淮这款,肩宽腿长,英俊疏朗,外面气质冷冽,内心却很骚,想到这样衣冠楚楚的男人,会在办公室的角落里跪下讨好她,连煋心底又腾升起热火。
感情的事情不好说,但邵淮的外在,是真合乎她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