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十来分钟,一辆黑色大奔驶进胡同,两束近光灯打过来,陈西瑞晕眩一阵,丢开石子,慢慢站起来。
白念瑶先从驾驶座上下了车,接着后座车门被推开,傅宴钦一脚跨出去,躬身将傅邵伟扶了出来。
傅邵伟貌似醉得很厉害,站都站不稳,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全落在男人身上。
“白老师,要帮忙吗?”她跑过来问,同时闻到了浓烈的酒气。
傅宴钦掀起眼皮瞧她,恍觉已有两月没见了。
方才那酒桌上,坐着几位电视台主持人和高校女研究生,长相千篇一律,无一不是知性清纯款,问什么都能答上几句,涉猎范围极广,天文地理时势政局,多少都懂一点。
这样的女人,360度无死角无缺点,就像流水线上批发生产出来的,漂亮归漂亮,也够聪明,但是看多了腻味,现在面前冷不防出现一道清粥小菜,别有一番风味。
他喉结微动,不动声色道:“怎么跑这儿来了?”
这话问得随意,似乎两人关系很熟的样子,白念瑶的眼神在他俩之间轻轻扫过,暂时没看出什么,替她回道:“西瑞过来给我送海鲜的。”
陈西瑞点头:“对,我是来给白老师送海鲜的。”
“复读机啊。”傅宴钦语气里三分玩笑。
折腾到好晚,白念瑶颇感愧疚地将陈西瑞送至门口,叮嘱她路上小心。
陈西瑞惦记自己送的那箱海鲜,再三提醒:“白老师,别忘了放冰箱,不然容易捂坏了。”
说完,匆匆走出四合院,甫一抬头,就看见傅宴钦神色懒散地倚在车门上抽烟,烟雾从他嘴边漫出,模糊了面容,越发显得他这个人高深莫测。
“会开车吗?”男人盯着她问。
陈西瑞有驾照,但没实操过,果断摇头,紧接着话锋一转:“我的专车快到了,你就跟我一块走吧。”
最近新上线了一款打车app,软件平台每天都赠送大额优惠券,一趟车程大概只要两三块钱,陈西瑞现在出门只打车,从不坐地铁。
傅宴钦扔了烟蒂,用脚踩熄,“两个月没见,配司机了?”
陈西瑞笑着说:“我哪有那闲钱,网约车啦。”
司机很快就到了,奥迪A6L,这车还可以,不埋汰人家贵公子的身份,陈西瑞拉开车门,扭头道:“来吧,公子请上车。”
傅宴钦弯身钻进车内,陈西瑞也一同坐到了后座上,两人之间挨得极近,她更浓烈地感受到了他身上的腾腾体温,看来也喝了不少,这时她掏出手机来,诚心诚意地问:“我能加你个微信吗?”
闭目养神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侧头瞧她:“想跟我AA打车钱啊,不用这么麻烦,你把收款码打开。”
“嘿嘿,您真幽默。”陈西瑞挠了挠头发,有点不好意思,“我就是想丰富一下朋友圈,要是不方便,那就算了。”
傅宴钦二话没说,直接把手机递了给她,“密码1112,自己弄吧。”
陈西瑞诚惶诚恐地接过来,解锁进入桌面,入目是系统自带的背景图,图片里一片汪洋大海,她没做停留,划拉几下,找到了微信图标。
扫码添加上,傅宴钦的微信名是fado,头像应该是国外的某个地标建筑。
“好了。”她将手机递还给他,指尖无意捻过他掌心,温热粗糙的触感,烫得她一惊,赶紧缩了回去,“认识这么久,一直没问你,你名字是哪三个字啊?姓我知道,单人旁那个傅,名字呢?”
傅宴钦没吭声,指腹抵着屏幕快速打字,把名字发给了她。
“叮咚”一声,陈西瑞收到,对着名字拍马屁:“卡宴的宴,钦差大臣的钦,你这名字怪厉害的,一看就是个大人物。”
傅宴钦按熄屏幕,语调平缓而低沉,仿佛一个无关痛痒的玩笑:“陈圆圆的陈,西施的西,你这就有点货不对板了。”
“哎,愧对爹妈取的名字了。”
手机在掌心转了两下,傅宴钦几不可见勾了下唇。
陈西瑞皱皱鼻子,隐约嗅到了一股酒气,混着他身上的男士香水味,味道更接近于醇厚的木质香,他可能是有点酒劲上头,正闭着眼假寐,嗓音略含一丝沙哑:“我歇会儿,到了叫我。”
“好。”
闲着无聊,陈西瑞在百度上搜索fado。
原来这词源于拉丁文,意思是命运,是葡萄牙著名的传统民谣。
路程很长,灯火将这座城市照得犹如一片璀璨的星海,到处流光溢彩,炫目华丽。
傅宴钦抱着胳膊休憩,呼吸平稳匀缓,看上去很累的样子,陈西瑞稍微往窗口偏了偏,安静注视着沿街的走马灯。
汽车一路掠过写字楼,掠过通宵营业的饭店,终于停在了北潭医学院正门。
“我到地方了。”她很小声地说道,没指望这人能醒。
这话刚落,傅宴钦却睁开了眼,她没来得及撤离的目光恰好撞进他幽潭似的眼神里,男人的疲态里透着一股清醒的戏弄:“别忘了付打车钱。”
陈西瑞嘻嘻笑了笑:“不会忘哒。”
她下车,轻轻带上车门,隔着玻璃,与男人再次对上视线。
“拜拜。”陈西瑞挥挥手道。
车门隔音,将世界切割成泾渭分明的两个极端,车内很静,女孩的形象却是生动鲜活的。
傅宴钦从她口型里读懂意思,眼神暗了暗,网约车发动,小姑娘的身影在他视网膜上缓缓倒退,他正过身子,阖上了双眼。
第17章 酒局
艾冉事业蒸蒸日上, 当上了大制作女二,也接了些国产美妆和零食的代言,手头上略有富余, 于是就在北市购置了人生中的第一套房。
小户型, 八十多平,位于三环内城的中轴线,周边就是商务圈,交通和生活都十分便利。
她邀陈西瑞来家里玩,两姑娘一开始就约定好的,谁先在北市扎营安寨了,谁就得请另一方吃顿大餐。
寒流来袭,气温骤降, 陈西瑞已经换上了过冬的装备, 裹得厚厚实实的站在小区门口,等待保安联系小艾。
怀里一束粉荔枝玫瑰娇艳欲滴,搭配几株绿铃草, 就跟花店的标语一样美, “迷失在莎士比亚的花园,那里盛放着浪漫主义的玫瑰。”
当时看到它的第一眼, 陈西瑞就觉得这家店来对了, 小艾肯定会喜欢。
电话打完,保安微笑放行,陈西瑞冲人点了点头,一溜烟跑了进去。
房子在三十二层, 视野相当开阔, 入目所及高楼林立,代言人的巨型广告牌来回滚动, 从上向下俯视,车水马龙,人潮熙攘,行人小得如同一只蝼蚁。
陈西瑞有点恐高,没敢盯着路面看太久,缩回脖子打量屋里的装修风格。
这无疑是间温馨小窝,大到桌椅柜门,小到茶几上的摆设,都是温暖的色调。她最喜欢小艾家的客厅吊灯,八爪型,每个灯罩都是云朵的形状,别致又漂亮。
“房子真好看,这什么风格?”陈西瑞由衷夸赞。
艾冉从厨房端来洗净的车厘子和葡萄,弯腰摆到茶几上,“轻法风,今年很流行的。”
“我以后也要在这附近买房子,咱俩就可以当邻居了。”
艾冉笑笑,没言语,心想学校果然是梦想的避风港,这地方一平十几万,我为了它快要倾家荡产背一身债,你拿什么买。
“快过来,带你参观下我的衣帽间。”
衣帽间是整座房子里艾冉最中意的地方,以前住四人间的学生宿舍,多少漂亮衣服最终都被塞进那狭小的衣柜里,等下次翻出来穿时,皱巴巴的毫无版型可言。
陈西瑞跟着走进去,长条状的步入式格局,左侧是挂衣区,右侧是小艾摆放包包和鞋子的地方,一眼望过去,这些物品上面仿佛都贴上了隐形的奢牌标签。
眼前所见与她的日常生活相隔甚远,陈西瑞感觉自己像是来到了爱丽丝的仙境,这些名贵服饰她只在杂志和电视上见过,就算去商场,也只是从奢侈品店门口短暂地路过一下,目的地一定是那些平价实惠的快消品牌店。
艾冉从衣柜里拎出一件咖色大衣,放到她身上比了比,眉眼含笑:“上次逛街的时候觉得很好看,给你买的,试试。”
陈西瑞闻见一股高级香氛的味道,那味道就来自小艾手上的这件大衣,“干嘛突然送我衣服啊?”
“姐妹都当明星了,送你件衣服还是送得起的。”
“嘿嘿,那我试试。”陈西瑞一点没扭捏,穿上之后站到试衣镜前端详自己,衣服过于精致,而脸却过于素淡,“感觉跟我有点不搭。”
艾冉打量她:“应该是妆容的问题,头发散下来,画个浓颜妆,嗯……还得换件内搭。”说完又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米白色修身针织衫,“这件是我自己穿的,换上试试,待会儿我给你化个妆,咱们正好美美地出门吃饭。”
“外面太冷了,风一吹,头发全糊脸上了,我今天其实是化了妆过来的。”陈西瑞笑嘻嘻道。
艾冉单手抱胸,另只手在她脑门上点了点:“你这算什么化妆?充其量就是往脸上糊了层粉。”
后来,两姑娘躺在沙发上看《托斯卡纳艳阳下》,陈西瑞长而翘的假睫毛下是一双昏昏欲睡的眼睛,长时间专注于一件不感兴趣的事情,确实很催眠。
她迷迷糊糊地想:小艾可真文艺,前有《唐顿庄园》,后有《托斯卡纳艳阳下》,外国片都快被她盘包浆了。
许是瞧出了身边人的无聊,艾冉切换到其他频道的古装剧,打打杀杀的强音效将陈西瑞从瞌睡中拉拽出来,她醒了醒神,发现托斯卡纳变成了深山老林,金发美女变成了黑衣锦衣卫,节奏也从舒缓走向紧张。
这电视剧好,适合她这种没什么文化内涵的人,看了两分钟,居然还看进去了,她问:“你拍的那清宫剧里有打戏吗?”
艾冉说:“有,但不多。”
“啥时候播?”
“快的话,明年应该就能播了吧。”
“真棒,你就等着提咖吧。”
艾冉笑着叹口气:“哪有那么容易。”
“夏安然是这部剧的女一号,对吧。”陈西瑞有板有眼地分析,“你知道她有多吸粉吗,我男朋友那么个大直男,居然都是她粉丝,群众基础好,收视率肯定不会差。”
艾冉说:“借你吉言咯。”又问,“你男朋友真是她粉丝啊?”
陈西瑞说:“嗯,他就喜欢这种清纯款的。”
艾冉听得一笑,讥诮:“她算什么清纯。”
陈西瑞没接这话,娱乐圈哪里会有傻白甜,能混到影后那位置,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聊得正高兴,艾冉手机响了,陈西瑞发现她有些抗拒,盯着屏幕犹豫了三四秒才接,对面不知道在说什么,艾冉始终面无表情,嘴上倒是客客气气地说“好”。
电话一挂断,艾冉对她说:“不好意思啊西瑞,今天不能跟你一块吃饭了,我经纪人给我安排了饭局,咱们下次再约吧。”
“好吧。”陈西瑞心里失落,没表现出来。
艾冉换了身美拉德风格的衣服,又给自己敷上浓妆,她本是淡颜系长相,配上低饱和度的妆容,显得整个人性感慵懒。
现如今娱乐圈流行白幼瘦,很缺她这一款明艳大气的女星,陈西瑞一直都是她的铁杆迷妹,觉得小艾怎么穿都好看,披麻袋都好看。
“把大衣拿上。”艾冉弯腰拔鞋后跟,准备出门,“那内搭我只穿过几次,你要不嫌弃的话,就留着穿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陈西瑞随她一道出门。
两人在小区门口分别,陈西瑞背着书包,慢吞吞往地铁站走。
来时的鲜花变成了精品手提袋,街道车辆来来往往,道旁银杏凋敝,树干底部都被涂上了防冻伤的白色油漆,倒也切合冬季的阴沉基调。
星拓娱乐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凡是公司女艺人,必须无条件服从公司安排,这些安排里,就包括出席各种酒局。
艾冉推开包厢门,发现公司里能叫得上名号的几位都在,一姐杨乐薇正由老板瞿凯麟领着下桌敬酒。
对方是某部剧的投资人,长得膀大腰圆,一双老鼠眼色眯眯地盯着杨乐薇,一姐笑得敷衍,快速与之碰了下杯便回到自己座位上。
在这个圈子里混,甭管什么玉女,到了酒桌上,都得放下那身清高,做个陪酒逗趣的交际花。
喝了两圈,艾冉勉强能保持清醒,她这酒量也是一场场练出来的,投资人出去接了通电话,再进来时,说是隔壁来了大人物,让瞿凯麟领着他公司的艺人们去见见世面。
见天儿跟个老鸨似的。艾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她不情不愿地拿杯子跟上。
隔壁也是寻常酒局,酒气熏然的男人们和陪衬点缀的女人们,与她那桌不同的是,这桌的女人只有三位,大约是助理秘书之类,穿衣风格比较正式。
隔着大片呛人的烟雾,很意外的,艾冉看见了傅宴钦,男人指间夹着烟,似醉非醉地靠在椅子上,在跟身边的中年男人讲话。
投资人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热络地打起招呼。
瞿凯麟是天生的投机分子,他那娱乐公司就是从小作坊一步步投机钻营成如今的规模,作为商人,对于钱权有着极度敏锐的嗅觉,他笑着走上前去,先是自我介绍了一番,然后目光转向投资人。
投资人心下了然,为其引荐,最后报上他的名号:“这是星拓娱乐的瞿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