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时序垂着眼睛,喉结微动:“我今天酒喝多了,说了一些胡话。”看一眼陈西瑞,“希望陈小姐不要见怪。”
傅宴钦自斟自饮般尝了尝,脸上波澜不兴,唯独气压仍然很低,“她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话都让你给说了,我要再晚来一步,你方少爷恐怕就要在这儿把人给办了。”
傅方两家往上三代即是深交,傅宴钦的大姑便是嫁到了方家,两家人无论是亲情层面,还是利益层面,都羁绊太深,牵一发而动全身。
陈西瑞不想把事情闹大,顺着话假意一番:“算了,我没事儿。”
傅宴钦一言未发,似乎是在很认真地品尝美酒,方时序知他脾性,拉下脸来,低声下气道了句“对不起”。
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活像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
陈西瑞暂压下脾气,友好地退了一步:“我刚才态度也不是很好,您别跟我一般见识,我叫陈西瑞。”
方时序掀一掀眼皮,这姑娘明明对他很是鄙夷,但说话的神态和动作让人瞧不出一丁点虚伪的破绽,仿佛这份真诚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确实是个挺聪明的姑娘,知分寸,也懂进退。
他淡漠着声:“陈小姐不要跟我一般见识才好。”
陈西瑞假客套:“咱俩这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开端不是很美好,不过,记忆深刻。”
楚孟潇刚才出去接了个电话,不知道包厢里差点出事,这刚回来,不用听人说,也能察觉出气氛不对,走过来活络了下气氛,顺便问起发生了什么。
有人拍拍方时序的肩膀,戏谑说:“这位少爷搞出来的事儿,挺欠搓。”
看样子两人关系十分熟稔,是可以互开玩笑的程度。
楚孟潇说:“欠搓?这词儿倒新鲜。”
傅宴钦始终搭膝而坐,这时倾身放下手里的红酒杯,朝楚孟潇递过去一个眼神,然后收了腿从沙发上起身,对陈西瑞说了句:“我出去跟人谈点事儿,一会儿就回来。”
陈西瑞故意躲着男人的眼睛,只点了点头。
“我是哪里惹你了?”他嗓音低沉,又透着一股子暧昧的戏弄。
陈西瑞没吭声,抠着自己的指甲玩。
男人短促地笑了声,没再勉强,跟楚孟潇再一示意,两人走了出去。
一场因女人而起风波平息过去,不少人打量起了陈西瑞,这姑娘长得十分显小,皮肤也白,要说有多漂亮,也不见得,无非就是眼睛亮而有神,轮廓要比旁人圆一些。
陈西瑞感觉自己成了一件放在橱窗展示的物品,手指抠着链条带,强撑出几分淡定。
“哎陈西瑞。”方时序叫她。
陈西瑞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干什么?”
方时序坐回到沙发上,神色风流:“刚才不是挺横吗,有种别躲在男人后面啊,咱俩闹矛盾,你把我二哥牵进来算怎么回事儿。”
艾冉见状,依偎在他身边,嗲声嗲气地说:“时序,下周带我去三亚玩吧。”说话间,给陈西瑞使了个眼色,她看懂了,小艾是在提醒她别惹这位爷。
陈西瑞也没打算杵在这里碍人家的眼,眼不见为净,这话对彼此都适用,她眼睛逡巡了一圈,没发现适合她呆的地方,心想干脆去外面透透气吧,刚抬脚走出几步。
“我让你走了吗?”方时序的声音阴恻恻从身后传来。
陈西瑞深吸口气,回头,笑眯眯道:“您有什么吩咐?”
“哟,你是孙悟空啊,还会七十二变呢。”方时序嗤笑,“你这人还挺能装,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人本来就是复杂的高级动物,你难道还不允许别人拥有双重人格吗?”陈西瑞眼珠子骨碌一转,语气真诚到透出点邪性,“你要真喜欢搓人,下次我领你去个地方吧,我发小家正好是开澡堂子的,我让他给你安排个经验丰富的搓澡师傅,你就跟在人家后面当学徒。那白花花的大胳膊大腿,任君挑选,保证让你一次性搓个够。”
本还扭绞着的气氛被她这一席话搅乱了,几人哈哈笑出了声。
方时序仔仔细细地端详她,视线定格在她清透白皙的脸上:“你哪里人啊?”
“江州的。”陈西瑞说,“您见多识广,肯定听过江州的澡堂子是全中国最出名的,对吧。”
方时序心想,这小姑娘聪明圆滑,又在理性之内保持五六分的天真率性,怪不得招他二哥喜欢。
“交个朋友吧,我叫方时序。”
陈西瑞能屈能伸,挺给面子地与他添加上了好友。
陈西瑞本想跟小艾说几句话,小艾却刻意避着她,她索性闷头吃东西,有人过来,她就抬头陪个笑,不至于显得格格不入。
周霖修打了根烟,走过来坐到她旁边,“哪儿都有你。”
陈西瑞仰头瞅了他一眼,冲他露出个还算礼貌的微笑。
“在医院的事儿,别胡说八道。”
陈西瑞咽下嘴里的食物,做了个拉嘴链的动作:“您放心,我们是有职业素养的,绝对不会泄露患者隐私。”多嘴问了句,“那手术应该挺成功的吧,您后来复发过吗?”
周霖修左右看看,咬牙压低了声音:“再胡说八道,小心我上你们医院投诉你,说话给我注意点儿。”吁了口烟,又道,“给你个忠告,离傅宴钦远点,他这人藏得比谁都深,你这脑子就别想看透他了。”
陈西瑞怔了一怔:“为什么这么说?”
周霖修讳莫如深:“说多了你也不懂,你就记着我这句话就行。”
“你不怕我告状啊?”
“你有那么不知好歹吗?”
“嘿嘿,谢谢啊。”
老实说,她有点感动,流连花丛的纨绔子弟突然有一天善心大发,提醒姑娘们要保护好自己,千万别被男人骗。
这就好比杀人犯勇救落水儿童,老赖主动帮人维权,嫖-客规劝妓-女从良,着实是件稀罕事儿。
世道千变万化,前路叵测又玄幻,人性尚且如此复杂,命运的齿轮还真说不准如何转动。
正感慨着,一女的扭腰摆臀走过来,大剌剌地坐下后,支走了周霖修,笑着问她:“你跟周公子认识啊?”
陈西瑞想着多一事少一事,撒了个无伤大雅的小慌:“不认识,他刚过来问我江州的海鲜是什么价格,想让我给他倒腾点海鲜。”
鲁娅噗嗤一笑:“别逗了,他压根不吃海鲜。”
陈西瑞也笑:“你是他女朋友?”
“女朋友?”鲁娅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称呼,想了想,“勉强算吧。”
陈西瑞捕捉到她两秒钟的迟滞,多少猜到了两人之间的关系,这世上既然有纯爱战神,肯定就有性关系开放的饮食男女,“郎才女貌。”
“哈哈,谢谢夸奖。我叫鲁娅,咱俩加个微信吧,以后约出来一起玩。”
“好啊。”
两人很是投缘,也很聊得来。
林思琼今天也在,这种场合向来少不了红袖添香的陪衬,学生,网红,演员,模特……只要够漂亮,再有人帮忙牵线搭桥,便等同于拥有了入场券,如果运气够好,傍上其中一位,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也就来了。
她喜欢在这种场合上露脸,时间久了,越发的心比天高——看不上穿金戴银的暴发户,总想着傍一位有腔调的大人物。
直面内心的欲望一点都不可耻,她最烦夏安然那种表面清纯内里风骚的女人,都是风月场里淌过来的,老装出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给谁看呐?
林思琼盯着陈西瑞看了半晌,冷笑一声,给夏影后连发了条两条微信。
【我在御澜会,你家太子爷也在。】
【不过,他身边带着个女人,还是上次在酒店碰到的那个小姑娘。】
第25章 御澜会
(三)
均价三十万一平的绿城公馆内, 夏安然一把撕开面膜,将手机摔了出去,只听“啪”一声, 手机砸落到了实木地板上。
经纪人谷珮娴抬头, 眸色暗了暗:“谁惹你了姑奶奶?”
夏安然不答,犹记得那天她从片场出来,赶到他毗邻CBD的一处公寓,本意是想给他个惊喜。
浴室内是哗哗的水声,她无聊等了一会儿,忽想起自己上次给他买的那两件意大利牌子的衬衫,不知穿过没有,抱着一探究竟的想法走进衣帽间。
这处公寓离他公司很近, 是傅宴钦最常住的地方, 极简大气的布局,黑色灰色调,从西装衬衫到手工皮鞋置满了整整三面墙, 中岛柜里是他收藏的腕表和饰品, 每一款都价值不菲,彰显财富与品味。
观摩之间, 衣柜置物区的一个橙色包装盒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弯身取出,盯着它愣神几秒,犹豫稍许,还是利索地拆开了盒子上的蝴蝶系带。
打开盒子, 看见了那款被妥帖包裹在防尘袋中的女士包。
黑金mini康康19——包型圆润可爱, 适合小女生背。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就断定这东西不是买来送她的, 傅宴钦可以顺手送她资源,独独不会花费心思送她礼物。
心口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她苦笑着将包塞回防尘袋里,一切归为原状。
走回卧室,夏安然坐到躺椅上,心不在焉地捡了本书翻看,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就像一群乱舞的蜜蜂,无论如何都看不进,思绪始终徜徉在情情爱爱上。
不多时,男人穿着浴袍走出来,一边擦拭头发一边问她什么时候来的。
浴袍没系带,就这么敞着套在身上,露出精壮紧绷的胸肌和倒三角的腹部,他的肤色不是病态的冷白,是常年进行户外运动而晒出的健康小麦色,穿上衣服斯文有型,脱了衣服寸寸火烧火燎。
“刚到。”她走到他跟前,踮起脚抬起臂,想主动帮忙。
“我自己来。”傅宴钦不由分说地拒绝了,公事公办地告知她:“赵玉章的下部戏,我帮你打过招呼了。”
夏安然抿了抿唇,神情黯然,一声“谢谢”说得很轻很轻,音色又极为沉重。
“怎么,不开心?”
她摇头,言不由衷:“没有,很开心。”
傅宴钦没做深究,将毛巾丢到角落,随手系上了浴袍带子,“这是最后一次。”
“什么意思?”她讷然道。
“就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女人如遭雷击,心沉坠得像灌满了铅石。
早该有心理准备的,他们这个圈子不是向来如此吗,走马观花似的看女人,是爱情粉饰了残忍,让她误以为傅宴钦跟那些男人不一样。
他不热衷于性,也不似那些纨绔子弟仗着酒酣耳热把她们当成作弄戏耍的玩意儿,可这又能证明什么?
出身富贵的公子哥,本质上都是相通的。
沉默了好久,夏安然低垂眼睫:“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男人的高大身影在床头氛围灯带的映照下,显得坚硬冷酷,他甚至都没转过身看她一眼:“跟你没关系,是我的问题。”
“那个爱马仕……”她艰难开口,脱口的每一个字都搅得舌尖生疼,“是买来送女人的吗?”
傅宴钦走到茶几边,微微躬身,把她看过没合上的硬皮书轻轻合上,背对着她道:“钥匙留下,你可以走了。”
……
“怎么不说话?”
经纪人的一句话将她拉回了现实,夏安然恍惚回过神来,洗了脸换了身衣服,敷上淡妆推门而出。
林思琼这人虽然极不讨喜,每回见了面,不是阴阳怪气,就是虚伪假笑,但她有一句话说对了,金靠山是要花时间花精力去看牢的。
算算时间,那女人也不过就是这两月的事儿。
换句话说,自己还没到亡羊补牢的时候。
*
禅香四溢的煮茶室内,身穿旗袍的女服务员跪坐在茶案边,手法娴熟地往茶壶中倒入煮沸的山泉水。
随着汤色愈来愈浓,白毫银针的香气缓缓沁入心脾。
楚孟潇挥手叫她退下,递给傅宴钦一根雪茄,傅宴钦摆手:“抽不惯。”
他本身烟瘾就不大,更加不习惯这种醇厚浓烈的味道。
楚孟潇评价:“雪茄就跟女人一样,养的时间越长,滋味越好。”
傅宴钦看着香炉里袅袅攀升的青烟,神色淡然得很:“一边抽雪茄一边品茶,这习惯有附庸风雅的嫌疑,你什么时候也开始装起文化人了?”
楚孟潇微笑着将雪茄放回雪茄盒中,回到今日正题上:“那个项目你考虑得怎么样?”
楚孟潇是做互联网的,趁着当下的新能源热潮,有进军汽车领域的打算,不过,不是以整车制造商的身份,而是以技术供应商的身份,眼下有意找一家资历深厚的汽车品牌作为合作方。
而傅家的中泰集团就是最稳妥的合作方,中泰旗下拥有国内头部的汽车品牌——迪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