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宴钦挂好外套,走过来扯开她身旁的椅子,“不介意我坐在旁边吧?”
近在咫尺,陈西瑞闻见了他身上若有似无的男士香水味,那味道不算浓郁,但是存在感极强,一点点渗进她心脏和五官,她有意避着男人的注视,摇了摇头:“不介意。”
傅宴钦落座,拿起桌上的热毛巾擦手,动作慢条斯理,比短视频里手控福利党们硬凹出来的的动作还要养眼,“最近太忙了,没顾得上约你吃饭。”
这一句话打乱了所有节奏,哪怕来时多么信誓旦旦,多么苦大仇深,她酝酿出的那点以牙还牙的气势瞬间自乱阵脚,她沉默数秒,开怀笑了两声:“工作为大,吃饭啥时候都能吃,不着急。”
傅宴钦扯唇:“点菜吧。”
服务员递上菜单,陈西瑞转递给了傅宴钦,男人随便勾了几道,她接到手上来匆匆扫视,“生蚝,一人来三只,刺身拼盘,先来个两盘吧。”顿了顿,问身边人,“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上次看你在你朋友那儿吃了点生鱼片,就做主选了这家海鲜餐馆,还行吧?”
傅宴钦点头道:“挺好。”
陈西瑞抬头交代服务员:“这个海胆鱼子酱拌饭,米饭就不要了,我们只要海胆和鱼子酱,那碗多大啊?”
“有这么大。”服务员略作比划,“女士,我得给您提个醒,如果没有米饭,海胆和鱼子酱估计只有浅浅的一层。”
陈西瑞是个固执己见的主儿,笑嘻嘻地跟人家说:“那我点三碗,你让厨师帮我刷三层。”
“……行。”
手上的菜单正面看看,背面瞅瞅,一圈完事儿,又翻回到正面,陈西瑞开始纠结主食是点米饭还是点面条,傅宴钦冷不防从她手上抽出菜单,扬手递给服务员,“先点这么多,不够我们再加。”
陈西瑞瞥一眼傅宴钦,拿食指指了他一下,对服务员示意:“听他的。”
服务员拿着菜单走出去,轻轻帮他们阖上了门。
随着这一声关门的响动,周遭空气逐渐收拢升温,凝聚在二人之间。
陈西瑞挺有眼力见地帮傅宴钦斟茶倒水,倒完水,坐下来木了一会儿,几秒过后,像是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语调明快地说:“这家店还是我男朋友之前带我过来的,口味很不错的,尤其是生蚝,他家的招牌,我男朋友一次能吃五只,待会儿你尝尝。”
傅宴钦抿了口茶水:“看来我是年纪大了,跟你们这些大学生有代沟。”
“啊?”
“分手了还能继续当男女朋友,你们年轻人的观念很开放。”男人眼神里的戏谑将她的小心思照得无处遁形。
陈西瑞也端起杯子喝水,瓷杯刚好挡住了她的窘态,“我嘴瓢了,是前男友。”
傅宴钦捏起白瓷杯,凝神想了想,低垂的眉眼冷冷清清,仿佛不掺杂任何情绪:“我长得很吓人吗?怎么陈小姐拿我当成洪水猛兽了。”
话既然说到这份上,陈西瑞也不想再跟他打太极:“你长得一点都不吓人,我…我就是有点看不透你。”
傅宴钦笑了笑,没接话。
陈西瑞继续道:“从小我妈就教育我,别欺负傻子,也别妄想跟聪明人攀关系,你就是我妈口中的‘聪明人’,跟你一比,我这智商就跟闹着玩似的。”
傅宴钦搁下手里的杯子,沉吟了片刻,似乎对这个说法感到新奇:“我不算什么聪明人,你也不笨。”
不到半小时,走菜结束,那扇连接着包厢与走廊的门重又被关上,空气似乎又收紧了,陈西瑞拎起茶壶给他添了半杯水,“刚才忘问你了,你喝酒吗?”
傅宴钦淡声:“不喝,一会儿开车送你。”
“谢谢啊。”陈西瑞坐立不安,“那你喝饮料吗?”
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一瓶可乐和一桶酸奶,下班前拿刘仕文的餐卡去食堂刷的,“要不你喝点酸奶吧,养胃,或者……你看看菜单上的饮料,有没有中意的?”
傅宴钦的视线落在主位的背景墙上,那是一幅江崖海水图,纹路繁复,色彩波澜,寓意福山寿海,男人默了一默,才说:“跟我吃饭不用这么紧张,就把我当成你的普通同学。”
“好吧,那我自己搞点可乐喝喝。”
忙了一天,正是恶虎吞食的时候,这年纪的女孩新陈代谢旺盛,高热量的食物并不会即刻就转变为脂肪。
当然,如果今天这顿饭约在一个月前,陈西瑞也许会戴一副矜持面具,边享受美食边抱怨胃口太小,吃几口就饱了呢。
拖到现在,她已经没什么少女心思了,胃口比男人还好,一口一只生蚝,七口灭了海鲜拼盘,“还好我点了两盘,这盘留给你。”
傅宴钦尝了一片三文鱼,除非工作应酬,一般情况下,他很少在晚上吃碳水,更不会放纵自己吃这些高热量、高嘌呤的海鲜,跟她在一起的两次,却是例外。
吃完饭,陈西瑞把剩下的饭菜打包,这顿饭一共花了两千二,抵她大半个月的生活费,她肉疼地扫码付款,心里想着绝无下次。
傅宴钦如约送她回学校,拉开车门的一霎,陈西瑞被副驾上的包装盒晃了下眼,没摸过总见过,这是爱马仕的经典橙色包装,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是我坐副驾,还是这盒子坐副驾啊?”
夜色深沉,霓虹闪耀,城市美得如同一幅画卷,傅宴钦抬起胳膊,把盒子递给她,“送你的。”
陈西瑞大脑短路:“我…我不能收,这太贵了,爱马仕背我身上,别人肯定以为是山寨货。”
傅宴钦侧目看着她:“你要不收,我也没处送。”
“送给你妈妈背吧。”
“她不讲究这些。”
陈西瑞心想,我也不讲究啊,不过她没扫人家兴,提起包装盒坐上了副驾,系好安全带后,就把盒子搂在了怀里。
“你多大啊?”半道上,她突然问。
“比你大八岁。”
“那就是二十九了。”
“嗯,还没到三十。”傅宴钦话里有话,“你那微笑表情是几个意思?讽刺我啊。”
陈西瑞大囧,脸色赧然:“我绝对没有讽刺你的意思。”
傅宴钦音色沉三分:“我是二十九,不是九十二,偶尔也用老人机上网冲冲浪,谁阴阳怪气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是手误!”
“连发三个也是手误?”
“是的!就是手误!”
华灯璀璨,一路疾驰而过的是这个城市瞬息万变的夜景,陈西瑞细数来北市的这些年头,长了些世面,也学了些本领,其实都是不值一提的。
她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比如身旁这位傅先生。
两人全程没怎么说话,陈西瑞将头抵在车窗上,默不作声地看夜景,好几次都想开口问他:“是不是你家里人给你算过命,说你命中缺绿豆啊?可我们绿豆是生来配王八的啊。”
如果说陈西瑞幻想过未来丈夫,那一定是以吴濯尘为模板的,标签很简单,门当户对,学历相当,经济适用,最好是能提供点情绪价值……现在跑了一个吴濯尘,以后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李濯尘、张濯尘。
眼下是个什么情况,她暂时没想明白,但也没自作多情到以为傅宴钦看上她了,顶多就是图一时新鲜。
恰好电影院碰到了,又恰好他那天心情不好,自己赶巧当了回善解人意的田螺姑娘。
三个环节缺一不可,缺了哪个都促成不了今天这顿饭。
车子最后停在学校门口,傅宴钦低头给她转了两千二,正正好两千二。
陈西瑞直嚷嚷:“都说了今天是我请。”
“下次吧。”他轻描淡写道,“你对北市应该比我熟,帮我找找哪里有卖苏式绿豆汤的,下次请我吃这个。”
“冬天喝绿豆汤,会不会有点冷啊。”陈西瑞这会儿心里想的是,你怎么跟绿豆较上劲儿了。
傅宴钦挑眉:“你小时候难道没在冬天偷吃过冷饮?”
“还真吃过,好吧,那我给你找找。”陈西瑞抠了抠手指,几度欲言又止,“有句话我憋很久了,我就想问问你,你是不是……”
对我有意思啊?
不谈爱,也不谈喜欢,就是有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意思。
想问的话在舌尖打转,怎么也问不出口,脸红得要滴血,幸好夜色为她做了掩护。
傅宴钦垂着眸,洞悉一切却只字不提:“晚安。”
这晚,陈西瑞拎着爱马仕回到了宿舍,拜钱晓雅的大嘴巴所赐,隔壁寝室的姑娘们都跑来围观。
钱晓雅充当起解说员,声情并茂地为大家讲解:“来自江州的陈小妞,目前正被一位富可敌国的本地男士热烈追求,男士送了她一个爱马仕的包包。姐妹们,爱马仕哎,这什么概念啊,这说明我们陈小妞以后很有可能跻身成为上流社会的富太太。”合掌拍两下,“来,下面有请未来的豪门贵妇给大家讲两句。”
果然是考试月到了,大家的精神状态都不太正常。
陈西瑞摸了摸鼻子,起身发言:“其实八字还没一撇呢,万一黄了,大家不要笑话我。”
“诶晦气!”钱晓雅打断她,“快别说了,让我来说。陈小妞前段时间失恋了,心情一直都很down,但是,这不就峰回路转了吗,怪不得菩萨总说,人要保持一颗平常心。”
苏瑜受不了她了:“钱晓雅同学,你要闲着没事儿,把你的外科学好好翻一翻,还有,菩萨没说过这话,不许造菩萨的谣。”
大家都哈哈笑起来,气氛嗨到天花板,也算是期末考试月的一点乐趣吧。
陈西瑞想不通,躺在床上搂着被子翻来覆去,钱晓雅笑话她:“想到自己要当贵妇了,激动得扭麻花呢!”
她安静下来,倾诉欲瞬间上涌:“你们说他到底图我什么啊?”
“图你年轻貌美。”
“别闹,晓雅。”
苏瑜笑说:“非要图什么吗,不要这么肤浅,我们西瑞本来就很讨人喜欢。”
陈西瑞心满意足地笑了笑,两只黑眼睛亮得像盛着银河,她翻了个身开始数羊,一只羊,两只羊……数到第九十九只时,拿起手机,把那两千二的转账给点了。
第23章 御澜会
(一)
时值隆冬, 即便陈西瑞做足功课,也很难找到一家卖苏氏绿豆汤的店。
这种清凉甜品盛行于夏,在苏城当地比较常见, 她问过自己在苏城念书的同学, 询问具体是什么味道。
那同学的口味是有目共睹的包罗万象,除了屎不吃,吃什么都是津津有味,就这么一号对食物的鉴赏力尚停留在温饱水平的人物,在提到苏氏绿豆汤时,用了“就一般吧”来表达。
与傅宴钦的关系没有更进一步,两人偶尔会在微信上聊几句,如若不是连着白念瑶这层关系, 她对这个男人其实一无所知, 包括家庭、学历和背景。
他也从来不提,不像她,什么都一股脑抖落出来。
【问你个事儿啊, 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呀?[好奇宝宝]】
她试探性迈出第一步。
傅宴钦没有即刻回复, 这在她的意料之中,没人会全天二十四小时守着手机, 更别说他们这种日进斗金的大忙人。
陈西瑞收起手机塞进口袋, 看见了手捧一沓病历的张超,眼看快到月底了,应该是病案室那边催收病历。
张超上下审视她,话里带笑:“一股恋爱的酸臭味儿, 处对象了吧?”
“哎呦可不敢胡说。”
“吴学长已经走了好些日子了, 是时候寻觅一位知心男士了。”他捋了下头发,毛遂自荐, “你觉得我怎么样?”
“拒绝。”
“Why?”
“我不想再找同行了,我现在喜欢金融从业人员。”
张超眯眼:“你指的是卖保险的吗?”
“想套我话啊,偏不告诉你。”
两人嬉嬉闹闹在电梯口分别,一个往行政楼去,一个往顶楼教室走,这学期学校还安排了几门课,讲授者都是本院医生。
理论结合临床,专业性与趣味性兼备,所谓“寓教于乐”,学生们相当捧场。
午休间隙,陈西瑞吃着猪排饭,听钱晓雅火冒三丈地吐槽她们科的某位男医生,积攒多日的怒气一下子飚到阈值,再憋下去恐怕就得缺氧了。
用一句话来总结,大概就是一个临床资本家压榨牛马实习生的故事。
“消消气,再熬几天就出科了。”
“他大爷的!”钱晓雅磨了磨后槽牙,“真想怼那孙子!”
这姑娘的脾气是真实在,喜欢谁就夸谁,看谁不顺眼了那也是直截了当地甩脸子,从来不搞含沙射缠缠绵绵那一套,可医院也算半拉职场,在职场里当性情中人,还不如做个哑巴来得划算。
陈西瑞压着她火气:“再忍忍,忍忍就过去了。”
苏瑜不以为然:“等你混到他那年纪,你也可以使唤别人给你干活,病历让下级医生写,跑腿打杂让实习生干。我觉得吧,什么阶段就该干什么阶段的事儿,总不能让主任去敲病历,让住院医去管理整个科室吧。”
“其实实习生还算好的了,那些专硕规培生更惨,五天一个夜班,不停地收病人,写病历,连个自己的办公桌都没有,说好听点是在医院上班,挺高大上吧,一看银–行卡,工资到账一千元,嘿,劳动法还管不管了。”陈西瑞挺能自我安慰,“想想他们,我这心里就平衡多了。”
钱晓雅吁了口气:“我也就跟你俩吐槽吐槽,那奇葩使唤我的时候,我比谁都勤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