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烟刚燃了半寸,他却没了吞云吐雾的兴致,将烟在车载烟灰缸中捻灭,“一样。”
陈西瑞听见了几声鸣笛,“你还在开车啊?”
“快到家了。”
“那你注意安全,晚安。”想了想,她补了句,“到家报个平安。”
“视频还是电话?”男人话里透着几分慵懒之意。
“电话吧。”这话没头没脑的,陈西瑞后知后觉不是什么正经话,哪有姑娘家半夜等男人电话的,多害臊啊,“别了……你给我发个微信就好,拜拜,我先挂了。”
说得越多,破绽越多,她心里莫名刮起了一阵心悸的风。
后来,翻来覆去不知道多少个来回,陈西瑞又一次点进朋友圈,想挑几句评论回复,却意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标建筑头像,整个人倏地一怔。
八分钟前,傅宴钦给她点了个赞。
第21章 冷却
【一更】
躺在酒店洁白柔软的大床上, 陈西瑞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在脑子里捋了一遍。
失恋,偶遇,拍黄瓜, 套房。
这四个词儿可以完美总结她这一整天的离奇经历。
那种万箭穿心过后又飘飘然的感觉, 真的太奇特了,她怀疑自己体内出现了两种人格,一种属于自立牌坊的贞洁烈妇,另一种属于无缝衔接的奔放女郎。
她应该是悲痛欲绝的,起码三个月内敌视全世界的所有男人。
现在算怎么回事儿?守孝期内红杏出墙?
陈西瑞忍不住地胡思乱想,悄咪点进了傅宴钦的朋友圈。
从头拉到尾,只有十几条金融相关资讯的转发,她逐条研究起这些资讯, 期待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与那人息息相关的信息。
临睡前, 她为自己的矛盾心理找到了合理的科学依据,这就是思春期的怦然心动。
细想学生时代暗恋过的男孩,清一色的成绩好、个子高、长得帅, 摆在面前的傅宴钦不就是那些优秀男孩的成年版吗。
遗憾的是, 这场差点令她“红杏出墙”的艳遇没几天就戛然而止了。
发生得突然,结束得悄无声息, 荷尔蒙都没来得及发酵。
陈西瑞咕噜咕噜吐掉了嘴里的牙膏沫儿, 绞了把热毛巾擦脸,瞅着镜子中红光满脸的自己,由衷感叹:多水灵一姑娘啊,被那贼人惦记也正常。
另一人格立马跳出来:陈西瑞, 你可真自恋。
她打了个哆嗦, 彻底断了对精英人士的狂热念头,忙成驴的实习才是她生活的主旋律。
大内科差不多都轮遍了, 陈西瑞终于转到了导师所在的呼吸科。
入科当天,为了给大家留下精明干练的好印象,她收拾利索,挺着腰板走进医生办公室。
大家都在忙,刘仕文余光瞥了她一眼,又看看电脑桌面上的时间,语气稍有不耐:“不是让你早点过来吗。”
干练女人当场变怂,弯腰致歉:“对不起老师,路上有点堵车。”
“堵车?”刘仕文面无表情,情绪流露全靠那张毒死人不偿命的嘴,“你们学校跟医院不就隔了一条马路,你堵的是哪门子车,迟到就迟到,不要把别人当傻子。”
陈西瑞无地自容,低着头,一声不吭。
刘仕文简单介绍了她,大家口头上表示欢迎,接着就各忙各事,想象中的热情场面并不存在,这让陈西瑞感到有些尴尬,甚至于出现了出汗、心慌等形似低血糖的症状。
“跟我过来。”刘仕文从椅子上起身,去治疗室拿了些操作物品放到治疗盘里,又使唤她把治疗车推过来,随后一声令下,“跟上。”
陈西瑞跟随刘仕文去了趟病房,病人以及病人家属见到他,都像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笑容满面,热情似火。
难怪刘教授平时总板着张脸,敢情光和热都在这里散发掉了。
“这是个重症肺炎的,痰很多,年纪大了,咳嗽能力又差,光靠他自个儿咳肯定是不行,之前在其他科见过这种吸痰的管子吧。”
“见过的。”
刘仕文现场演示了一遍吸痰术,这种在临床上一般是由护士完成,当然也是医生必会的技能。
一切忙妥,男人摘了无菌手套,扔到治疗车下层的垃圾桶里,“学会了吗?”
陈西瑞哪儿敢说不会,“会了。”
“那行,下次你来。”
陈西瑞点点头,内心哼一声:我来就我来,你不要小瞧人。
“你刚入科,先从最基本的操作技能开始学起,不要以为是实习就可以混,平时干活要主动点。”
“嗯嗯。”
刘仕文交代患者注意事项,抬脚准备走,看她傻不愣登地也跟在后面,不禁皱眉:“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陈西瑞一愣,努力回想自己的每一个动作,可是自从进了房间,她规规矩矩的什么都没干,想来想去,问题肯定不是出在自己身上,那就是出在患者家属身上了,这位家属貌似……她凑近刘仕文,一副大聪明之相:“家属好像还没谢谢咱们?”
刘仕文脑瓜子嗡嗡炸开,看她的眼神如同看待外来生物,“我可去你的。”
这是陈西瑞平生第一次被老师骂,从小到大品学兼优,年年都是市三好学生,她早已习惯了鲜花和掌声,难以接受这种祖安式的教学,委屈极了,也恼火极了,心率直接飙到了一百多,他凭什么骂我?
忍着没发作,她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我…我开玩笑的,其实是咱俩都忘记洗手了。”
说完,挤了点挂在床尾的免洗消毒凝胶,给刘仕文演示了一遍标准的七步洗手法,又把整瓶凝胶拔了出来,颤颤巍巍地递给男人,“老师,您也来点儿?”
“我服了。”刘仕文骑虎难下,挤了点搓吧搓吧,“北潭这几年的招生质量,实在不敢恭维。你这乌黑的大眼珠子提溜转了半天,我以为能有多聪明呢,原来就是个摆设啊,你真不知道我想让你干嘛吗?”
陈西瑞使劲憋着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摇了摇头。
一旁的家属看乐了,刘教授板起脸训学生的样子真帅。
“治疗车不要了?车上的垃圾不清理了?”
“对不起,我给忘了。”
出师不利,陈西瑞独自躲到人工通道的楼梯间,偷摸用手背揩了几滴鳄鱼泪。
到底是象牙塔里的小姑娘,被批评了会难过,她在心里把那姓刘的狠狠骂了一遍,忿忿嘟哝:“活该白老师要和你分手,脾气这么臭,谁会喜欢你啊!活该你孤家寡人!”
人在极短时间内,很难对他人做出正确评判,多年以后,已经升级为带教老师的陈西瑞遇到一位态度马虎的男学生,那番恨铁不成钢的心境一如现在的刘仕文。
楼道声控灯暗了下来,唯一光源来自陈西瑞的手机屏幕。
她正在宿舍小群里噼里啪啦控诉刘仕文的恶行,谴责他为无良导师,室友们为其分析,既然还要在他手下呆三年,那就不能硬碰硬,只能谨小慎微地多干活。
钱晓雅开了句玩笑:“你干脆送他一箱奶吧,给人服服软。”又说,“牛奶就是咱瑞宝的杀手锏,不到万不得已,轻易不使出,但凡使出来,就没有摆不平的困难。”
苏瑜却认为,这种人一身傲骨,服软没用,必须拿出真才实干让他心服口服,不是嫌你笨手笨脚嘛,那你就把技能练好。
Siri:【你俩说的都对,我要采取软硬兼施的行动了。[肌肉]】
隔天,陈西瑞早早来到办公室,往刘仕文办公桌上放了瓶鲜牛奶,然后潜伏在周围暗中观察。
刘仕文坐下后问都没问,打开就喝,接下来几天也都是如此,到了第七天,陈西瑞锦上添花,在牛奶瓶底部压了张纸条:间质性肺炎进展迅速,激素冲击效果不明显,怎么办?
刘仕文照样打开就喝,喝完把她叫了过来,点点桌上的空奶瓶,“这奶味道很醇正,是你送的?”
陈西瑞恭而有礼地嗯了声:“这奶效期短,我囤多了。”
刘仕文抽出那张纸条,循循善诱地跟她讲解为什么有的间质性肺炎激素冲击效果不好。
用词通俗易懂,三言两语道明真谛。
“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悟性不错,我让你练的那些基本功都练会了吗?”
陈西瑞就等着他这句话,那天哭回去之后,她顶着发红的肿眼泡,从网上找了好多技能操作的视频,不辞辛苦,日夜苦学,就为了此刻决战紫禁之巅,“会了,您考考我?”
步入病房,完美操作一番,刘仕文全程看完,没做点评。
陈西瑞收好垃圾推着治疗车跟上,理直气壮地问:“刘老师,您是不是忘了什么?”
刘仕文挑眉,面露疑惑:“为师今天洗手了。”
“您还没表扬我呢。”
刘仕文哼道:“一个熟练的操作工而已。”
陈西瑞并不气馁:“我就当您是在夸我熟练,谢谢哈。”马尾辫一甩,昂首挺胸地推着治疗车抢在了他前面。
送奶行动取得了阶段性胜利,暂告一段落。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小白鼠刘仕文非常不适应,把她喊到跟前,问:“今天怎么没有奶?”
“不好意思啊老师。”陈西瑞抠抠搜搜地找了个借口,“生活费紧张了,我自己都不够喝了。”
刘仕文把自己的饭卡给了她,“我不怎么在食堂吃,卡里还剩不少钱,拿去花吧。”
陈西瑞婉言推拒:“不用,那多不好意思。”
“去食堂刷箱牛奶拎回去喝。”刘仕文一本正经道,“牛奶是个好东西,像你这样的姑娘每天都要喝,补脑子的。”
“嘿嘿,谢谢老师,可我不差钱。”
“拿着吧小陈。”一男医生繁忙之中抬起头,“顺便给我带瓶可乐。”
“我也要!我要一瓶椰子水!”一女医生道。
陈西瑞笑呵呵地应下,刚来时还觉得这些人冷漠排外、不近人情,其实人家那时候可能真的在忙,也可能是性格使然不擅表达,熟悉之后就热情多了,念及此,内心油然而生出一种千年媳妇熬成婆的感觉。
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刘仕文给她列了一长串呼吸科医生的必读书单,包括《呼吸病学》、《哈里森呼吸病学与危重症医学》《胸部CT鉴别诊断学》《机械通气》……大大小小列了十来本,让她买回去慢慢啃,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
呼吸科如他所说,确实又脏又累,过道上的加床病人从头排到尾,而且多数属于高龄,每天上班就如同打仗,无尽的咳嗽和喘息声此起彼伏,基本没有清闲的时候,更别说RICU里还住着情况危急的重症患者。
但陈西瑞感到特别充实,有人愿意教,她也愿意学,比起先前划水式的实习,她在呼吸科的这段日子学到了很多,也为以后的临床诊疗打下了坚实基础。
一个月后,北市迎来了第一场大雪,宿舍楼前的雪人不知是哪个童心未泯的家伙堆出来的,长得歪瓜裂枣,有点瘆人。
陈西瑞感慨这都什么畸形审美时,意外收到了傅宴钦的消息。
【陈小姐是不是忘了还欠我一顿饭?】
就像火柴划擦磷粉,最为震撼的永远是火星燃起的头几秒,接下来不过是一个漫长的烧灰与冷却过程。
陈西瑞的悸动已经过了初始的头几秒,理智告诉她,这是一个危险系数极高的男人,一个月了无讯息,如果不是忙到连水都顾不上喝,那就是故意晾着她。
无论哪种情况,都在引导她看清一个事实:这位傅先生对她的兴趣,远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多。
陈西瑞冷静了会儿,一字一句回人家:【没忘,一直都记在心里呢。[微笑][微笑][微笑]】
第22章 重燃
【二更】
挑选好地方, 陈西瑞就把吃饭的日子给定了,时间过得飞快,一晃就到了下周五。
陈西瑞风尘仆仆地赶到203包厢, 服务员引她进来, 站在窗边打电话的男人听见动静,转过身来,抬手朝她打了个招呼。
这人还是常规的商务着装,好像不管多冷的天,他都习惯穿西装打领带,脱下来的黑色羊绒大衣垂挂在角落的衣架上。
“后天是项目验收,这两天你组织开个会,先这样, 我这边有点事儿。”傅宴钦挂了电话。
陈西瑞一路赶得急, 这会儿说话上气不接下气:“不好意思,临时被安排了任务,来晚了。”
傅宴钦的晦暗目光从她唇上掠过, 似在沉思什么, 转瞬恢复如常,“没关系, 我也是刚到。”
嘴唇原先特地擦过口红, 后来陈西瑞改了主意,将那些烂番茄色的唇釉一点点用面巾纸给试去了。
自然脱落和人为抹去,是瞒不过他们这种男人的。
“这家店的包厢太难订了,我前前后后等了八天, 不然咱俩上周就能吃上饭了。”
“大厅也行。”
“那太敷衍了。”陈西瑞摘了围脖, 帮他拉开主位的椅子,“您请坐。”
傅宴钦站着没动, 一面解着西服纽扣,一面隔着些距离瞧她,说不上是无所谓还是讥嘲的语气:“称呼怎么又变成‘您’了。”
陈西瑞傻笑两声,自行先坐了下来,脱掉羽绒服挂到椅背上,用相对轻松熟稔的语气说:“随便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