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阈想坐旁边,她小声说:“这上菜口。”
上菜口怎么了?萧阈偏要拉她旁边的高背凳,“我就爱坐这儿。”
萧良骥咳嗽一声,“没有忌口,小黎你随意点几样就行,就当家常便饭,我出去打个电话。”
黎初漾只好转头问萧阈,“你呢,想吃什么?”
“随便。我去上厕所了。”
“......”
爷孙两一前一后出去,在廊道脚步一致。老爷子腿脚利落,抬腿踹萧阈的膝盖弯,力道不重,他朝前趔趄,不满地问:“您这是做什么?”
“小兔崽子好意思问?”萧良骥哪里还有方才正经模样,“从上次那事之后,老子到现在都没喝过一口酒!”
萧阈双手揣兜,往旁边一靠,促狭地笑:“那找老萧费姐去啊,跟我说有什么用?”
“少在这儿装蒜。”
他挑眉,直叙正题,尊称也不用了,“行,我不装,你来跟我说道说道,不好好遛鸟喂鱼跑来当江湖道士骗人,唱的哪一出啊?”
“我正儿八经出来工作。”
“......怎么弄到她联系方式的?”
“管得着吗你?”
“......”萧阈是真服气,拿老爷子没办法,双指掐太阳穴,长叹气,“行行行,我管不着,你别告诉她我叫萧阈就行,别坏了我的事。”
萧阈和黎初漾的事儿萧良骥知道七七八八,他当初好奇怎样的女孩把自家混账玩意迷得五迷三道,观察久了,有爱屋及乌,也有打心眼的喜欢,即使他活了六十八年,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听她谈及家里的事,心中不免产生怜惜与佩服。但感情之事,萧良骥不好插手,“你这又唱的哪一出?”
萧阈不想解释,“别管我。”
“看来瞒了人家不少事啊?现在还没追到?”
话里话外揶揄,萧阈品出不对劲,“你怎么知道我在追她?”
“我还没老糊涂。”
“......我是问,现在,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没想到自己孙子是真孙子的意思,萧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怂蛋!”萧良骥年轻时的暴脾气,一张铁嘴能把人说哭,语速快丝毫不打磕,连续输出不带喘气:“行不行啊你?多少年了?今年能带回家吃饭?白给你这么好的基因!把自己捂那么严实也不怕长痱子!”
他使劲掐了把萧阈的大臂,口吻嫌弃:“练的肌肉不知道有个屁用!网上那么多擦边的小男生,人家怎么玩,你有样学样把衣服脱了发几张腹肌照会不会?学那么多玩意不知道利用,钢琴吉他架子鼓秀了没?还有那什么大风车,我看你学的时候挺起劲,你倒给她转几个啊!礼物不知道送,情歌也不给人家写,还追人呢我的老天,就你这追法追到太平洋都追不到!不会追也不知道找你爸取经!别人送玫瑰你送一堆大脸盘子,等花开了剥瓜子给人吃啊?什么毛病!”
“.......懂什么。”萧阈听得脑仁疼,心想老爷子平常在网上看什么东西,冲浪冲他妈沟里去了。
那么多年回国那么久,进展急死人,萧良骥简直恨铁不成钢,抖了抖没有灰尘地西装下摆,往厕所走。
萧阈追上去,“她今天什么事啊?碰到什么麻烦?”
“你自己不会问她?平常横到天上,这会儿当孙子。”
萧阈吊儿郎当搭萧良骥的肩,没脸没皮地说:“我可不就是爷爷的孙子,告诉我呗。”
“滚蛋,老子是有职业道德的律师。”
萧阈:“......”凶什么凶啊。
虽不知俩孩子当初为何分别这么久,但萧良骥看得出来黎初漾喜欢萧阈。
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他还不信了,自家孙子长这么帅勾不到人。
话锋一转,“不过,想知道也行,把我刚刚说的都做一遍,我就告诉你,否则免谈。”
第22章 22
萧阈回来后像揣着心事, 手里掂了杯茶水,不喝,兀自深思。黎初漾看他好几眼, 继续和萧良骥交谈, 与在咖啡馆不同,不谈公事,他其实是位没有架子、健谈的老人家,不但当下时兴的梗都知道,言语之间幽默诙谐。停顿间隙萧良骥总用公筷夹菜,放在她碗里,“别光顾着讲话,太瘦了, 多吃点。”
不由想起远在万里的外婆苗翠凤, 如果她在,应该也如此。可如果外婆在,黎初漾想, 自己应该无法保持好清瘦苗条的身材。
失神间隙, 服务员端上清蒸桂鱼,她回神, 执起公筷挑开鱼肚的肉, 夹进萧良骥的餐盘,“您尝尝这个鱼,味道不错。”
萧良骥和萧阈同时停住。
萧家孙辈只有萧阈一个孩子,长辈从小疼爱有加, 下意识将“最好的”优先权给予他。萧阈起初懵懂不知, 灵窍通透后将这些权力归还,他虽然性子又傲又混, 但被教的很好,在他的世界观,无论父母还是爷爷,都是附加于人个体之上的称呼,他不需要亲人为自己让渡。长辈恍然大悟就此改变表达爱的方式,然而餐桌习惯没有更改,时常说:“来,鱼肚没刺又好吃,快吃吧。”
黎初漾想了想,觉得大概是自己唐突,“抱歉,想起自己外婆了,您不要介意。”
说完碗中多了块晶莹剔透的鱼肉。
她一愣,看向旁边,萧阈面前的瓷碗,壁面粘着几根细到透明鱼刺。
“怎么了?”他撑懒洋洋撑着头,语气随意。
这小子终于不耍帅了,萧良骥满意地喝了口茶。
“没什么,谢谢。”黎初漾垂眼,不自觉捏紧手中木筷,接着碗里多了两只鱼眼。
鱼眼这玩意一般人不爱,算得上她过去的独特癖好,高二后黎初航注意到说他也要吃,她就再没吃到过了。从此之后无论在家在外,第一筷,下意识挑鱼背或鱼尾,薛之宁王霏曾问过几次,但那时对这种小事无所谓,只是说喜欢。
左右不过一口吃食,有钱买百条鱼就吃鱼眼又如何,意义不一样,黎初漾清楚知道,想吃的那条鱼,已成为他人口中珍馐。
手腕被被萧阈的手指轻轻捏住拎起来,他歪头,“还发呆,菜冷了。”
他手型薄长,骨节突出而锋利,温度却热。如此鲜明的触感,她眼神游移一瞬,猜测萧阈有意或无意,抽出腕,“嗯,你别管我了,自己吃。”
一顿饭吃了半小时,老人家吃了中饭犯困,黎初漾看着萧良骥上下打架的眼皮,起身,萧阈这时开口说已经买过单,她看他一眼,没说话。等送走萧良骥,黎初漾和萧阈并排走在街道,向日葵花束有点重,他主动承担体力活,她把方才的金额如数退还,淡着表情,“今天吃饭是我个人私事,按理我请客。”
萧阈随意拨弄几下向日葵花瓣,轻哂,“我发现你总跟我分的特别清楚,朋友之间,你请我一顿,我请你一顿,有来有往不是很正常,实在不行,你买两杯奶茶就是了,用得着这么计较?”
黎初漾低头回复工作讯息,嗓音沉静:“我不想欠你。”
他沉默几秒,“只是一顿饭而已。”
她回复王霏说下午不来了,“下午有空吗?”
“有。”
手机收起来,她仰脸,“还有一天休息时间给你插队。”
萧阈楞了楞,笑出虎牙,有点可爱,黎初漾被他的情绪感染也笑了,但他不知见好就收,坚持要看电影,她眯起眼,“上次的电影主题是什么?”
“宣扬父爱伟大。”萧阈懒散地倚着车门,这个角度不太帅,他手抄进兜,回想电影里的人物,继续胡说八道,大言不惭:“还有不求回报的母爱。”
这家伙甚至连简介都没看。黎初漾微笑,“不去。”
他不太乐意掏出手机,滑拉屏幕找新地方,倏地舔了下唇,“我们去鬼屋吧。”
“......”你小心思还能再明显点吗?
“不敢啊?”
黎初漾灵机一动,凑过去,把他手撇开,指戳向评分最高店铺,“去这家。”
萧阈唇角上扬得厉害,“那我买票了。”
“不用,直接去。”黎初漾连忙打断,“店里价格更便宜,而且周日中午场没什么人。”
他低头轻轻吸她的发香,心搏乱成一团,跳动得如正午阳光般热烈。
“好,都听你的。”
当时萧阈没想那么多,只当黎初漾熟知凉川游乐场所,导航到凉川纵海校区旁边商圈,他隐隐察觉不对,直到抵达鬼屋门口,前台和工作人员热情迎接:“黎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带朋友来见识见识,慕雁你去问问群里,再摇四个人吧。”
萧阈:“......”
黎初漾轻车熟路,走到冰柜拿了瓶蜂蜜柚子茶递给萧阈,“向日葵给她吧。”她取纸杯倒茶壶煮的茶,喝了口,“忘记说了,半年前有点闲钱,和朋友一起开了家鬼屋,你如果不怕,我推荐重恐级别。”
萧阈一只胳膊吊儿郎当挂在前台桌沿,咬着吸管,眼睛环视一圈。店内装修暗黑风哥特风,角落摆设不是骷髅就是棺材,墙壁贴画死亡气息浓重。他盯着前台类似干涸血液的痕迹,咳了声,“你玩过吗?”
“没有。”黎初漾笑眯眯地说:“但这剧本我写的。”
萧阈低头瞥她,冷笑,“你还挺全能。”
“嗯,我也这么觉得。”黎初漾扫了个充电宝,3元钱一小时,涨价了,她迟疑了会儿,客气地问:“你要充电宝吗?”
今天上午他们基本都在一起,萧阈按开手机,看了眼电量,稍微想想就知道黎初漾趁他不在打了多少电话发了多少讯息。
“不要,”留意到她压根没准备给自己的动作,他笑,语调跟着慢悠悠飘,“我又不像你天天业务不断,两个手机都不够用。”
黎初漾懒得搭理他的怪腔怪调,双指放大工厂那边的大货图,“知道就好,所以等会好好玩,注意有没有特别bug的地方,我好改进剧本。”
“把我当测试员呢?”
“你怎么会这样想?”她惊讶得抻圆眼睛,“测试员要给钱的,我们是朋友关系,谈钱多伤感情。”
萧阈:“......”你他妈就是想白嫖。
慕雁插话:“黎姐,你写的那本特牛,之前好多顾客来挑战出去都被吓哭了,你朋友第一次玩的话,其实我不建议选这个级别,最好从入门级别开始玩。”
“这样啊,”黎初漾想了想,真诚建议道:“那换成微恐吧。”
“不用。”
“不然中恐?”
“就重恐。”
萧阈心想瞧不起人的姿态摆给谁看呢,大步走向靠门的懒人沙发,两腿敞着,一只手随意搭在靠背,一只手玩手机。
他今天穿的牛仔裤,布料偏软,之前面对面坐黎初漾没注意,这会儿视线不自觉停留在突兀之处,她挪回眼,转身对慕雁说:“酒吧那边别人我不放心,这边你去招个店长,不用看学历,要会来事儿、平常喜欢玩的年轻人,兼职全职都行,工资如果在平台就标4500-6000之间,具体细节加我微信详聊。”
“好勒。”慕雁问:“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温度调高了?”
“茶太烫了。”她淡定。
“那喝点凉的吧。”
“嗯。”
慕雁知道黎初漾胃不好,从前台下面摸了瓶矿泉水递给黎初漾,透过她的肩头看向店门的休息区域。
男人脱掉了棒球服外套,松散靠着沙发,卫衣柔软贴住腹部,隐约窥见起伏的肌肉线条,似乎嫌阳光刺眼,他两指拈住渔夫帽拉垂到眉骨下面,只露出削直鼻梁和嘴角,嘴角笑意不深不薄。
慕雁压低声音八卦地问:“黎姐,那小哥哥好帅啊,是你新男朋友吗?”
“不是,普通朋友而已。”
“可是他一直盯着你看欸。”
狗皮膏药似的视线黏在后背,黎初漾不知道能看出什么花,拧开瓶盖,岔开话题,“人摇到没?”
“有人回我了说两个男生,还差两个,周日一般都是下午和夜间场,有了,”慕雁笑着说:“宁姐说她和男朋友在附近刚吃完饭,问我什么时候开。”
“......她知道是重恐本吗?”
“不知道,我跟宁姐说你在这儿,她说马上到。”
预想到即将面临的惊声尖叫,黎初漾觉得造孽叹了口气,“行吧,你让她别墨迹,快点。”
包给慕雁存放,黎初漾慢步到休息区域,当初为节省成本,沙发与沙发之间没有茶几,她喝了几口水,下意识往那瞟。
萧阈本来就在看黎初漾,循视线低头,“......”
回国前,萧阈在底特律,城市中产阶级和下层人民生活城区的分界线的八英里街,参加过8mile Battle比赛。
嘻哈源自街头,平日台面禁掉的词汇在地下肆无忌惮,那边歌词围绕美女跑车大麻枪支的匪帮说唱多,即兴说唱两人对垒少不了激情开麦,人身攻击除了身高外貌就是器官。
萧阈其实不喜粗俗词眼,认为带梗骂人更有底蕴,有次对面穿着白背心的黑人歌词太脏,种族歧视什么都来。几回合萧阈也上头,一手握着麦,一手扯着那黑人衣领嘲讽他“身上穿的新背心还是新bra,哦,难道是等着你朋友给你bl** job”。下回合黑人脱掉背心拉开拉链,边wave边用带颜色的词汇回击。
台下观众摇手起哄,满场大吼Pants off。萧阈这人从小骨头硬,认怂天方夜谭,按开皮带搭扣,牛仔裤松垮吊在胯,全场沸腾炸翻,他又撩起T恤露出淌着汗的腹肌,倨傲地扬起下巴,笑得狂而痞,向黑人比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