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初漾口吻平直,“你怎么知道我和他在一起?”
“前天热搜被撤掉前,刚好看到路人曝光的照片,你们真有闲情逸致,天寒地冻跑到大学里打雪仗。”
撤热搜。
江掣宇为不分流安排的,但那条话题分明可以再掀一波热度。
而萧阈喜闻乐见,也不是他。
萧阈家里插手了,毕竟这么多年以他优越超群的长相,网上一张照片未曾流传。
短短几秒思考的过程让本就发胀的大脑超重负荷,黎初漾吸一口烟,清凉薄荷驱散了些混沌,直言,“这就是你讨厌我的原因?”
宣曼玩着打火机,讥诮一笑,“萧阈是香饽饽没错,但我和你不一样,他可不是我的菜。”
“哦。”黎初漾轻飘飘扫去一眼,目光将宣曼从头到脚打量彻底,“那谁是你的菜,林魏赫吗?”
见人一哽,她继续条理清晰地说:“那么,你该做的事是讨好他为数不多的朋友,我或宁宁,而非用小号散播谣言泼脏水,直播时指桑骂槐。”
“再者,行业内我算你的前辈,你得罪我,特别当下的环境,只要我直播时引导风向或向商家提一句我们水火不容的关系,他们审时度势,朝你抛的橄榄枝将会半折途中。”
大段的分析与近乎赤条的剖白让宣曼怒火中烧,“你!”
“宣曼,你不够聪明。”
黎初漾用一个简单笃定的短句打断。
烟雾弥漫遮不住凌厉眸光,她笑,腔调慢悠悠,称得上温声细语,“正确的做法,打配合实现双赢,而不是用那些小动作吃到我的流量,还跑到我面前摇头晃脑,我若真的计较,你又该怎么办?”
她得意的姿态并没有傲慢感,仔细分辨咬字能听出其中乏累。
宣曼盯着黎初漾的脸。
别说萧阈和林魏赫那种天之骄子对她无法自拔,她也觉得有点迷人,哪个慕强批能拒绝这种女人。
宣曼撇嘴,当着黎初漾的面,烟蒂插进覆盖花坛的雪,非得扳回一局,“黎初漾,我不否认你确实有点东西,但没有萧阈在身后保驾护航,你的攀升之路能这么平坦顺利?”
视野里的霓虹渐隐,黎初漾闭眼,倏地闻见记忆深处的某些气味,它们像从风里偷渡而来的铁丝,一下刺破了皮肉,腥咸的淤血流了出来。
“什么意思?”
“你入行早,行业内的潜规则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几年前纠缠你的大哥家破人亡吃牢饭,之后再没有过类似的事情,甚至,你连一餐饭都没陪过。”
“你转型短视频,公司不仅放着直播的钱不捞,大力支持宣传,最好的资源往你身上不要命的砸。”
“南楚江家Gallop娱乐什么实力,凉川分公凭什么给你一个艺人?凭你人气高?还是凭你这幅脸?公司多少漂亮艺人出不了头,你比我更清楚。”
“还有高中,那些风言风语,对你的诋毁,你以为老师真那么闲把刺头一个个拎出来说教?”
“我告诉你,这些都是萧阈在背后帮你摆平的。”
宣曼不吐不快,倒坦荡,“虽然我拿了他不少钱,但就是不爽,你高中那么丑,他这样的人居然暗恋你三年!”
萧阈高中是所有女孩的梦中情人,顶级帅,脑子好,性格开朗,有钱又大方,一身骨头又硬又傲的,别提多迷人。
接触多了,宣曼有过短暂心动。
那天午休人都贴上去了,萧阈毫不留情拽着她胳膊往旁边椅子掼。动真格的力道,宣曼疼的倒抽气。萧阈轻蔑地觑着她,笑着说:别白费力气,你不够格。
“可笑的是,萧阈居然被你玩了,即使这样他竟然还无怨无悔在背后默默付出!我就想不明白我哪点比你差了?你凭什么能被这样爱着?”
其实宣曼没说过分的话,听得出言语之间的羡慕,甚至偏心萧阈披露他付出的心血。但对黎初漾,一字一句如箭矢正中靶心,致命打击,身体轻微晃动,没有哪一刻觉得站立如此艰难。
“最可气,你明明就喜欢人家,非要作,生日那天我在KTV外边看到你了,准备了礼物为什么不送?”
她眼眶发红,唇抿成直线,一言不发。
“操,你不会现在还藏着没送出手吧?”宣曼不可思议地瞅着黎初漾,皱眉,“你干什么?别做这幅表情!等会薛之宁个小婊砸看到又要和我扯头发……”
黎初漾低头敲出一支烟,滚轮式火机擦半天没点着,宣曼给她点上,她说谢谢,吸了一口,拉开玻璃门扶手,“你先进场吧,我想静一静。”
宣曼看着指间才点上的烟,戚了声,把黎初漾散落的披肩往上一扯,拔出插在雪里的烟蒂,侧身进门,“搞得我欺负了你似的……”
经过廊道,宣曼被一位低着头快步而来的中年男人撞到肩,她不满地斥责:“没长眼睛?这么宽敞的路非要往别人脸上冲?”
男人连句道歉没有,走得更快了。
“操!傻逼吧?碰上黎初漾就没好事儿。”
宣曼拎起裙摆骂骂咧咧一路。
宴会厅入场处,薛之宁王霏一群人拿着香槟谈天说地,男人们的背影个个高大挺拔,颈后有刺青的那位最高最惹眼,西装卫衣球鞋,极品混搭,身段比公司的小鲜肉还带劲。
宣曼越瞧越眼熟,不过和他交谈身着白西装的那位对她来说更好认。
难怪媒体不敢拍。她扭腰靠近,“boss,好久不见,想不想我呀?”
之前两人暧昧了段时间,但江掣宇自从被上头那位规训过,断了不入流的莺莺燕燕,加上刚结婚几个月,家有严妻,改了以往风流性子,挥手,“正常说话。”
“哪儿不正常了?”
薛之宁翻白眼,两人从高中为谁是凉川附高唯一的校花,没少针锋相对。宣曼走近了回以白眼,看到林魏赫时心头一跳,还没喜笑颜开,对上一双内钩外翘,形状张扬的黑眼睛,下意识往后退半步。
萧阈平时吊儿郎当笑嘻嘻,对待黎初漾的事,报复心极重,手段狠绝。薛彬和之前大哥下场有多惨,她一清二楚。
萧阈瞬间察觉到宣曼的心虚与慌乱,稍微端详猜到缘由,他盯着她,因为说话费力,哑着嗓简短吐出两字:“人呢?”
宣曼再次往后退半步,抬手指身后门厅,“那边、那边呆着在。”
他摩挲酒杯,仍旧直直盯她。
萧恒刚为江家啃下邢家这根硬骨头把人送进狱,老四发话了以后得好好维护关系。萧家这代唯一的种就是萧阈,这混小子偏偏也是死磕的货。江掣宇向着他,质问宣曼:“你又找黎初漾麻烦了?不是警告过你少惹事?”
薛之宁一听,立刻冲上去,“你干什么了?欺负她了?”
王霏捋袖子,得亏孟博拉住,没一臂抡过去。
黎初漾的心思和手段,谁能欺负得了她?别太离谱了!宣曼叫苦不迭,觉得冤枉。
萧阈懒得理会他们,朝侍应招手,手机响了声,按开手机,来自置顶联系人的消息。
漾漾:【我们分手吧。】
他怔了怔,一阵头晕目眩,凭本能拨通,被挂断。
同时保安队长匆匆跑过来,神色紧张地对总负责王霏说:“狒狒姐,监控室那边的消息,右边花园一男一女上了天台半天没下来,女人好像、好像是黎姐!”
手中高脚杯掉落,一口没喝的酒浸进厚实地毯,花纹被玻璃反射,如同一副荒谬的油画,无数浓烈色彩旋转、跳跃进萧阈的眼眸。
而外面的雪融化,揭开了最后一层薄纱。
黎远公司的债务和漏税被翻了底朝天,幕后操纵手不肯放过,逼他上绝路,不送进监狱不罢休。
萧阈的手笔。
黎远把这事儿怪到黎初漾头上,多次哀求她置若罔闻,打听到今天表彰会地点,她冷漠的态度让他彻底失去理智,拉着她上了天台。
所有真实,以一种极其快速的趋势在黎初漾眼里过渡,天台边缘的风很大,吹掉了披风,背后围观的人们不敢靠前,前方建筑与天际的地平线一望无际,她对寒冷、嘈杂、男人的嘶吼无动于衷。
黎远拽着她的胳膊大吼,“想逼死我!那就一起死!”
父亲,爸爸想让她死。
血浓于水的人,靠死来威胁对方。
撤掉诉讼好像变成了笑话。
扪心自问,做错了什么?
从小被放弃扔给外婆抚养,回到家里更像寄人篱下,战战兢兢,恭恭敬敬,依然受到不平等的对待与打压。
寒窗苦读十几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未曾有过半刻松懈。考上大学,得不到鼓励支持与几千元的学费。
尽管如此,人非草木,谁能无情,她仍然有所期待,为他们一次又一次开脱,骗自己早就不在乎,由此得到慰藉自己的说辞,其实还是想要被爱。
觉得烤肠摊为女儿买的那条粉色的裙子漂亮,追根究底是因为站在百货大楼橱窗的自己也想要。
到底做错了什么?
是性别生错了吗?
孩子渴望父母爱自己有错吗?既然不爱为什么要将我带到这个世界?
真的舍得将我推下去吗?
无法向黎远提问,更无法谴责他的情感缺席,在无数个被抛弃的瞬间,答案已经如此确切,如此让人心灰意冷,所以黎初漾很快平静地接受了让人难过的事实。
她低头看着脚下缩小的车水马龙,抬头看着自己面目狰狞的父亲,眼睛被风吹干涩,一滴眼泪流不出来,一字一句地说:“我就是想逼死你,又怎么样?”
“终于不装了!承认了!”黎远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还为苗翠凤的事怀恨在心!她自己不想活吞药死了,你非觉得我们杀了她!”
那些无法消解的痛苦,反复撕扯的伤口根本就没有办法愈合。
同事合作伙伴直白而赤.裸的审视如芒在背,潜伏的病痛无疑暴露在了大庭广众之下。没人愿意将自己最狼狈的一面揭开,难堪与高热烧的她眼睛通红,“难道不是吗?她把我送回来时,你们明明知道她得病却不管不问,后来她用药过量自杀,难道不是因为你们不愿花钱买她的命?”
“你少在这儿道德绑架!她癌症晚期!那么大的岁数!再多的钱都是打水漂!”
“如果黎初航病了,你们倾家荡产也会给他治。”她甚至无法把自己放进比喻,声音悲凉,“你和钟叶芳当时不愿掏钱治疗,最根本的原因,外婆对你们来说不重要,你们怕承担她生命的重量让自己原本无忧的生活负累,放任她提前离世顺便减轻前行的负担,什么晚期岁数大,都是减轻自己负罪感的借口。”
“黎远,你别假惺惺,你就是杀人凶手,你就是该死……”
黎远被刺激得目眦尽裂,一把掐住黎初漾细瘦的颈子,将她掼到地面,后脑勺砰地声砸到水泥台面,发髻散了,乌发和黑裙在风里飘飞。
救生气垫没有用,三十二楼跌下去便是粉身碎骨。
围观群众倒抽气,惊呼声此起彼伏。
事情、身体一团糟,好累,好疼,哪里都疼。可她对黎远笑,“你敢和我一起跳下去吗?还是说把我一个人扔下去构成蓄意谋杀,再被执行死刑?”
这时,听见身后朋友叫她名字,还有萧阈嘶哑的声音,分贝不大,但音节念的快而焦急,“漾漾!漾漾!”
又一阵眩晕,黎初漾闭了下眼,不想回头。
扒开记忆如潮涌,被无限拆分,然后无止境放大。
平和、理智、温柔都是光鲜亮丽的壳子,碎了之后,痛苦与不堪那样清晰。
黎远和钟叶芳是杀死外婆的凶手,她又何曾不是。
自私而虚荣的青春期,忽略外婆的日渐消瘦,选择条件更好的家,就为了一个生日礼物,为了离站在珙桐树下的背影,为了离那位闪闪发光的少年更近一点。
可费尽心思才能得到的东西,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七年前是,七年后也是。
是她想的太简单了,以为凭借自身努力站的这么高,是自己亲手拨开云层够到了悬挂的星光。
可笑至极。
怜悯式的爱,全部成为刺向黎初漾的尖刀。
她突然有种深深的颓败感,眼睛变得湿润而暗淡无光,有向世界妥协的意味。
萧阈咳嗽着扒开人群冲到最前面,背后都冷汗盘布,站不稳,只能依托林魏赫,从这个角度看到黎初漾半身吊在天台外,脖子被掐住,他仿佛感觉和她一样的窒息,心脏揪疼,拼命咽下喉咙的碎玻璃,让自己的声音大一点以此更好传达,“黎远!你冷静点,听我……咳咳……听我说,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黎初漾什么都不知道!”
后悔没听老一辈的劝告做人留一线,后悔没把事情做干净,但现在什么都晚了。
他又靠近了些,手握拳,指尖用力按进掌心,“你要报复,怎么样都好,别找她,冲我来。”
第45章 45
“别过来!”黎远朝接近的众人大吼。
必须谈判成功, 否则他无权无势什么都拿不到,打量萧阈一身打扮,“你可以过来。”
然后低头问黎初漾:“你不知道那些事?你男朋友到底做什么的?”
手劲松了些, 黎初漾喘口气, 垂落建筑物外边的手指动了动,使不上力气。脑袋像被塞了团棉花,呼啸的风穿不破,导致耳膜颤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