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萧阈断断续续类似恳求的话,心里酸痛不已,她艰难地说:“我们已经分手了,我劝你断掉借此敲诈的念头。”
“他看起来很在乎你。”
“在外人面前你也看起来很在乎钟叶芳。”她强撑起嘴角,笑的讥讽, “还有, 遗嘱我已经找到了,你一分钱别想再拿到。”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黎远再无拿捏黎初漾的筹码, 被逼到极限, 再次掐住她的脖子,“当初我就该掐死你这个白眼狼!”
窒息感让胸腔大幅度起伏抽氧。
“你现在也可以。”
她表情麻木, 连声质问:“你敢吗?你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背上……你女儿的人命吗?你敢死吗?”
天台边缘的身影摇摇欲坠。
“叔叔!漾漾是你女儿啊!你干什么啊!”
“别冲动!”
萧阈听不见纷杂, 双目赤红,扔开林魏赫的手,跌跌撞撞冲过去,却不敢靠太近。
“黎远——!”
接近嘶吼带着愤怒的一声破音, 众人以为萧阈要放狠话, 毕竟那才是他的性格,可他却踏上了天台。
林魏赫孟博有一瞬呆愣, 萧阈恐高。
“当心点!”他们追过去,薛之宁王霏紧跟其后。
“别过来!”黎远情绪激动,手臂晃动。
风吹乱了精心打理的头发,萧阈脚步并不稳,病痛让身体无法保持挺拔状态,膝盖微微弯折保持平衡,他的视线模糊不清,只有黎初漾是清晰的,伸出手,指尖和嗓音一起颤抖,“别伤害她……是我的错,我的错……换我、换我行吗?”
他身上的香味和风一起进入鼻腔,黎初漾的情绪差点没绷住,被掐住的喉头止不住哽咽。
为什么偏偏是萧阈,为什么偏偏是他。多年前同样的心情再次淹没了她,委屈得想流泪,绝望到哭不出来。
黎远侧头,萧阈脸色下颌绷紧,像在嘴里咬起牙关,而他的眼睛压抑着汹涌,黎远并不蠢,体会到浓烈感情,“换你?”
“对,你想要什么,任何条件,把她还回来,我都答应你。”
“我怎么信任你?”
他亮出腕部由金色羽毛制成的手链,“一片羽毛两百万,放开她,我马上扔给你。”
她知道那条手链,是因为自己在收藏柜停留,“不……”
“漾漾,别怕……”
萧阈视线没离开过她,慢慢挪步靠近。
不要看,她现在如此狼狈不堪,不要看……黎初漾想捂脸,席卷而来的痛,抬不起手,她的身体无意识挣扎了下,而黎远恰好收回手,融化的雪减少了摩擦,相互作用,头发霎地飞扬,她整个人从平台滑了出去。
黑色的裙,瓷白的肌,像一株被风折断的白玉兰。
那一瞬间,沉重的躯壳变得无比轻,视野里泛白的大雾浓稠,耳边是萧阈撕心裂肺的声音。
“不——”
天台围观的群众被驱散,只剩薛之宁林魏赫几人,他们的心跳和动作全部停止,千钧一发之际,黎初漾的手腕被萧阈紧紧攥在了手中。
惊心动魄的一幕,他们终于反应过来,拔腿狂奔。
这段时间——
黎远大概知道突发事件怪不到他头上,选择隔岸观火。萧阈跪俯在地面,身体因恐慌激烈反应,发着抖。也许人的良善未完全泯灭,黎远伸出援助之手,而萧阈额头的汗,从鼻尖往下流,雨水般正落眉心,潮湿浸透了黎初漾伤痕累累的眼睛。
面对虚幻的世界,死亡到底是不是一种解脱呢?
痛苦反复碾碎的人生,不管怎么选,结果好像都一样可悲。
风不停灌进胸膛,大病未愈让萧阈的体温持续发烫。他紧紧盯着她,好看的眉头拧成一座小山峰,手背脖颈的血管青筋快爆掉了,用嘶哑的声音不停安抚,“别怕,我绝不会让你掉下去,乖,抓住我的手。”
得不到回应,他焦急吼出声,“黎初漾!老子让你抓住!”
他的瞳孔借了一缕霓虹的光,破碎又明亮,吸附着她,黎初漾闭眼,抓住他的手。
他的骨节硌得皮肤生疼,坠落感一点一点减少,当上半身碰到水平台,再次掀开濡湿的睫时,萧阈侧头扫了眼黎远,那一眼冰冷刺骨,戾气与杀伐气太重,几乎让她立刻明白他偏激的想法。
黎初漾猜得没错,萧阈想在无人察觉的角度把毫无察觉的黎远推下天台。
他拜访了她记忆深处的疮痍和疼痛,他要亲手揪出掩埋在她心底的怪兽再斩灭。
杀了黎远,就能为她永绝后患,日后她的生命再无寒冬。
情源于她,罪缚于她。
不过为她做一次刽子手。
只此而已。
黎远本能嗅到危险,后背陡然发凉。
“萧阈!”
相隔七年,黎初漾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萧阈鼻头一酸,回头看向她,眸中阴翳来不及隐藏,但濒临悬崖边的理智被迅速唤醒。
她说不要。
他说好。
继而铆足力气,将她往上拉的刹那,裙摆弧线割开稀薄的雾,暗与明的天际区分。
确认黎初漾安全,萧阈挥开黎远的手,失去制衡的力,两人一起朝后仰倒,地面小水洼溅起水花,脊背磕到凸起铁块,他置若罔闻,将她拥入怀,抚摸她的后脑勺,失而复得般地松了口气,说:“不怕了,没事了,乖乖。”
朋友们围到身旁蹲下,林魏赫眼镜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孟博飙国粹说操吓死了,薛之宁王霏哭得稀里哗啦,抽泣着说幸好幸好。
黎初漾的眼睛变得婆娑,身后天幕砰砰炸开绚丽烟花。
这本来是为今天开场放的烟花,如果没有意外,她此时此刻应该站在领奖台风光无限。
被扶起来时,王霏大叫:“漾漾你身上好烫!”
脑袋昏沉黎初漾站不稳,萧阈把外套脱掉披到肩膀,看了眼她颈子的红痕,哑声说:“她发烧了,你们先进去,找点药。”
“你干嘛?”
萧阈咳嗽几声没应答,黎初漾叫他名字,他说我知道,然后掏出手机转身迈开大步,他走得极快,林魏赫和孟博跟的费劲。
对比黎初漾那边的嘘寒问暖,这边可谓噤若寒蝉,黎远被两名按住动弹不得。
江掣宇抽完一支烟,踹为首的保镖一脚,“一群废物!什么货色往里放!”
正想踹黎远,寸风刮过耳朵。
萧阈一只手掐住黎远的脖子,身体和手臂同时往前十峮15②②7五二八①哐地声重击,黎远整个人被狠狠掼到玻璃门,提的双脚离了地,脸唰得煞白,但没算完,掐在他喉头那双极为漂亮的手不断收拢,与岿然不动的玻璃形成对峙的力,往下死命摁。
和刚刚黎初漾在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黎远面色如猪肝,因为窒息眼皮往上翻,他看着萧阈,又看向他身后没表情,丝毫没阻拦意思的几位公子哥,在这刻体会到他们骨子里的高高在上与傲慢。
正是这种淡淡的藐视让人恐慌,黎远冷汗直流,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只可以随意碾死的小小蝼蚁。
萧阈完全没看黎远,低头拨电话,过了会儿五指松开让他喘口气,接着继续重复刚刚的流程。电话接通了,他松开手,低声,“黎远。”
“咳咳……你冷静点!我——”黎远又被掐住。
萧阈没说话,面孔苍白,颧骨泛红像打层薄薄胭脂,眉骨与睫毛阴影沉压,瞳色漆黑深不见底,鲜明对比之下人显得有点病态。
手上动作重复三次,拿捏着让黎远生不如死的分寸,期间甚至让林魏赫给他点了根烟。
烟雾缭绕,他时不时咳嗽一下,电话那头候着线,不敢挂。
等黎远奄奄一息,脖颈出现淤痕,萧阈松开手,看着人瘫软着滑下去,指尖弯曲,烫红的烟蒂弹飞。
黎远大叫一声,瑟缩着捂住脸,“你这是故意伤害,再加上弄我公司的卑鄙手段,够你做几年牢了。”
孟博笑出声气音,“你想告他?”
江掣宇似乎觉得无聊拍了下萧阈的肩,带着堆黑衣壮汉离开。
手机按扩音,音筒传出声试探的“爸爸”,黎远瞪大眼睛,萧阈一脚重重踩他脸上,不让他出声,稍弯腰,漫不经心地勾唇,“这话我只说一遍,听好。”
从仰视的角度,黎远终于发现萧阈的轮廓和那天半夜命人往自己身上浇五桶冰的男人一模一样,丝毫不谦逊,天生飞扬的眉目,不可一世的姿态。
“放你们一马,你们应该感谢黎初漾,给她生命,和她一个姓是你们过去、现在、以后的人生中最正确的事。”
“但凉川这地儿你们别呆,我会打一笔安置费,五百万。”
林魏赫孟博看萧阈,主要他不是和气生财的人,何况黎远的把柄估计早被他捏手里,如果没有今天这一出,事情闹到了黎初漾面前,人绝对悄声无息进牢里蹲。
五百万,按理按情,其实大可不必给。
“拿着钱,留下她要的那套房子,像老鼠一样把自己藏进下水道,但凡我再看到你们一次,以前和今天的帐,就不是一比一的算了。”
萧阈表情病恹恹的,语速很慢,鼻音也重,嗓音低哑得不像样子。
“艹肃、门或,萧阈,名字记牢。”
脚往下压,他腰又弯了些,颈间的十字架摇晃,宛若审判,垂睫盯着黎远被踩压到变形的脸,轻蔑一笑。
“不服,去告,我等着。”
处理完碍眼的东西,萧阈身形晃了下,林魏赫扶住他,孟博说兄弟你脸色很难看,他说没事,用雪化成的水洗完手,直奔黎初漾的休息室。
两人在廊道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孟博收回视线,看向壁画,“我突然发现萧阈不做律师搞音乐挺好,像他这种三观跟媳妇儿跑的货,我怀疑她递刀,他甚至会问,亲爱的,先杀哪一个好。”
“不然你以为他根正苗红?”林魏赫问。
“谈不上,他小时候不就挺妄,瞧瞧刚刚威胁人的法外狂徒样,那么熟练肯定不是初犯,唉,萧家两位大律师看到肯定要气死。”孟博话锋一转,“哥们,这事儿你也掺合了吧?”
“举手之劳。”林魏赫想摸烟,眉头紧了下,慢慢摊开掌心,纹路氤氲着淡红色血迹。
休息室的门留一条缝,细狭光影向外延伸。迟迟未响起脚步,黎初漾眉心叠起褶,端纸杯喝水缓解焦虑,右手抚过沙发搁着的灰格西装。
衣服叠得并不整齐,发热引起的疲劳让原本属于自己的身体和思维无法跟上动作指令。正当拿手机,那道光终于倾折。她敛睫,等待敲门声。
叩叩叩。
“进。”
门被推开,黎初漾盯着鞋尖,余光逐渐被萧阈高大的身影遮盖,视线里出现的球鞋,前端翻绒面料深了一圈,但不是血迹。紧绷的情绪放松了些,一双手抚上额头。
“好烫,吃了药吗?算了,去打针吧,想去医院还是在这儿?”
她挥开他的手,“不必,你先把外套穿上,我有话和你说。”
萧阈握拳,笑着说:“我家也行,两人躺一起挂点滴。”
“萧阈。”
两人沉默,宴会厅主持人洪亮的开唱白传进房间。
过了会儿,萧阈拿起外套,慢慢穿好,动作牵扯伤口,血从脊柱沟流了下来,黑卫衣掩盖所有。他朝沙发看一眼,拽了把椅子,坐她对面,捞起她的脚踝,她挣扎两下任由他握着了。
“黎远的事没用武力,和平解决的。”萧阈扯过出纸巾盒的抽纸,一点一点擦拭她鞋上的污渍灰尘。
“谢谢。”他的手指不经意多了几分力,似在对见外的两字不满。她试图抽出脚踝,“怎么解决的?”
“不用你操心。”
“用钱了吗?”
“没。”
“不可能。”
“嗯。”
“用了多少?”
“没多少。”
萧阈又捞起她另一只脚踝,把她的脚搁在大腿,慢条斯理擦鞋,非常耐心细致。
看着这幅画面,黎初漾心里泛起涟漪,不断回想天台那一幕,视线复杂地聚焦他骨节分明的手,逗留片刻,延中指的双Y刺青往上,再到优越嶙峋的鼻峰,以及那颗粉褐色的痣。
深呼吸,快速发问:“没多少是多少?一百万?两百万?三百万?四百万?五百万?”
在他动作迟缓的一刻,她找到正确答案,付之一叹,“……五百万啊。”
被看穿戳破,萧阈无奈叹气,镇定地将她鞋子擦干净。
“等段时间我还给你,还有直播刷礼物的钱。”
他抿唇,心里有所猜测,忍着嗓子尖锐的刺挠感,说:“你心情不好,我能理解,所以今天说的什么话我都不会当真。”
说完咳嗽了下,放下她的脚踝,撑住椅缘。
黎初漾站起来,抵抗着眩晕,走到饮水机前。
窗没关严实,细缝漏进冷空气,外面未化的薄雪,像在祭奠隆冬。
悲从心来,想起街角的那家卤肉面,想起与这世界交手十八年的自己,在生日那天,看着人来人往,她饥肠辘辘一碗面的钱拿不出来,冷风从早晨吹到夜晚,寒冷彻骨,她思考该如何安然度过一整个冬天。
没关系的,黎初漾。
和以前一样,你可以做到。
已经不遗憾了,不是吗?
她拿纸杯接了杯热水,转身递给他。
萧阈脸上的笑容还未成型,听见她冷淡地说:“短信内容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这段时间感谢你的照顾,到这里就可以了。”
他足足愣了几秒钟,难受到开始耳鸣,继而抬手勾住她的小拇指,“对不起,是我做错了,我不该做的那么绝,让黎远找到你,以后我不会这样了,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