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嫌你丢人丢得不够吗?”大姑父嗓门大到玻璃窗都被震得哐哐响,“给我滚出去!”
赵峰在这个家唯一不敢惹的就是他,可又极其不服,冷哼一声,抓起外套怒气冲冲地出了门。
大姑见状立时急了,搡了一下丈夫埋怨道:“我看儿子不回家了你怎么办!”拎起自己的外套和包,匆匆追了出去。
“那败家子最好永远别回来!”大姑父冲着门口喊。似乎是还没出够气,转眼看到女儿,又呵斥道:“你这个姐姐怎么当的?眼睁睁看着你弟弟那么混账,也不管管!”
赵玉素来逆来顺受,此时或许是觉得有人撑腰,或许是委屈积攒到了一定程度,竟硬顶了回来:“我管有用么,他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了?”
似是没料到闺女也敢跟他顶嘴,大姑父脸青一阵白一阵,半晌才沉声道:“行了,都别吃了,都是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说完自己也开门走了。
转眼间大姑一家只剩赵玉一个人,房间内氛围降到冰点。
“没事儿,”潘玲作为女主人,出来打圆场,“别管他们了,你就留下来吃饭吧。”
赵玉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但是眼圈发红,看得出是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她穿上已经洗褪色的黑色羽绒服,朝所有人微一鞠躬颔首,像个轻飘飘的影子般向门口走去。
程黎心里一阵发酸,在她经过身边时忍不住拉了拉她的手。
这个小小的动作却顷刻间破解了她忍耐的防线。
两行清泪涌出眼眶,她反手轻握住程黎的手,投来的眼神有苦涩无奈,又饱含深深的羡慕,似有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却只有两个字:“保重。”不待程黎回应,她已转身快步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程黎回头看了程嘉彦一眼。他正关切地回望着她,似乎在担心她会触景伤情。
酸涩难过的心骤然一暖。
有这个弟弟,恐怕是她此生最幸运的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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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章才想起表弟不该姓程……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经赵峰这么一闹,这顿饭吃得分外冷清,所有人都没什么好情绪。
程黎注意到老爸没吃多少就放了筷子,食量大不如前,看来是因为食欲不振人才消瘦的。
终究是父女,即使意见不合吵架冷战,她仍然没法不担心他的病情。
吃过饭,送走其他人后,程黎借着帮老妈洗碗的机会,在水声掩盖下低声问:“妈,你跟我说实话,爸那病到底什么情况?”
“我陪他去县医院看过,诊断是慢性肝炎。”潘玲面带忧色,“开了些药吃,但也不见好。”
“去过市里的大医院了么?”
“我本来想带他去的,但他说不想花那冤枉钱。他总觉得大医院只会说他病很严重,然后给他安排贵的治疗方案,挖空心思骗他钱。我哪拗得过他啊!正好你们回来了,赶紧想想办法吧。”
程黎叹了口气。这局面她其实已经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但总不能就这么任由老爸一拖再拖吧?
洗完碗,她去找程嘉彦商量这事。
担忧之下,她甚至有些犹豫要不要先回江桐待几年,等老爸病情稳定些,她再去清源重新找工作。
但程嘉彦让她不要冲动。丢失了应届毕业生的身份,又没有丰富的工作经历,想再在清源找到这么好的工作并非易事。
两人讨论了好一阵,最后商议出一个不能称之为办法的办法。
没过两天就是大年三十,程黎以拿到年终奖,要请爸妈去市中心吃顿大餐为由,把程建辉骗出了门。
就这样还被他唠叨了半天没必要铺张浪费,三个人好说歹说才劝动的。
这天下着鹅毛大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满街热闹红火的新年挂饰被皑皑雪雾遮掩了大半,连带着节日的喜庆氛围也淡了几分。
临要上车之前,程嘉彦说:“我还没开始赚钱,请不了你们吃大餐,就当个司机弥补一下吧。”不等老爸反驳,就径自坐上了驾驶位。
一路上,三人一言不发,就是看准了程建辉沉默寡言的性格,知道他不会主动聊天。从始至终车里都安静得只能听见引擎声和行驶声,再加上路途中规律的颠簸,很快就让平时工作三班倒的程建辉靠在副驾椅背上睡着了。
等叫醒他时,车已开进了市医院停车场。
程建辉睡得迷迷糊糊,一直跟他们走到医院大楼门口才意识到不对,环顾一圈,总算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一把甩开了潘玲挽着他的手。
“原来要请我吃的大餐是病号餐呐?”他声音不大,但语气中已带了火,“还真是煞费苦心。”
眼看他要往回走,程嘉彦急忙挡住他的去路:“爸,咱这么大老远过来一趟也不容易。来都来了,顺便就把病看了呗?”
“是啊,这都走到门口了。”潘玲赶紧跟着附和。
程建辉站住脚,来回扫视着面前的三人,问:“这谁想出的主意?”眼白混浊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
“我。”程黎淡淡答道,“就算症状不严重也要趁早诊断,有问题早点治疗,没问题早点放心。”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话说完,程建辉似乎有一瞬的动容,可旋即却变得更加冷峻:“早点安置好我,然后放心去你的大城市打拼是吧?”
一阵冷风夹杂着雪花扑打在程黎脸上,吹得她打了个冷战。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
“不是吗?”程建辉冷眼看着她,“知道的,你是带我来医院检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盼着我早点查出绝症死了干净,免得耽误你的光辉事业呢!”
“爸!”
“建辉!”
程嘉彦和潘玲同时喊了出声。
雪下得更大了,细密的白雪编织出一张波动的巨网,欲将天地万物尽数覆盖。
程黎怔怔地看着雪花落在程建辉眼角的皱纹褶里,然后瞬间消弭,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如此陌生。
她不明白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问题,竟让养育了她二十多年的人得出这样荒唐透顶的结论。
在他眼里,她是那般卑劣不堪的女儿。不过是带他来医院做个检查,就被他曲解出这么多恶意。恐怕就算她真的舍弃一切回到江桐,也只会被他做出更荒谬的解读吧?
对这样的父亲,她居然还曾动过要义无反顾地留下来照顾他的念头,现在想来真像个讽刺的笑话。
心变得前所未有的冷硬,仿佛被这利刃似的风雪一刀刀割开,又一寸寸冻结成冰一般。
她直视着程建辉的眼睛,一字一顿缓缓道:“是啊,我心里只有我自己,其他什么也没有,不管是从前,还是以后,都是这样。”
说完,她机械地转过身,茫然无目的地迈步朝前走去。
“你要去哪儿?”程嘉彦三两步追上她,焦急地问。
程黎两眼失焦地看着漫天大雪,良久才轻声道:“清源。”
不多时,身后响起程建辉的声音:“走吧,走了就别回来了。”
铺天盖地的白色晃得程黎头晕目眩,几欲呕吐。
忘记了是怎么回家的,不知道把自己在房间里反锁了多久,也不记得妈妈和弟弟敲过多少次门,又说了些什么。
直到手机连续响了很多声,程黎才恍惚地看了一眼屏幕。
全是新年祝福的消息。
满眼都是“身体健康”、“阖家欢乐”和“万事胜意”,放在此刻来看,倒像是种别致的讽刺。仿佛正是因为一个都无法实现,才成为人们永恒的祝愿。
原来已经零点了。窗外喧闹欢腾的烟火声与孩子的欢声笑语好像被玻璃阻隔在千里之外。
周扬朝的消息也夹在众多零点祝福里,内容却挺“清新脱俗”:【黎哥,新年快乐,别的就不多说了,祝你早日暴富!】
想象到他编辑这条消息时唇角微弯的模样,程黎紧绷一天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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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清源市富人区别墅里,周扬朝正靠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跟父母和妹妹在电视前看春晚。
很久没长期在家住了,房间突然变得这么宽敞,一日三餐不用自己动手,一切家务都有阿姨代劳的感觉竟然不太适应。
给程黎发了新年祝福之后,足足等了五分钟,才等来一句普通至极的“新年快乐”。
有时明明感觉到她对自己有点意思,可一到关键时刻又全是退缩与回避的态度,仿佛一切不过是他无端的臆想。
活了这么二十七年,他似乎做任何事都易如反掌,想得到任何东西都能信手拈来,除了老爸的认可。
现在却又多了一个难题。
也不知是因为得不到才倍感珍贵,还是最想拥有的偏偏造化弄人。
正思考着要不要再给程黎发点什么,老妈陶菁却先开了口:“给女朋友发消息呢?”
周扬朝还没答话,却被周奕阳抢先道:“有女朋友的肯定一晚上都捧着手机呢。我哥这样的,一看就是单身狗。”
“是,我单身,还是你懂得多。”周扬朝掀起眼睑瞥她,“恋爱专家。”
“你别血口喷人啊。”周奕阳立马警惕地扫了一眼爸妈。
陶菁的重点却并没放在这里,只笑眯眯地对周扬朝道:“你要真单身,我可就给你介绍一姑娘了啊?”
周扬朝:“?”
几个月前曾听老妈说过,要是他再不找对象,她明年就自己给他找。没想到所谓的“明年”刚到来几分钟,这就开始了?
“就老姚的女儿,姚梦,比你小三岁,视觉传达设计和心理学双学位毕业。”陶菁已经报起了对方的信息,“看照片,人长得挺标致的。家庭嘛,算是跟我们门当户对吧。”
这个老姚,周扬朝听齐帆提起过,是他爸爸的朋友,在房地产行业做得风生水起,多年来收购了不少中小企业,实打实的业界大佬。
“就算她家和咱们家门当户对,现在哥的身份还没公开呢,”周奕阳插嘴道,“怎么跟人家说啊?”
陶菁一歪头,皱起了眉:“对哦,他现在就一小产品经理,谁看得上他啊?”
“不是,什么叫‘就一小产品经理’?”周扬朝又好气又好笑,“好歹云信也是出了名的重视产品的大厂,那千金大小姐看不上我,自有其他人看得上。反倒是换了周家大少的名号,别人恐怕还看不上了。”
“意思是现在有个看得上你的?” 陶菁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什么人啊?”
“我知道!”周奕阳抢答道,“是不是你过生日那天被我撞见的那个美女?”
“还有这种事?!”陶菁侧转过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周扬朝,非要他给出一个答复不可。
就连一直不动声色盯着电视的周明盛都没忍住,朝他这边瞟了好几眼。
“看得上我的还少吗?”周扬朝试图糊弄过去。
“但你会跟人家一起去过生日的,我可从来没见过啊。”陶菁不肯善罢甘休。
周扬朝放弃了抵抗,埋头玩手机。
“问你话呢。”陶菁追问道,“你在干什么?”
“给你们挑相机。”周扬朝闲闲道,“一人发一个,明天就能一起去狗仔队上岗。”
话音刚落,他眼也不抬,精准地单手接住了老妈扔过来的抱枕。
周明盛倒是适时转移了话题:“阳阳,灯会的票买好了,明晚咱们一起去。”
“真的?”一听这话,周奕阳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振臂高呼:“老爸最好了!”
今年清源的灯会造势极盛,据说规模之盛大,种类之丰富,堪称历史之最。宣传广告从商城高楼到电梯地铁,可谓无处不在。她上回看见随口提了一句想去,周明盛就立刻安排买好了票。
“有我的份儿么?”周扬朝本来是半开玩笑问的,好歹也是亲爹,应该不至于那么绝情,连票都不买他的。
没想到周明盛答道:“有,不过你别跟我们一起去,免得被人拍到暴露身份,前功尽弃。”
“所以我一个人去?”他难以置信地问。
怎么感觉比不去还凄凉?
“你爸多买了一张,”陶菁笑得意味深长,“你可以找个朋友陪你去。”
“这大过年的,人都回家了,谁陪我去啊?”周扬朝无奈道。
陶菁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所以她不是本地人?”
周扬朝:“?”
合着在这儿套话呢?
虽然知道程黎年前就回老家了,但他还是决定问问,给她发了一条:【什么时候回清源?】
几分钟后,程黎回复了:【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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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扬朝:嘿,这不就巧了吗!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不知是高铁晃得人晕晕乎乎,还是因为昨天早饭之后就几乎没吃过东西,程黎感觉头昏昏沉沉的,浑身提不起劲来。
家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只要听到一点程建辉的声音,耳边就会立刻回响起他那些刻薄如刀的话,将她才愈合一点的心再次划得鲜血淋漓。
大年初一“离家出走”,还真是别开生面。
下了大巴换乘高铁时,她到底还是没忍住,给程嘉彦发了条消息:【等老爸情绪稳定了,还是想办法带他去医院看看吧。】
不一会儿,程嘉彦回道:【我知道,放心吧。你别太伤心了,我看爸就是生病了跟自己较劲,迁怒于你了,不是真心想说那些的。】
程黎回了个嗯,疲惫地枕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半梦半醒时,又想起昨晚周扬朝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灯会,有人给了他两张门票。
其实在收到他的零点祝福时,她就已经有点想他了。浑浑噩噩无心入眠的长夜里,倒是怀念起他在身边插科打诨拌嘴逗趣的日子。
很想跟他多说几句话,又不知该从何说起,犹豫再三,也只是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原以为会被淹没在其他铺天盖地的祝福消息里,却没想到他会问起她多久回清源。得知她次日就回后,又说起了灯会的事。
可他只说他有两张门票,并没提还有没有别的朋友去。
程黎迟疑着敲了一行:【就我们俩去吗?】
又快速删掉了。
因为她发觉自己好像已经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无论周扬朝是出于什么想法问的她,无论是否还有其他人同去,她只知道,她很想见他,想听到他清越的声音,想看到他带笑的眉梢眼角。
抵达清源时已经下午五点了,程黎吃了碗鸡汤馄饨,感觉体力恢复了不少,又回家收拾了行李,挑好了晚上穿的灰蓝色长羽绒服。
一晚上在室外待着,她可不想为了漂亮被冻成冰雕,成为灯会上的隐藏观赏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