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错愕地抬起头，发现竟然是周扬朝把空调关了。
“你……”
“别对着吹，容易感冒。”他抢在她发作前淡淡道。
这次他脸上没有调侃的痕迹，眉眼更显清隽，澄净的声线在安静的会议室里莫名生出几分温柔缱绻，令程黎有一瞬的恍神。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要不是周扬朝提出让她帮忙买裤子，她现在会热成这样？这个始作俑者现在又装什么老好人？差点上了他的当！
想到这，她不客气地将牛仔裤包装袋和午饭往他面前一搁：“小票在袋子里，把钱转我吧。”
周扬朝拿出小票一看，皱起眉头：“你买了条这么贵的？”
程黎一怔。她虽然从来不追求名牌，却也认得周扬朝的一身穿搭价格不菲。因此选了一条档次不低，款式又和他身上那条相似的。
结果现在他竟然嫌贵？如果说是存心找茬，那他的表情未免也太真情实感了一点。
联想到周扬朝也搭地铁上班，在云信又并非身居高位，程黎脑中浮起一个猜想。
“你身上穿的，是高仿吗？”
周扬朝表情凝固了一瞬：“不是，很早之前买的。”
话中似乎有些一言难尽的难言之隐，程黎猜测是他遭遇过一些变故，比如原本出身于富贵之家，后来家道中落之类的。
她不禁有点后悔刚才问得太过直白，恐怕伤害了这个曾经的大少爷的自尊心，只好小心地转移话题：“那这裤子怎么办？”
她怕周扬朝让她拿去退了，再重新买条便宜的。这大热天的，她恐怕会买裤子未半而中道崩殂。
还好他说：“我有办法处理。”
程黎松了口气，但又感到很是过意不去。忙没帮上，还给他添了新麻烦。
“那你现在怎么办？”
“没事，”周扬朝漫不经心道，“已经快被空调吹干了。”
下意识地瞄了一眼，程黎脱口而出：“这么吹不冷吗？”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不对，这眼睛和嘴怎么就动得比脑子快呢？
眼看着周扬朝又要出言讥讽，她赶紧抢在他开口前道：“我的意思是，说不定开个热风能干得更快。”
“嗯，然后再调个高风速是吧？”周扬朝顺着她的话接着道，“你是自己中暑了想报复我，还是，关心则乱？”
程黎闭上嘴，拿起自己的饭走出去，“砰”地关上了会议室的门。
然后她才想起一个重要问题，周扬朝还没把裤子钱转给她呢！
但她实在不想再开门回去面对他了，决定下次再说。反正他俩在一个项目，肯定还会见面，也不怕周扬朝携裤子潜逃了。
-
第一天上班的工作量并不大，还处于适应性过渡阶段。但为了尽快赶上她回学校这段期间错过的进度，程黎在公司待到九点才走。
回家打开房门时，宋灿正在厨房一手倒水，一手举着手机视频通话。
扬声器响起她母亲的声音：“晚上早点睡，别老熬夜玩手机。”
接着又是她父亲的声音：“就是，我看那公众号都写了，熬夜的十大危害，待会发给你看看。”
“知道啦知道啦。”宋灿点头答应。
虽然她语气像是有点不耐烦，可程黎却真切地看见她眉眼和唇间都带着笑。那是被关心宠爱惯了的人才会有的神情。
宋灿注意到门口的动静，抬头道：“诶，你回来啦？”
“是程黎回来了吗？”视频那头的宋灿妈妈问。
“嗯，是呀。”宋灿回答完，看向程黎，“我在跟我爸妈视频，你要不要跟他们打个招呼？”
程黎点点头，宋灿便把手机递给她，一对慈眉善目的中年夫妻正笑着跟她挥手。
“叔叔阿姨好。”程黎被他们亲切的笑容感染，情不自禁也露出微笑。
早在研一的时候，程黎就见过宋灿父母。那年冬天特别冷，他们专程去学校给宋灿送了一套加厚的棉被。
宋灿家就在清源本地，只是住得离云信比较远。她嫌上下班通勤时间太长，因此搬出来与程黎合租，周末都会回家住。就这样她爸妈还时常念叨，说她一个女生出去租房不安全云云。
寒暄几句后，程黎将手机还给宋灿。
宋灿为了不打扰她，特意插上耳机，回到自己房间接着视频。
欢声笑语骤然被安静冷清的空气取代，幽幽灯光照出一室寂寥。
程黎手指蓦地捏紧黑屏的手机。冷硬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底，所过之处一片冰凉酸涩。
尽管她会跟家人提起自己的近况，可得到的回应总是寥寥。
程黎走进卧室，将手机扔在桌上，也扔下了最后一点希望。
算了，这么多年都是如此，还有什么好期待的？
正要去洗漱，却来了一条消息。是她弟弟。
程嘉彦：【上班第一天，感觉咋样？】
至少还有他惦记着她。
程黎心绪好了些，拿起手机回：【还行，跟实习的感觉差不多。】
程嘉彦：【我在江桐待得无聊死了，好想回清源啊。】
程黎：【回来呗，等我拿到第一笔工资，请你吃大餐。】
程嘉彦：【好的姐姐。】
他只比程黎小两岁，平时不是对她直呼其名，就是叫她老姐，除非有什么好处才会嘴甜一点喊声姐姐。
程黎有了点兴致，开玩笑道：【没饭吃不叫姐是吧？】
程嘉彦立刻接道：【嗯，有奶就是娘，有饭就是姐：)】
……
当程黎跟他闲聊完，放下手机时，这才察觉心里的酸楚不知何时已消解大半。
她这个弟弟在清源理工大学读研，也是计算机专业，现在放研一暑假，所以回老家江桐了。他俩这些年时常见面，尽管日常互损，却不可否认，也是彼此在这异地他乡最大的依靠。
程黎洗着澡，一边思考等拿到工资要请程嘉彦吃什么，一边关水去挤沐浴露。瓶子随着挤压发出“噗嗤”一声，只有一点泡沫落到手心，原来已快用完了。
这瓶沐浴露是她读研那会儿用的。毕业时，很多人直接把没用完的洗漱用品扔在了寝室。她却把剩下的都装进了分装小瓶里，带到了现在的租房。
她打开水往瓶子里灌了些，摇晃均匀后倒在手上，勉强凑够了这次所需的用量。
洗完澡，她随手关上浴室的灯，正巧宋灿刚把客厅的灯关了，整个房间一片漆黑。
宋灿低呼一声，随即反应过来，笑道：“就咱俩这低碳节能意识，必须颁发环保卫士奖章。”
程黎也笑了，打开洗手池上方的灯：“你怎么也开始向我看齐了？”
“我这不是觉得咱俩平摊房租对你来说不划算嘛，帮你省点呗。”
“没什么不划算的。”
她们合租的是个两室一厅，程黎考虑到宋灿周末回家，水电气耗费少一些，提出让她住更宽敞的主卧，自己住次卧，房租平摊。
宋灿虽然觉得没必要算这么细，但也了解程黎绝不占人便宜的性子，便答应了下来，只是尽量按她的习惯节约水电。
两人互道了晚安，各自回到房间。
临睡前，程黎照例是要逛逛GitHub的。她有时也会开源代码，或者写些技术干货贴，倒也收获了不少粉丝。
现在正式入职了易迅，以前兼职做的外包项目大概是没空再继续接了。起初她是为了赚生活费，至今已经攒下一笔可观的积蓄。但要想在日新月异的清源站稳脚跟，还远远不够。
身边总有人不理解，她一个姑娘为什么要拼到这种程度？
她总是反问，拼不拼跟她是不是姑娘有什么关系？
何况这还是她一腔热忱所在。
步入这个领域多年，程黎仍然对其热爱不减。其间太多的美妙和奥秘总能令她心驰神往，怀揣探究之心。而她也很喜欢这种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公平感受。
是她在有些地方，有些人面前，无法体验的，难能可贵的公平。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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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高温持续了数日，直到这天下午都还艳阳高照，晚上却突如其来一场大雨。
此时程黎还在公司专心致志地敲着代码，直到一旁的杜国庆问她：“下这么大雨，你准备怎么回家？”
程黎一看时间，竟然已经晚上九点四十。窗外雨声哗然，不知下了多久。
公交站和地铁站都离公司有段距离，以这雨势，就算打伞走过去也会被淋湿。考虑到易迅九点半以后下班可以报销打车费，程黎答道：“打车回去吧。”
“还是缺乏社会经验啊，年轻人。”杜国庆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程黎实习时从没遇到过晚上下大雨的情况，不知比她早来两年的“老人”杜国庆有什么宝贵的社会经验。
不过很快她就找到了答案，打车软件上赫然写着“排队人数198人”，预计等候时间则直接显示成了一条直线，大概是系统都无法估计了。
……
大意了。
完全没考虑到园区里几乎全是互联网公司，九、十点钟正是下班高峰期，又赶上大雨，打车的人不多才怪。
杜国庆点了几下手机，洋洋得意地举到程黎面前：“叫声大哥就让你拼车。”
他前面竟然只剩五人，看来是提前排了队。
程黎其实觉得叫声大哥也没什么，只是他俩住在完全相反的方向，要是先送了她再调转方向，未免太过麻烦别人。
而她又向来是个宁愿麻烦自己，也不愿麻烦他人的人。
“算了吧，”她笑笑，“不顺路，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杜国庆却满不在乎：“害，送你能花多少时间，你不是住得近么。”
易迅对于地铁三十分钟内的距离有租房补贴，程黎当初租房便选在了这个范围内。
她还想再做推辞，却被杜国庆催促道：“好了好了，快点收拾走吧，马上就排到我了。”
她只好先跟着他一起离开办公室，准备路上再做其他打算。
杜国庆带着她走到负一楼的地下停车场，告诉她这是出园区淋雨最少的路线。
往出口走时，程黎看见一个眼熟的颀长身影从对面通道走来。
整个园区的停车场都是连通的，周扬朝显然也正打算从这里出去。
杜国庆跟他打了个招呼。他俩是前年同期入职的，虽不在一个公司，但同属一个项目，也还算熟识。
“我打的车快到了，你们呢？”周扬朝问。
程黎视线与他交汇，忽然想起早上来公司时，他们是在同一站上的地铁，应该住得很近。她虽然并不想再跟他多有交集，但如果能搭他的顺风车，就不用麻烦杜国庆了。
权衡一番，她还是问道：“你住哪里？”
周扬朝一脸戒备，颇有“男孩子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的防范意识：“你对我有何企图？”
“有搭个便车的企图。”程黎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我住枫林景苑。”
程黎没想到他们在一个小区，不由有些惊奇：“那正好哎，我也住这儿！”
“哇，那真是太有缘了！”周扬朝模仿着她的语气，随即又沉下音调，“住这儿的同事多着呢。”
云信和易迅的租房补助条件一样，公司又地处市中心，半小时地铁路程内的房子大多寸土寸金，也就属枫林景苑性价比最高，生活环境又宜居，因此不少员工都选在这里租房。
“我有说什么吗？”程黎终于还是没忍住白了他一眼，“戏多。”
这时杜国庆的车已经到了，又听说两人顺路，给程黎递了一个“把握住机会”的眼神，便道过别先走了。
不一会儿，周扬朝也接到了司机打来的电话。程黎随他一起撑开伞走出停车场。
此时雨势仍未减小，噼里啪啦地砸在积水的路面上，击出无数小小的水窝。
程黎打的是一把女式晴雨伞，胜在小巧方便，但遇到大雨根本顶不住。很快她的手臂和膝盖以下就都被雨淋湿了。
她埋头快步往前走，只想赶紧上车，忽然觉得雨势转小。抬头只见周扬朝站在她左侧，将自己的伞撑在她的伞顶之上。
程黎怔了下，默默将伞的方向调整为斜打在右侧，遮挡面瞬间大了许多。
周扬朝拿的是一把墨绿色的直柄大伞，原本对于双人使用绰绰有余。但此刻雨下得太大，两人只能尽量往中间靠拢，空间顿时逼仄起来。
如此近的距离下，程黎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青草香，夹杂着雨天特有的潮湿泥土气味，清新得浑然天成。
地面蒸腾起一片水雾，将街灯与车灯氤氲得朦胧。置身于水汽弥漫的空间中，程黎能感受到自己与周扬朝的手肘之间似有若无的触碰，心中暗暗生出几分不自在。
许是因为注意力不集中，她脚下一滑，眼看着即将向前栽倒，却被身边的人一把拉住，这才站稳。
她条件反射地挣开对方的手，旋即才回过神来，对自己恩将仇报的行为有些尴尬。
“呃，谢谢。”她很快地说，“还是分开走吧。”
说完她也顾不上周扬朝的反应，落荒而逃似的小跑几步，与他拉开距离，匆匆上了停在门口的出租车。
程黎在车上刚坐稳，只见赶到车门外的周扬朝嘴唇一张一合，好像在对她说什么，却被玻璃窗和雨声完全掩盖了。
她按下车窗，终于听清了他的话：“你上错车了，是前面那辆。”
程黎：“……”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到另一辆出租车上的，只知道之前在地铁抠出的两室一厅，现在已经扩张成了三室两厅。
原以为周扬朝肯定会趁机取笑她一番，程黎冥思苦想着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异常反应。没想到他只安静地坐进了副驾，并没有开口。
原来他偶尔也会做个人嘛。
一路无话，淅沥的雨声缓解了车内空气的寂静，倒也不显尴尬。
回到枫林景苑，程黎这才知道周扬朝竟还跟她住在同一栋楼。
这就实在有点巧了。
耳边蓦地回响起他浮夸的声音。
——哇，那真是太有缘了！
程黎一时有点忍俊不禁。
周扬朝瞟她一眼，显然也想起同样的事，笑道：“看来还真是有缘？”
“孽缘吧。”听他又开始胡扯，程黎板起面孔。
走进电梯后，想起刚刚车费是他付的，她说：“我把打车钱转你，我可以报销。”
“后悔白天没加我微信了是吧？那也不用找这么蹩脚的借口。”周扬朝闲闲道，“你觉得我刚才开□□是为了收藏吗？”
原来云信那边也能报销，程黎还真没细想。
之前的确听说过，易迅和云信的创始人年轻时就是好友，两个公司不仅多有合作，规章制度也有许多共通之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