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光而遇——云围风【完结+番外】
时间:2024-04-03 17:16:58

  他辗转多个工厂企业,脏活累活干了个遍。弟弟不负众望,一路攀升,成了市里赫赫有名的大律师,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一家人的主心骨。
  凭借收入与社会地位的碾压,尽管弟弟只生了一个女儿,还将她视为掌上明珠百般宠爱,家里也没一个人有半句异议。
  而程建辉却无法让程黎享受同等待遇。偏偏她还随了他倔强的性子,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因此总是遭受奚落与打击。
  每一次程黎被人嘲讽挖苦,都无异于对他自尊的鞭笞。
  起初他还试图改变别人,发现无能为力后,渐渐转为了对自己内心的攻击,以及对程黎异常复杂的感情。
  他不想看到她挣扎时的碰壁,却又怕有一天,她真的放弃抗争。
  程黎第一次核桃过敏在医院输液时,放在床头的椰奶其实是程建辉买来安慰她的,怕拂了奶奶的面子,才让潘玲谎称是隔壁床的女孩子送的。
  去年听到她主动打电话关心他的病情,程建辉表面上没说什么,单位一发月饼,迫不及待就要给她寄,自己都没舍得留一个,却压根没想到五仁里还有核桃。
  类似的事还有太多,他总是默不作声地做,没有任何解释。
  这么多年来,程黎无法想象自己错过了多少跟他消除嫌隙的机会。他们总是在一次次争吵中误会渐深,直到细微的缝隙变成难以治愈的裂痕。
  到病房时,二叔和程楚宁竟然到得比她们还早。而程建辉正在做手术前的最后检查。
  程黎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见曾经挺拔宽阔的背脊如今变得瘦骨嶙峋,心像被塞了铅块,沉重得喘不过气。
  好不容易等到检查结束,距离手术开始已经没剩多少时间。程黎纵然有话想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实在是难以启齿。
  可万一,这真的是最后一个把话说开的机会了呢?
  正在脑中天人交战,忽听潘玲道:“嘉彦,你跟我去楼下自动贩卖机买几瓶水。”
  “宁宁,我们也去。”二叔也跟着开口。
  桌上分明还摆着没喝完的水。
  程嘉彦和程楚宁对视一眼,凭借家人间的默契明白过来:“好。”
  几人起身走后,徒留一室沉默。这个病房不大,只有一排病床,相邻床位之间拉了帘子阻隔。程黎很久没在如此狭小闭塞的空间里跟老爸单独相处,一时不太适应。
  略显尴尬的氛围下,她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周扬朝。他好像在任何场面都能轻松化解局促,找到合适的切入口,但她并没有那种天赋。
  “随便说几句吧,别把气氛搞得太凝重。”程建辉忽然开了口,声音竟还有一丝轻松,“不然我真会觉得这是什么生离死别的时刻。”
  程黎心口松了点,放弃了开场白,开门见山道:“爸,我想问问你,你希望我定居清源,还是回江桐?”
  尽管他们此前几次争执,都是因为在这件事上意见相左,可听了潘玲说的,程黎觉得程建辉的想法也许并没那么简单。
  “做决定就自己认真做,不要管别人怎么想,好好生活就行。”果然,他的回答跟之前不太一样。
  “可你不是‘别人’,你是我爸啊。”
  “那你想听我说什么?”程建辉直视着她,“难道要我说,我都病成这样了,你居然还想着自己的事业,也不回老家来好好给我养老?”
  程黎嘴唇微颤,一个猜想在脑中萌生:“当时我跟嘉彦说考虑回江桐几年,等你好些了再走,你是不是听见了?”
  程建辉没有言声,用沉默宣告答案。
  “所以你那天故意放狠话,赶我走,就是怕我真的留在江桐?”程黎难以置信,却想不出其他的可能。
  “最开始的确想让你离家近点,别到处乱跑,”听她已经猜出大概,程建辉也不打算继续隐瞒,“但后来发现,以你的性子,不可能老实待在江桐,去清源反而能过得更好。不过等我这么想的时候,已经查出一身的病了。”
  后面的话他没再挑明,但程黎已经听懂了——他不想成为她的拖累。
  喉头像被哽住,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有当父亲的为了能让女儿心无旁骛地远走他乡,做出这么匪夷所思的举动?
  可这种事放在脾性古怪的程建辉身上,竟又惊人的合情合理。
  两人沉默对坐,不知过了多久,一位护士过来提醒马上就要进行手术了。
  程黎心脏骤然狂跳。明明是她坚持让程建辉同意做手术的,此时竟突然生出一丝后悔和恐惧。耳边嗡嗡直响,听不清老妈和弟弟握着他的手在说些什么。
  等她回过神时,已经下意识地跟在病床推车边,随着医生护士一起往手术室走了。
  即将走到家属止步区时,程建辉忽然轻轻拍了拍她拉住侧面扶手的手,嘴微微开合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什么?”仓促之间,程黎还没分辨出来,就已见他被推入手术室,大门缓缓合上。
  她木然看着紧闭的门,心里一片空茫。
  程楚宁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会没事的,我跟我爸去寺庙给大伯祈福过,一定会灵验的。”
  “嗯,”程黎点头,“谢谢你们。”
  她并不惊诧他们会这么上心。毕竟连手术费都是二叔执意要付的,虽然被她和程嘉彦再三拦阻,他仍然坚持说:“要不是我哥,我根本走不到今天,这笔钱我如果不掏,可能这辈子我都不会心安的。”
  程楚宁想来也已知晓,她所拥有的不必看人脸色的资本出自哪里。
  程黎百感交集,老爸的付出竟都是成全了他人,到头来自己落了一身的病,带给她的也多是伤害。
  她坐在墙边的等候椅上,盯着虚空发呆。形形色色的医护病患从面前经过,也许背后都是不为人知的故事。
  “老爸问你创业的事了吗?”程嘉彦在她身边坐下。
  “没有。”程黎喃喃答道,忽然意识到不对,“我还没跟他说过,他怎么知道?”
  “他问过我,”程嘉彦说,“我没说朝哥的事,只说你从易迅出来,要开始创业了。”
  程黎再次怔住。原来父母不只会在联系她时问起弟弟,也会在找程嘉彦时聊起她。
  “他说你每月打给他的钱,他分文没动,如果你创业有需要可以用那笔钱,”顿了顿,程嘉彦接着道,“要是还不够,他说他还有一笔积蓄,不多,但也许能救急。”
  嗓子像被堵住,一股热流无法落下,堆积上涨,几乎要从眼眶中溢出。
  刚才程建辉的口型忽然如同慢镜头一般,再次在程黎脑中回放。电光石火间,她破译了他说的那三个字。
  “别怪我。”
  不是“我爱你”,不是“对不起”。
  竟然是“别怪我”。
  程黎把头偏向一边无人的角落,眼泪顺着眼角悄然滑落。
  被忽视冷落,被误会曲解,遭受不公对待,独自挣取大学学费的这一路,她怎么可能不曾对程建辉心怀责怪埋怨?
  可现在,她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试图多去了解他一点,多尝试跟他交流沟通一些?
  为什么没有足够关心他的病情,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
  为什么都已经把误会澄清了,却没有再多说几句,就那么在沉默里结束了最后一段共处的时光?
  随着这些念头在脑中堆积,眼泪也像要即将决堤。可程黎知道,绝对不能在这里痛哭流涕,不能就此引发所有人的伤感,否则场面会一发不可收拾。
  靠着最后一丝理智的支撑,她紧咬住下嘴唇,生生憋回了更多的眼泪。她很快地抬手擦拭过泪痕,等到发紧的喉咙微微放松一些,眼眶也没那么热之后,才强装镇定地开口道:“我去趟洗手间。”
  程楚宁担忧地看着她,跟着走了几步,似乎想要陪她一起去,最后却还是停下脚步,任她自己走了,许是感应到了她的想法。
  程黎其实只是想找个借口离开一阵,缓解一下心情。一直守在手术室门口,她怕自己会钻牛角尖,难受到窒息。
  暂时不想看见医院内的环境,她决定去外面转一圈透透气再回来。
  坐电梯到一楼,程黎心神不宁地往外走着,谁知刚到一个拐角处,眼前忽然被一道黑影挡住,险些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上。
  稍稍往后退开一点,抬头一看,她如遭雷击般定在原地。
  虽然十多年来从未再见,虽然眼前的人早已不复当年模样,虽然不过是匆匆一瞥,但程黎就是当即确认了对方是谁。
  恐怕就算他挫骨扬灰,她也能一眼认得出来。
  那个给她带来无尽阴影,活在她痛苦的回忆,出现在她可怖的噩梦中的人。
  “程黎?”魏斯也立刻认出了她,站在原地没动。
  程黎呼吸一滞,几乎是下意识地缓缓朝后挪动脚步。这是她当年听到他声音之后的条件反射。
  刚往后退了两步,猝不及防又差点与身后的人相撞。对方躲闪时,腿脚无意间绊住了程黎,致使她整个人失去平衡,身体向后倒去。
  魏斯一把拽住她左臂往前拉,皱眉道:“你躲什么,我有那么可怕么?”
  眼看着自己即将被拉向他,程黎右手在墙上扶了一把,站直了没有前倾,同时左手用力抽回,想要挣开他的手。
  没想到他的手劲还像当年一样大,这一下竟没能挣脱。
  他居然还问得出口她在躲什么,怕什么,难道不记得他曾经做过的事了吗?
  程黎正要第二次甩开他,一旁忽然伸出一只遒劲有力的手,拽住魏斯的手腕往外一撇,力气大到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向侧边跨了半步才站稳。
  “有事说事,动什么手。”周扬朝的声音冷冰冰地响起。
  --------------------
  打起来打起来(bushi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有一瞬间,程黎以为自己在做梦,否则为什么这两个人会同时出现在她眼前?一个原以为此生不会再见,一个此时此刻不该在此处。
  直到掌心传来不属于自己的温度,她才真真切切地感知到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周扬朝拉住了她的手。
  “走吗?”他问。
  “嗯。”程黎点头,从魏斯身边经过,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时隔多年,再去讨伐或是惩处,似乎已经没有意义,也没有必要。
  “程黎,”魏斯叫住她,语调低沉,“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程黎站定,偏过头:“我不该讨厌你吗?”
  “为什么?”
  为什么?
  他当真不知道为什么?
  他的所做作为令她的生活一直被阴云笼罩,内心深处始终带着难以消解的隐痛,可对他来说,也许只是少不更事的恶作剧,要么抛至九霄云外,要么觉得不值一提。
  竟然还问起她来。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闷无比。心底那些深重的愤怒与悲伤再也找不到宣泄的出口,无头苍蝇似的在胸口乱撞。
  熟悉的头痛和眩晕感再次来袭,程黎一阵恶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扬朝握她的手紧了紧,替她答道:“你不如在自己的回忆里找答案。”
  “如果我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那我跟你道歉。”魏斯目光始终落在程黎身上,“初中那会儿因为家里的事,我可能心理有点……”
  “所以这就是你伤害我的理由?”程黎出声打断,冷冷地直视他,“你自己去想你做过些什么吧。想不起来的话,就每天想一遍,直到想明白你为什么应该跟我道歉为止。但是,我不会原谅的,永远不会。”
  说完她收回视线,牵着周扬朝往前走去,任身后的人如何叫她,也没有再回头。
  尽管程黎这番话说得极为平缓,扭头就走的动作也干脆利落,宛如潇洒斩断过去的模样几乎称得上酷,但周扬朝隐约感觉到,她似乎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
  对于他突然的出现,她未置一词,只机械地朝前走着,双眼直直平视前方,像是失去了焦点,身体僵直,手也在微微发颤,
  又转过一个拐角,来往的行人总算变少,周扬朝正斟酌着如何开口询问,身旁的人却忽然一转身,将脸埋进了他的肩头。
  程黎很少主动做出这样的亲密举动,晓说更新群搜索把以死八依流九六三.月租四到六元每日更新尤其还是在公共场合。周扬朝微一颔首,就能嗅到她发丝浅淡的花香,然而下一秒,他愣在了原地。
  她的肩膀在微微抽动。
  夏天衣衫单薄,周扬朝很快就感受到肩头的衣料被浸湿,紧紧贴在皮肤上,温热一片。
  上一次见程黎哭,好像还是她过敏的时候,坐在他的副驾上,明明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为了不被他看出破绽,偏头看向窗外,固执地没让眼泪掉下来。
  这次她的情绪显然已经达到临界点,忍无可忍,却仍然不愿被人看见,连无声的哭泣也要掩埋。
  却不知道这样的竭力隐忍,比号啕呜咽更令他心疼。
  在他得心应手的人生里,鲜少有过如此手足无措心乱如麻的时刻。任何安慰的言语似乎都显得多余,他只能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在安抚委屈的孩童。
  医院里情绪崩溃的人甚是常见,过往的路人都各有各的心事与伤痛,见此场景顶多也就是多看一眼,而后淡漠地转向别处。
  “我想起来了,”程黎仍然将脸埋着,闷声道,“为什么上次会控制不住打了那个大叔。”
  “嗯,为什么?”周扬朝手掌轻抚她的头发。
  “因为以前……”她顿了顿,没说出名字,“那个人逼我认输求他。”沉默许久,才又接着道,“我屈服了。”
  许是因为对自尊心造成了太大的伤害,程黎选择性地遗忘了这段记忆。而刚刚与魏斯重逢,得知他从来没把这一切当回事之后,那种屈辱与不甘的感觉再次席卷心头,她突然就想起了当初被自己强行删除的画面。
  有天楼道无人时,魏斯掐着她的脖子,把她抵在墙角,笑得恶劣:“你不是不服输么,不是倔强不低头么,你现在求我的话,我就考虑放你一马。”
  她眼前昏黑一片,几近窒息,空气里除了绝望再嗅不出别的气息。
  求生的本能战胜了一切。
  “放过我……”她听见破碎的音节断断续续从自己口中传出,“求你。”
  当时他松了手,可后来依然会来纠缠她,故技重施。
  “我说的是‘考虑’,”他不以为意地解释,“考虑之后,我反悔了。”
  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里,程黎觉得他的折磨就像一把悬在她头上的刀,不知何时就会突然掉落。她避无可避,别无他法,只有想方设法让这把刀悬停的时间尽量久一点。
  后来她发现了一点规律。当她对魏斯置之不理时,他便会采取各种手段令她无法忽视他的存在。而只要她能像对待关系亲近点的同学一样,友好地对待他,就能获取一段短暂的安宁。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