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娶朝瑰!”花儿推他:“我不要你!你去娶朝瑰!”
白栖岭埋首在她颈肩,咬她一口,解气了,在她耳边道:“我名声不好、我凶、我老了、你别要我!”
花儿这才明白,眼前这白二爷因着她说的话生气了。气就气!她又踢他:“对!没和我心意的地方!就不要你!”
她这样一说,白栖岭心里的火灭不了了,一把将她衣裳扯开,衣扣噼里啪啦嘣了满地。花儿推他,骂他:“白老二!你别惹我!你惹急了我我一辈子不要你!”
白栖岭不发一言,拿起她的碎衣裳将她手捆在了身后,再无动作。只是凑到她耳边道:“我不会娶朝瑰,不要听信别人的话,你只管信我。”
花儿偏过脸去碰他嘴唇,轻声细语问他:“疼不疼?”
他答:“不疼。”
“不疼,那我还得咬一口。”言罢又一口咬上去,却听他呼吸重了下,继而舌迎了上来。
纠缠,吞没,她的手腕被捆得生疼,却让她觉得痛快。唇贴着唇,舌逗着舌,那番滋味直教人一路痒到心头。
花儿好生喜欢,脚后跟儿磕着他,要他自寻出路。
出路寻得了,她咬着唇出了声儿,他捂住她的嘴吓她:“被戒恶听了去。”
她果然怕了,怕了,就里里外外都缩起来,她缩起来,他太过受用,霎时就疯了。
他二人都知晓今日这般太过冒险,可他们在这乱世之中处处小心,何时是个尽头?都是人,且在这大雪夜里放浪一回,都不想去管它日的生死。
他们都没这样疯过,不顾死活一样。
花儿问他:“若真被老头儿听了去呢…老头儿问起呢…”
“世间男女的事,他管不完,没人能管完。若你为难,就说我强抢民女好了!这样的骂名我没少背!”
白栖岭心想,倒不如明日就光明正大抢来!省去那许多麻烦!
第86章 春闺梦里人(十五)
这一晚白栖岭做了一个梦。
他做梦并不稀奇, 那梦也非好梦,红的血、硬的骨头、丑陋的人脸、肮脏的溪流。每当梦中转醒,他都很厌恶这个浊世。
这一晚他做的梦没有那些。
他梦到大红的喜轿, 路边围观百姓的笑脸, 懈鹰在木讷地撒着银子, 而柳公则抱着一木匣子地契房契。他兴高采烈去掀那轿帘,被一个陌生仕女拦住,那仕女提醒他吉时未到, 此刻掀轿帘会坏了姻缘。
他悻悻收回手,心不在焉回到马上,在锣鼓喧天之中不时回头看那红轿。不知那轿子摇晃, 轿中人是睡是醒?她一定是睡着的,她常年行军打仗, 得空就要栖息。与她而言, 什么天大的事都不如一场好眠。
他又那般忐忑,没由来心慌,总觉着不太好。那一晚京城的十里河堤上是白二爷的喜宴,他醉酒走进画舫,终于掀开了她的盖头。
酒一瞬间就醒了, 那盖头下的人根本不是她,是谁他看不清, 总之不是她。
白栖岭从梦中惊醒,看到花儿在他身旁闭眼酣睡。他近来总有不好预感,在与人周旋之时好像被缚住了手脚。娄擎杀了他的兵器师傅, 逼他再亮一棋, 而花儿在这里, 他再不能无所顾忌了。
有人对他说, 在皇宫里,娄擎捏住了花儿的脸端详。他不会平白无故端详任何人,但他端详了花儿。白栖岭没由来心慌,甚至没想好该如何自圆其说,便冲去了客栈。幸而戒恶帮他,不然他今日怕是要发疯了。
他整夜无眠,清早花儿睁眼,悄声下床穿衣,他都听在耳中,但他没有睁眼。她蹑手蹑脚走出去,待觉得合适了才大喊:“老头儿!老头儿!你睡哪了?!”
戒恶和柳公从一间屋子里出来,戒恶对花儿连连抱歉:“喝多了喝多了,昨晚跟白二爷对饮,一下没收住。让花儿姑娘担忧了。”
花儿意外没有不依不饶,向外走的时候腿有些软,绊在高门槛上差点摔一跤。戒恶一把抓住她胳膊,慈祥道:“小姑娘,要长眼。”
不知为何花儿的心里在敲锣打鼓,她的心好生慌乱,总觉着这一日要有大事发生。可她又猜不出究竟怎么了,这样魂不守舍逃不过戒恶的眼,他笑道:“我修神鬼道,你修的什么道?”
“什么道?”
“无情道。”
花儿不懂,眨着大眼睛看着戒恶。戒恶呢,又开始摆弄他的佛珠,讳莫如深道:“走情路、过情关、修无情道。”
“不懂。”
“不必懂。一切自有定数。”
“老头儿你真信命信天意吗?”花儿拦住他,目光灼灼看着他:“你当真信吗?”
“要看是什么命。”
花儿又开始心慌,偏这场雪太大,清早街上无人出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她竟觉得累。
那头白栖岭起来后一直没讲话,柳公为他备的清粥小菜他从没吃得那样好过,甚至多添两碗。只是吃得急,好像有什么天大的事赶着做。
柳公见状问他:“要出门?”
“对。”
“备马还是备轿?”
“都备。轿要大红喜轿,马要高头大马,马脖子上绑上红绸。还要给我备红衣。”
柳公愣了半晌,终于明白白栖岭是何意了。思忖再三方缓缓开口:“二爷…”
“柳公您莫劝我。眼下的形势让我顾不得那许多,我这小半生没有一天是为自己活的。此事就这样办。”白栖岭对柳公道:“河月街上那个裁缝铺子,照夜开的那个,喜服去那里挑。从前我打马路过时看到过一眼,好看。”
“恐怕也不是因着好看,是因着二爷总该给她一件她真心喜欢的。”
柳公叹了一口气,去办差了。
庆元三年隆冬,三九第二天,京城冷得像冰窟窿一般,多数人都在家中猫冬,小叫花子们不知哪里讨来的破衣裳里三层外三层裹在身上。小阿宋在白府的街上蹲着,看到白府门口有一顶红轿,还有许多马,还有人在敲锣打鼓。这分明是成亲的架势!
小阿宋急了,白二爷怎么能成亲呢!跟谁成亲啊!他成亲了花儿姐姐怎么办!小阿宋急得在地上打转,最后对别人说道:“那白府应是有喜事,咱们去缠着讨银子!”
“会挨打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成亲不能看见要饭的,不然要饭的要挨打。不吉利。”
“那你们等着,我去讨!”
阿宋脚一跺,抬腿就跑。今日这亲事她必须给搅黄了,搅到过了吉时拜不了堂!她冲上前去,扯着一个人大声喊:“要饿死了,老爷给点儿吧!”
那人果然伸手撵她:“走走走!别捣乱!”
阿宋偏不走,抱着别人的腿要给点。其余的小叫花子见她要吃亏的样子,彼此看一眼,挨打就挨打吧,也冲了上去。恰在此时白栖岭出来了,身着喜服的男子眉目清朗,嘴角还挂着笑,看到在闹事的小阿宋手一挥:“把这些叫花子给我绑后面那顶轿子里去!”
“这不好吧二爷。”
“百无禁忌!”白栖岭说了一句,跨上马,手一挥,锣鼓唢呐热闹起来,把雪都从屋顶上震落下来。
朝瑰闻讯匆匆赶来,在巷口拦住他的马,厉声问他:“你去哪?”
“管不着。”白栖岭马都没下,做势要打马,让朝瑰滚蛋。他素来善于应付朝瑰,让朝瑰以为他怕她,今日却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恶煞模样,马向前一顶,朝瑰后退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手一摆就有鞑靼从四方跳出来。
这阵仗在京城不多见,猫冬的人听到动静都跑了出来,远远地看着。上一日还在传这白二爷要攀鞑靼的高枝,娶朝瑰公主,今日二人就要在街上公然干架了。
白栖岭哪里怕这阵仗,伸手朝一个鞑靼甩出了一鞭子,那鞭子抽得狠,啪一声,懈鹰就带着人飞了出来,二话不说打了起来。
白栖岭的马绕过朝瑰时回头看她一眼,对她说道:“没人能做我白栖岭的主,说到底无非是烂命一条,你有本事就拿去!但你要问问你的君主,你配不配!”
他这话简直太骇人,看热闹的人张着嘴久久合不上。有人道:“白二爷疯了?”
“疯了疯了。”
“他此番是要去娶谁?”
“不知晓。没听到风声响动。”
“跟上去看看!”
京城人许久没碰到这种事,那头懈鹰带人还在打,看热闹的人已经跟着白栖岭的马跑了。那阵仗极大,后头又跟着那许多人,真叫人啧啧称奇。
阿宋被绑在小轿子里,挣扎时候分辨了一下白栖岭这娶亲队伍的方向,慢慢就停止了挣扎。
她心中依稀懂了,竟忍不住笑了一声。
众目睽睽之下,白栖岭的马一路跑到客栈门口,他的人也将客栈堵个严严实实。他跳下马,一副纨绔子弟的恶人样子,讥笑道:“掌柜的,我来抢人了!”
跑江湖的钱空生怕白栖岭砸了他客栈,忙迎上前去:“您..白二爷您…为哪位来啊?”
花儿三人原本在楼上休憩,听到动静下楼来,人刚露头,就见白栖岭用马鞭指着她:“她!”
花儿不知这闹的是哪般,再看一眼外面的阵仗,霎时就懂了。白栖岭这个疯子!他在干什么!他不要命了!不要天下大计了!他在干什么!
可还不待她反应过来,白栖岭已是几步跨到她面前扛起了她向外走。燕好和柳枝冲上去,被赶来的懈鹰上前拦住,拿着麻绳一并捆了!
强抢民女!
众人都在心中骂白栖岭,但无人敢上前。那被抢的女子在他肩头踢打他,骂他:“你放我下来!你这个恶人!”
白栖岭则哈哈大笑:“看上你,你就是我白二爷的人!抢你是看得起你!”
“嫁谁也不嫁你这臭名昭著的人!你放我下来!”
花儿在他肩头挣扎,她说的是假话,但心中突然彷徨起来,她来京城办差,差还没办,竟是被白栖岭砸了碗。她无比委屈,就是不想嫁他,于是什么难听的话都向外喊,还咬他脖子咬他脸。众人都叹:这刚烈的女子可惜了,命运也不济,原本要来京城闯荡一番,如今却被白栖岭抢了。那白府是什么好地方?比三巷强不了多少,过几日就盖着白布抬出来了!
经这一番,白栖岭心中那面鼓狠狠擂着,他将花儿丢进轿子,手一挥喊道:“给老子使劲吹!”
而后一掀轿帘,见花儿在抹眼泪就说道:“你不嫁我,我就抢了你!我白栖岭就是个疯子,你可看清了?!”
他话是这样说,却伸手擦掉她的泪珠。
复又翻身上马,要他抢亲的队伍在京城里绕,还要有人喊:“白二爷抢亲了!抢的是初来京城投宿在客栈的花儿!”
就这样一路喊,先过那座破庙,庙里行动不便的老人家闻言放下手中阵线,抬起头来看着外面漫天的大雪,眼中一滴浑浊的泪毫无征兆落了下来。
再喊过河月街,那裁缝铺子素来独来独往被京城贵女青睐的掌柜的也走出铺子,眼看着那大红的喜轿,不知为何,他竟笑了。
还有人站在酒庄前,手中的酒盅要捏碎了一样,最终竟也点点头,说道:“命也。”
再过三巷前,白栖岭竟嫌喊的动静小,要他们再大声点,喊齐些。那三巷里的人没听过这样的喧哗,衔蝉问秋棠:“这是在闹什么?”秋棠跑出去听,回来说道:“就是那个白二爷,抢了一个民女回家,叫花儿。”衔蝉从床上坐起来,突然就捂着嘴笑了。
这些年她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并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当年她离开燕琢那一日,可是记得白二爷的马一圈一圈绕着花儿,心痛难挡问她要不要跟他走。
秋棠问她笑什么,她摇摇头道:“也不知是不是孽缘。”
“能是什么缘!抢来的!”
衔蝉又点头,躺回床上,将被子蒙到头上,肩膀一抖一抖,在偷偷笑了。
这样大的动静自然传到了宫里,去秉差的小太监小心翼翼描述他看到的听来的:“白栖岭疯了,那场面很大,那女子把他脖子咬出血了。”
娄擎只冷笑一声,便摆手叫人退下,白栖岭此番蹊跷,属实蹊跷。但那女子的身世娄擎查了个底朝天,他们属实不该是旧相识。头又疼了起来,他摆摆手叫人给他拿汤来。那汤水很白,是人骨熬了很久。娄擎也终于是喝上了。
那头白栖岭把京城闹了个底朝天,最终才将队伍带回白府。到了自己地盘,将花儿从轿子中抱出来,见她不挣扎,知晓她心中过不去这个坎了。
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她径直向里走,一脚踢开自己的屋门,身后的柳公忙关上门,独留他二人在屋内。
白栖岭的大红喜服在屋内变暗了,可还是好看。二人坐在床边,他双手撑在膝盖上,坐得那样板正。此刻热闹散尽了,他疯癫褪去了,语气和缓了:“我知晓你来京城做什么。谷家军派了那么多人来京城,最终是要刺杀皇上。没猜错的话,你那么想去皇宫,是要去查看地形。”
“你是世上最好的斥候,心明眼亮,又聪敏,你来京城就没想活着回去。”
“是以你们都不告诉我,瞒着我,你对我也只字不提。”
“你既然知道!还要这样!”花儿又流泪了:“你把一切都搞砸了!你看到那些人受的苦了,我既为死士,就不该把儿女情长放心上!你应是懂的!你…”
“我这一生只不管不顾这一次!”白栖岭眼睛红了:“你要看我娶朝瑰吗!”
“那又能怎么样!你去娶!只要为了百姓…”
“并非!并非如此!”白栖岭握着她肩膀:“这未必是坏事!至少打进日起,我能光明正大与你站在一起!我们这一生像今日这样的时机不多了。我知我去抢你令你不快,你心中没有儿女情长,不将我放心上,无碍的!我也非这样一个俗人!”
白栖岭捧住她的脸:“可我们此世为人,就这一点念想都不该有了吗?是吗?”
花儿心很乱,她不知该说什么,她满脑子都是要重新谋划了,前路是好是坏原本就看不清,眼下更是扑朔迷离了。
白栖岭的掌心好烫,都将她的泪珠烫热了。
“你这个疯子。”她哽咽说道。她骂他是疯子,可此刻却想,这一生许是只有这一次机缘为所爱之人不管不顾了。她原本就喜欢与他站在一起,原本就信任他,原本就念着他,这些不过随时日渐长而渐渐强迫自己忘了罢了!
她恨不起来他,亦再没法怪他。本来日子就这样苦了,她还要怨怼自己的心上人,那当真是一点甜都不留了。
“只管信我。”白栖岭道:“你我站在一起,向从前一样,不管你唱哪一出大戏,我都为你兜底。哦,不对,你如今是顶天立地的女将军,那么,不管你去哪里征战,都让我扶你上马,送你一程。山高水远,哪怕只有这一程,我无憾了。”
花儿啜泣出声,终于扑到他怀里。
那年她说她不嫁他,不嫁给那臭名昭著的恶人,她心中当真是那样想的,总之不想与他为伍;今日她亦是这样当着众人面说的,可她心里不那样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