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桑梓却连忙伸手打断道:“咱们就四个人,你点这么多,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桑子渊笑了笑,摇摇头:“无碍,名菜太多,恨不得你们都能尝尽。只可惜你们此行呆的时日也不多,所以,能多点就多点吧!”
桑梓这才算是知道,阿鸢他们在桑子渊心目中的分量是有多重。或者说,她这个自小青梅竹马的表妹,尚且不及刚认识不久的两人。
她默然托腮,暗自叹了一口气。
当年,若不是他仕途失意,说不准,两人现在已经是举案齐眉,相濡以沫的亲人了。
在这点上,桑梓的父亲比较执拗,他不舍自己的独女嫁给一个拙选成功却仅仅当了个八品小知府,未来尚且一片模糊之人。
可即便如此,这么多年来,桑梓的初心却始终未曾动摇。她,还在期盼着有另外的可能。
眼下看着桑子渊对桑槿的态度,她又逐渐没了信心。
话到中途,问及明日的议事会,桑梓简单谈了谈她的计划,阿鸢和桑槿则默默听着,就连桑子渊也一脸惊愕,听得尤其认真。
没想到,那个一直以来都喜欢跟在他身后,屁颠屁颠撒娇耍滑的小丫头,如今已然出落成一个办事干净利落的女强人。
话讲到一半,桑子渊闪烁的眸光逐渐黯淡,心间这才想起一件事:“阿珹呢?他竟然没有跟来么?”
桑槿听完不禁笑道:“你们俩可真是怪,见面呛,不见面又想。”
“谁想他了!”桑子渊一副欲盖弥彰的模样,转了转眼珠,又掩饰道:“我那不过是觉得这个狗皮膏药,这次竟然没有死皮赖脸跟着,有些好奇罢了!”
西蜀没有宵禁,所以入夜后的桑州街头依旧灯影绰绰,繁华异常。
几人难得一来,桑子渊便推开这些时日堆砌的杂务,回府衙换了常服,陪着她们在城中闲逛了几刻。
满街小吃琳琅满目,比起刚刚在客栈的菜肴吸引力有过之而无不及。
桑槿看着有些抱怨:“子渊,都怪你。若不是你点了那么多菜,害得我们吃那么撑,我们可以再吃好多好吃的。”
她说罢眼巴巴望着眼前的臭豆腐,即便口水直咽,也难以再鼓起勇气买一份。
阿鸢却明显没有管她们,二话不说掏出几块铜钱,上前买了一份。
一人吃不了一份,几个人,却可以。
当然,夜市除了美食,自然也少不了许多精致的小商铺。比如现在的桑子渊,嘴里一口被桑槿摁着肩膀硬塞进去的臭豆腐还没嚼碎,目光却被身旁一个饰品店吸引了。
店铺还在营业,他便领着几人一同走了进去。
起初,掌柜看走进来的是个公子,还有些许诧异,接着看跟来三个貌美如花的姑娘,瞬间笑得春花烂漫,秋华凋零。
“哎哟喂,几位小姐,你们需要买点什么首饰呢?”
阿鸢悄然凑向桑子渊,小声问他:“逛街就逛街,为何带我们来首饰铺?”
桑子渊这才跟几人解释,这家翡翠玉楼是桑州极度有名的首饰店,富有特色。他有意买几支,赠予她们几人。
桑槿和桑梓听了非常高兴,这就上前拉着掌柜选首饰去了。
阿鸢却楞在原地揣手没有动。
“阿芊,你不去选一些?”桑子渊也驻足,面露疑惑。
阿鸢望着店里的首饰,只觉淡然。特色的确是特色,不过之前进贡的也不少。
桑子渊正有些失落,却见阿鸢终于抬动了步子,走到离她最近一处的柜台便,随手拾起一个翡翠簪子,朝桑子渊扬了扬。
“就它好了。”
和她对比鲜明,桑梓和桑槿却未曾有一丝客气,两人左右手各自拿了一些钗子、手镯等,欢喜地摆在柜台也学着阿鸢的口气道:“就它们了!”
女掌柜满心欢喜,乐不可支,二话不说将所有选定的饰品从里到外精心打包起来,递到几人手里了,才眉飞色舞地笑道:“谢谢诸位客官,一共三百九十九两八十八文。”
几人闻言,动作僵止,目光凝滞,齐齐看向那女掌柜大声喝道:“你怎么不去抢啊!”
女掌柜被这么一惊,敛回笑容,看了眼已经打包好的首饰,面露尴尬笑意。
阿鸢将手里的盒子轻轻放回柜台,冷声对掌柜说:“谢谢,我们不要了,退了吧!”
掌柜闻言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难看,不屑地瞥了一眼桑子渊,好似在对他没钱还请客的一种嘲讽。
桑子渊当即目光怼向掌柜,轻敲着柜台桌面,言语难掩怒气:“你这眼神什么意思?她们说退,我可没说退!”
言及此,他已经从衣服包里摸出了厚厚一沓银票,却半天没有拿出一张,悬在距离掌柜双眸不远处的半空中,极度缓慢地理了半天。
掌柜怔怔地盯着他手里的银票,眼若含星,细眉跳动,唇瓣还不自觉轻轻抿了一下。
漫长的炫耀结束,桑子渊这才轻飘飘抽出一张五百两面额的银票,“噹”一声拍在掌柜面前。
桑槿和桑梓两人震惊地看向桑子渊,一旁的阿鸢也不停拉着他的袖口。
有钱,但咱们没必要赌这口气不是?
直到几人已经随着心满意足的桑子渊从店铺走出,她们才摇着头确定,他还真的是要出了这口气。
花了四百两银子,买了看起来如此不起眼的几个首饰。
阿鸢私下想了许久,才悄悄问桑梓:“你表哥他……究竟是不是贪官?!”
桑梓“噗嗤”一笑:“贪官?他爹娘就是被贪官害死,他自小立誓要铲除贪官奸佞,怎么会自作孽?”
千凌鸢听完,内心又陷入另一种沉思。
被贪官害死?
夜市散去,原本通明的街道逐渐变得暗黑如漆。喧闹的人潮退散,又是成片寂静。
几人挺着吃撑的肚子走在回客栈的路上,桑子渊主动拎上今日采购的一些物什。
想想她们这一行,倒完全不像是来办公差,反倒是像来游玩的一般。
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巷口暗角,一名粗布麻衣的男子,暗暗低了低头顶的斗篷,侧身盯着几人离开的背影,眸中杀气一闪而过……
几个暴发大户啊……
翌日,早早收到飞鸽传书的各地掌柜已经齐聚桑州,等在了锦衣阁分号内阁的会客厅中,一边窃窃私语,一边翘首已盼新任的坊主和织锦花魁的到来。
一直到人员彻底到齐,桑梓才走在前方,昂首阔步步入堂中。
堂下掌柜们都很惊叹,早就听说老坊主将自家产业全权托付给了唯一的孙女,却都未曾料到竟然如此年轻。
除了少数几个离桑州较近的掌柜曾和桑梓有过一面之缘,所以见惯不怪之外,其余皆是嘘声一片。
而此时,桑梓的气场却完全不输,开场便自报家门,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诸位,我便是新任织锦坊坊主,桑家嫡女。想必你们都曾经听说过,我曾蝉联四届织锦花魁,十三岁起便跟着爷爷走南闯北,对于织锦坊的管理,我自有我自己的一套。今日大家相聚于此,就是为了织锦坊今后的改制听取大家的意见,当然,也可听取大家对我的意见。不过,在畅所欲言之前,我要给大家引荐两个人……”
桑梓说着看向门口,“本届织锦花魁桑羽芊,和她的终极搭档桑槿。”
随着她话音落地,阿鸢和桑槿也并排着走进堂中。
而随着两人的出现,堂中的嘘声更甚了!
“坊主,两位姑娘看起来如此年轻,真的能担当织锦坊的重任么?你说她是织锦花魁,缘何有如此年轻的织锦花魁?”
桑梓面色一愣:“我十六岁就夺得织锦花魁,有什么值得奇怪的?陈掌柜不必倚老卖老!”
“那,她们也总有让我们信服的本事不是?”
其余的掌柜们也面露不满之色。
桑梓睥睨四周,冷哼一声,便走到堂中对阿鸢道:“阿芊,你把你想到的改制措施告诉一下大家,给大家答答疑。”
言罢提高了些许声音:“若是大家伙听完,还是有疑问,到时候再提吧!”
按照桑梓的意思,阿鸢便一五一十将来之前就已经提前想好的措施分条列点概括简明地阐述了一遍。
说罢,她看向周围掌柜:“大家若是有何不解,可以提出,我一一解答。”
不料,已经听完的掌柜们却完全傻了眼,就连刚刚呼声最大的两位长老,也霎时闭了口。
不怪他们为难,实在是这些改制,条条款款都是针对眼下织锦坊也好,锦衣阁也罢,所有的痛点和亟待解决的问题。而且,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疑问点,都事无巨细,讲解详实。
压根……没有他们提问的机会。
桑梓故意停顿了半刻,这才放下茶碗,对大伙儿道:“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我便视为全体无异议了?若是大家都没有异议,那么事不宜迟,今日大家便启程,各自回去整顿改制。一月内,我要收到你们的改制情况汇报。”
到此,桑州要事已毕。
桑子渊本想告假一天陪她们再在桑州附近游玩一天,却被阿鸢婉言谢绝了。
桑榆县织锦坊和锦衣阁也要改制,事业这才算是步入正轨,她不想以逸待劳。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答应了某人,快去快回。心中也总有一个还没有完成的目标,想要尽快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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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子渊:谁懂啊,家人们,为了给阿鸢送个首饰,还白搭了那么多……四百两的大冤种!!
桑梓:不是说绝不露财么?
桑槿:他是继承家里的矿了?
桑梓:没错!
阿鸢:值得怀疑……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归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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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桑州不算遥远,路途也并不漫长。
三人跳上马车时的兴奋溢于言表,透过掀开的车帷,将胳膊搭在车窗处,朝后方送行的桑子渊不断挥手告别。
因为谁也料不准哪天就会有机会再见,这一次,她们都没有太感伤。
桑子渊静默看着,浓浓剑眉紧攒,唇角微微勾勒,却并不是欢喜之色。
半晌后,他才迟钝地举起手,象征性地、极度缓慢呆滞地摇了摇。
马车行进了不知多远,三人这才各怀不同面色缩回到马车里。
阿鸢拿出桑子渊送的翡翠簪子看了又看,随着车身的摇晃思绪飘远,回过神来之时,又将其放回了衣袖中。
“阿芊,为何不戴起来?”
桑梓面露不解,桑槿却是心如明镜。
“好的东西不一定要展露给大家看,越是珍贵,越是应该自己留起来好生珍藏不是么?”
桑梓听完,长长呼出一口气,“我可不管,东西好就得大方展示出来……”说话间,她已然将一块翡翠琉璃玉镯戴在了手腕,垂眸细细端详。
虽然跟自己家那些成堆的首饰相比,这个玉镯也没多少特别,但好歹是桑子渊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
对,从小到大的第一个!
她嫣然的笑容逐渐湮没,脸颊渐渐升起惑色。也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大礼,究竟是沾了哪个姑娘的福。
老檀在外面唱着小调赶着车,跟着主人们出了一趟远差,连他都变得有些归心似箭。
出门前,他曾答应过自己家十岁不到的小孙女,归来之日要给她买一个木马。
因为有这样一个信念,即便年近七旬还在辛苦赶马,老檀也并没有觉得日子劳苦,只要想到能用赚来的银两逗乐小辈,他苍老的脸上笑容便从未停止。
“嚓”!
突然间,马车外传来一声异常响动,接着便听到有重物倒在地上的声音。
马车从疾驰中骤停下来,原本平稳的车厢内一阵颠簸,三人摇摇晃晃,往各自身上撞了一番。
等一切静止下来,桑梓才冒着胆子猫身走到车帷处,伸手猛然一掀,眼前的场景令几人不禁惊诧失声!
刚刚还一脸干劲奋力挥动马鞭的老檀,此刻已然不见,一只箭插在左方木车厢上,还在滴着猩红鲜血。
桑梓预感不妙,欲走出马车查看情况,却被阿鸢赶忙拉住手臂,一个噤声的动作,旋即摇了摇头。
她心存着疑虑缓缓坐回车厢里,手慢慢从车帷处放下。从那支箭来看,老檀多半是遭遇了不测。
周围暂时没有动静,阿鸢谨慎地拉开窗口帷布往外看了看,周遭寂静,远处的山林草野却有乱风吹动。而此时,老檀的身子正蜷缩着,躺在不远处的狗尾巴草丛中。
“我们,多半是遇到山匪了!”阿鸢道。
“山匪?”桑槿吃惊大呼,刹那间又意识到自己声音过高,忙低头噤声。
桑梓小声问阿鸢:“咱们怎么办?”
阿鸢捏了捏袖口里的翡翠玉簪,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这四百两能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
桑梓也低头看了眼手上的手镯,再三思索后用力摇了摇头:“不行,这个绝对不能给他们!”
桑槿拉过她的手臂小声道:“阿梓,钱财乃身外之物,丢了还会再有的。外面的,可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山匪啊!”
阿鸢也用眼神劝着桑梓,两人目光无声中拉扯着。
群马“嗒嗒”的蹄声渐近,一群山匪说来便来。领头两人中,有一个恰是前日晚在桑州街头跟踪她们的那人。
山匪持刀的持刀,举弓的举弓,团团将马车包围了起来。
带头者恭敬对旁边马背上一个长了胡须的男子笑道:“二当家的,这群娘们儿可是腰缠万贯,我昨日亲眼见到她们在桑州如意坊挥金如土。如今正好她们势单力薄,兄弟们正好可以捞一票大的。”
大胡子满意地摸着自己的胡须大声道:“郑二刀,算你这回立了大功。等大当家回来,我必定会在他面前替你美言。”
说完话,他也没管郑二刀了,直接下马走向阿鸢等人的马车。
娘们儿?还是有钱的娘们儿!
打家劫舍之时,他们倒是见过不少妙龄少女,可“只准劫财,不准劫色;只准劫富,不准劫贫。”向来是荡齐寨的死规矩,又碍于老大的威严,便没有谁敢做什么出格之事。
这一回,大胡子倒是想看看,那些传说中的桑州富婆们究竟长成了什么模样?
车帷被拉开,阿鸢三人稳坐在车厢内,虽然心中紧张地无以复加,面色却丝毫不显惧怕。
大胡子来回盯着她们,愣怔了足足一刻钟,掀着车帷的手竟然也未觉得酸痛。
良久后,看着这安静地出奇地一幕,正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郑二刀,已经默默吃下了大胡子转身扇过来的两个巴掌和一记飞毛腿。
“狗东西,这哪是什么娘们儿,这分明就是仙女!仙女!”
与此同时,车厢中“仙女”之一的桑梓,正毅然勇敢地护在阿鸢和桑槿身前,面无惧色地喝道:“尔等宵小山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也敢半路打劫杀人,你们就不怕官府荡平你们的贼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