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鸢歌——南析言【完结+番外】
时间:2024-04-03 23:12:05

  “陛下,傅珹歌他疯了呀,他敢大殿之上公然杀害胡丞相,他胆大至此陛下怎能容他?日后他若是有不臣之心,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啊!”
  萧北南好似没有听见他的话似地,仍旧是一脸轻松地背对他矗立在鱼池旁,有一下没一下地往鱼池里撒着鱼饵。
  半晌后,他才勾起一抹浅笑,低声道:“世间之事还真是讽刺,你们俩曾是生死兄弟,当初阿珹独自离开云州,你和陆十松还誓死追随。怎么,这才多久?你去一趟西蜀,都学会变脸了么?”
  萧凛跪在湿润的草坪上,将头埋在嫩草丛中,一声叹息却清晰可闻。
  “此一时,彼一时!他知我背叛他,也当着陛下的面与我割袍断义,哪里还有什么兄弟情?连胡丞相他都能明目张胆杀害,我又能逃避几时呢?我死不足惜,只是担忧陛下……”
  “担忧朕?”萧北南将手里的鱼饵递给旁边恭敬站着的内侍官,轻轻拍了拍手,转身低头看了眼萧凛:“大可不必!”
  他继续道:“你以为这些年傅珹歌的一举一动,我真的都毫不知情么?你以为我能几度放过他,心里会没有一点盘算?萧凛啊,你还是嫩了些。”
  看着萧北南从自己身边走过,让他的内侍长将他搀扶起身,萧凛只感觉萧北南比他想象的还要从容不迫,似乎毫不在意,又似乎尽在掌握。
  捉摸不透!
  萧北南走到静心亭,从石桌上琳琅满目的糕点里,挑了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桂花糕放进嘴里,闭着眼睛悠然自得地享受着甜味在他口中打着旋。
  萧凛在一旁担惊受怕,额头上的汗珠像冬日里结了露,又多又密。
  萧北南实在是不忍心看着他如此战战兢兢,便又拾起一块糕点递给萧凛,“你如此惊慌作甚?天塌下来,不还有朕顶着吗?”
  萧凛接过他手里御赐的糕点,若在平时自然是受宠若惊,可如今他自己都性命堪忧了,他哪里还吃得下什么糕点?
  他表面上恭敬不语,内心却暗自嘀咕开了:顶着?胡络布死之前,可是整个南齐最得陛下宠爱的权臣。可为了讨好傅珹歌,他连死都死得那么憋屈。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就那么被傅珹歌割破喉咙放干了血也没见你替他顶着啊?
  这样的萧北南,昨日能用你,你是他的心腹。今日若不能用你,你便是他脚底的垫脚石。
  萧凛也不算绝望,幸好的是,他手里还捏着一张王牌没来得及打出。胡络布一死,知道千凌鸢身份以及她和傅珹歌关系的人,在这个世上活着的,只有他!
  他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和胡络布相比,不过是蚍蜉与树,蚊虫与老鹰,蚂蚁与大象。在萧北南的眼里,他的地位甚至可以忽略不计。此刻能救自己的,也只有他自己。能克制住傅珹歌的,只有这个惊天的秘密。
  “陛下,我还有一事要启奏……”他将桂花糕捏在手心,拱手向前正要开口。而此时,朝中负责和谈的大臣却被内侍领着,急匆匆前来,打断了萧凛的话。
  大臣神色严峻,眉头紧紧蹙在一起,想来所报之事并不小。
  萧北南起身阻止萧凛继续往下说,挥一挥手打发他退下。尽管萧凛再有不甘,可国家大事面前,即便是他有十个金刚胆,也不敢轻易惹怒魔皇。
  悻悻之下,他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那大臣望着萧凛的背影逐渐走远,这才赶忙往萧北南身前又凑了一凑,小声而严肃道:“陛下,这该死的西蜀丞相果真言而无信,之前答应割地果真只是缓兵之计,也难怪他们一直拖着不肯和谈,如今,那个失踪已久的昭凌公主竟然回朝了!”
  萧北南原本还面无表情,听他说完最后一句,差点扬起了自己的眉毛。“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大臣道:“就是之前拒绝和亲的昭凌公主啊,她现在已经被祁漠炎找了回来。”
  “太好了!!”萧北南忍不住双手鼓了个掌,喜气溢满他的脸庞,“阿鸢她还活着,简直是太好了!”
  那大臣愣愣地看着他,敌国先前群龙无首,他们尚可以造谣祁漠炎发兵师出无名。而如今西蜀王之女回朝,那第一件事想必就是要反攻南齐。怎么就好了?
  他没敢说话,萧北南却开了口:“传令下去,即日起,和谈之事作罢,朕原本就不稀罕什么西南三州。你立刻修国书一封,让西蜀送昭凌公主到南齐和亲。另外,先前我让工部仿造西蜀紫菱宫如今也要加快进度,我要让阿鸢嫁过来时,不会因为环境陌生而有任何不适。”
  听到命令,内侍官和和谈的大臣都恭敬应声退下。那一刻他们也理解了,为什么萧北南会如此欣然地放弃敌国拱手让出的三座城池,原来是为了迎娶西蜀公主,从而掣肘整个西蜀。
  果然不愧是魔皇啊!
  萧北南立于静心亭,此刻却再也静不下心来。他倒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思想和筹谋,满心满意想的,都是那句“阿鸢还活着”“阿鸢还活着”!
  这么些年,他早已习惯了南征北战,东征西伐。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拥有吞并天下,一统河山的狼子野心。也所有人都觉得,萧北南是个不折不扣的战争疯子,仿佛不灭了周遭各国,都满足不了他日益膨胀的权欲。
  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才明白,他放不下的那个执念究竟为何。
  真好,阿鸢还活着!
  **
  萧凛走出皇宫,心中还在忐忑。
  原本他只要说出傅珹歌和千凌鸢的秘密,原本就迷恋千凌鸢的萧北南势必容不下傅珹歌,那即便是他再能征善战,功勋卓著,一旦顶着抢君王女人的名头,都必定会有不得好死的结局。
  可惜,就差那么一点点。
  好巧不巧的是,萧凛越是害怕什么,他就越是能遇到什么。天不保佑他,竟然刚刚出了皇宫,就遇到傅珹歌立在前方,静静地等着他。
  正面硬刚显然自不量力,萧凛想到逃为上计。可刚一转身,却被傅珹歌叫住。
  “萧凛!”
  萧凛脚步一顿,皱着眉头停下,心中却复杂地开始思想斗争。而此时,傅珹歌已经迈着步子朝他走来。
  一步,两步,三步……
  感觉到他的逼近,萧凛当即瞪大眼睛,二话不说拔腿就跑。傅珹歌见状刚要追过去,却被刚刚走出宫门的内侍官唤住。
  半个小时前,他被萧北南传唤进宫商讨要事,在宫门口巧遇萧凛,原本只是想问清楚他为何会背叛自己,是否有难言之隐。
  这些天他想了很多,萧凛自十二岁起就跟着他出生入死,如果对他有不轨之心,何必等到如今?如果他是被人逼迫,只要他肯告诉他,他一定会站出来为他出头,不管对方是什么来头,他都一定会为萧凛讨回公道。
  可萧凛却误以为他对他起了杀心,竟然见到他就跑,让他来不及跟他说一个字。
  想来,还是当日割袍的动作过于草率和冲动了些。
  傅珹歌发着愣,萧凛逃窜的方向早就已经没有了人影,内侍官还在一旁不断催促着他。他终于调转头,握紧了手里的剑往宫里走。
  若他只是个普通将领,他自是不能持剑入宫的,毕竟他前些日才当着群臣大殿杀人。可因为他是傅珹歌,萧北南对他有格外的恩典,准许他到了金銮殿外才卸下佩剑。
  见到萧北南时,他还是如同过去那般热络,仿佛对他私自离开南齐和杀了胡络布这两件重罪都毫不在意。他只在乎的是,自己亲手培养出来的这个利器,必须得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西蜀的祁漠炎,北韩的韩风,他们再有手腕再有本事,也不能将他从南齐撬走。
  今日传召,他却并非因为战事。想到即将和西蜀和亲,从益州到云州,隔着从北到南千里之遥,他必须物色一个智谋武力都在顶层的人,替他前往西蜀将阿鸢顺利接回。
  这个人,自然当非傅珹歌莫属。
  有他亲自带兵前往,若是西蜀胆敢抵抗,他可以就地举兵攻下益州。若是途中有人胆敢阻碍,他也可以把那些绊脚石清理干净。
  听他说明自己的意思后,傅珹歌却心底暗自苦笑了起来。“陛下,您还是坚持要娶昭凌公主?”
  胡络布对他的监视布控不是一朝一夕,傅珹歌原本是对此有些担忧,即便他已经杀了胡络布,也不敢断定他有没有提前跟萧北南透露什么,亦或准备什么后手。
  可今日萧北南竟然让他负责前往西蜀迎亲,想来应该还不知道此事。
  萧北南深邃的眼眸不经意间转动了一下,他上前轻拍着傅珹歌的肩膀,笑道:“这是自然!咱们南齐的皇后之位,只有千凌鸢配坐。阿珹,你我年岁相差无几,我虚长你几岁。抛开这个帝王身份,我也算是你的半个兄长。我迎娶心仪的女子做皇后母仪天下,你应当会替我开心,祝福我对吗?”
  这话深深噎住了傅珹歌,他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想回答。便冷冷一笑,将话题引到别处。“西蜀那边同意了?”
  原本笑脸相对的萧北南闻言,却忽然变了脸色。他漆黑的瞳孔里,仿若下了一场冻雨,从里到外透露一股寒气。这寒气像锋利的刀刃,能射到人的肉里,让人无端感受到一阵刺痛。
  他的声音尤其地冷淡而可怕,像是黑夜里悠然传来的鬼魅之声:“他们不敢不同意!”
  傅珹歌望着他收回吃人的目光,转过身狠狠抓住龙椅的一侧,力道大的像是要捏碎了这坚硬辉煌的权力之椅。“若有人不同意,你知道应该怎么做的!若是阿鸢不能成功抵达云州,我定要让整个西蜀倾塌!”
  傅珹歌怔怔地看着他,没有说一句话。
  他心中暗想:怪不得!
  怪不得当初的阿鸢分明平安活着,却宁肯在桑榆镇做个普通桑农女,也不肯回到金碧辉煌的宫殿。
  她有着一个令万万人仰慕的尊贵身份,却又因此身份令她坠入无底深渊。
  她承载着光复西蜀王室的沉重使命,却也裹挟着毁灭整个西蜀的危机。
  原来,她所承受的,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的多。
  “我明白了!这次迎亲,我愿替陛下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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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东郊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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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大殿,傅珹歌心中惴惴不安,与此同时,更添一份离情别绪的惆怅。
  本是中秋夜,团圆时,可此时他和阿鸢却天涯海角,相隔一方。
  原本不知阿鸢已经回到益州,他还担忧他的“不辞而别”会让她担忧误解,自从被绑回来之后,他就一直被萧北南明里暗里监控着,连写封信传递信息的机会找不到。
  好在的是,她终于回到了皇宫,并且,他们也终于可以再次见面。虽然……
  再见面时,她的身份便不再是那个普通的桑女阿芊,而是西蜀昭凌公主千凌鸢,是将要和南齐和亲,成为南齐皇后的千凌鸢。
  回望一眼这如囚笼一般,却贴着红砖墙琉璃瓦的辉煌宫殿,顶上苍穹的云幕里透着红,闪耀着金光,让云州城映在眼帘里更显庄重和肃穆。
  萧北南的眼线藏在城墙上,拐角处,隐匿在城里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甚至就隐匿在他抬眼可见的身边周围。
  傅珹歌顿了顿脚,毅然转身离开。
  他如今的身份已经是南齐征西大元帅,虽然千凌鸢归京的消息,暂时阻断了萧北南伐蜀的进程,但萧北南并没有给他下达停止征兵的指令。
  他的打算,傅珹歌怎么会不知?若此次和亲失败,事后想必连割地和谈的机会都不会有。到时候两国见面分外眼红,必定是你死我活,非死不休。
  他不会让这一切发生的!
  西城傅府早在傅颍权全家被软禁齐南山后,傅珹歌任性出走西蜀时便已经人去屋空。他只在家门口短暂驻足之后,便手握佩剑去了东郊大营。
  东郊大营拥兵四十万,为伐蜀目前还在不断征兵扩张中。
  兵权如山,沉重如斯。
  然这四十万大军,真正隶属傅珹歌旧部的,却早已寥寥无几。这也是他回到营中之后,方才得知。
  昔日的傅家军何等威风凛凛,战场一骑绝尘骁勇善战,随手一挥,便能掀起铁马冰河波浪滔天,鼓声震天号角连营,八百里不停不歇直将敌人打得溃不成军。
  如今,这群人面孔陌生也就罢了,军营之中见了他,却根本不屑于搭理。战神又如何,他戴着脚镣回城时,知道的人可不少。
  面对如此情形,傅珹歌得心情却没有多大起伏。他浅扫一眼那些斜着眼睛睨视他,甚至在他经过后嘀嘀咕咕议论他的是非的将士,什么话也没说,淡然地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帐内空空荡荡,只有孤零零一张方桌,右上角摆了砚台笔架,左上角放了些兵书。正面走上去,可以看到一幅硕大的军事舆图,上面勾勾画画,细细看去,都是曾经对西蜀的战略部署。
  傅珹歌没有心思去看这个舆图,他默然地望了一眼,心底默默告诉自己:绝不能让西蜀和南齐之战死灰复燃!也绝不能让阿鸢真的嫁给萧北南!
  其实他很清楚,名义上他是外面那四十万人的首领,可实际上,他不过是萧北南捏在手里牵着线的木偶傀儡。
  这些时日,他之所以放任自己留在西蜀,并不是他没有能力将他寻到找回,而是他刻意为之。因为拖的时间越长,他便越有机会肃清他在南齐朝野的一切势力。
  事实上,陆十松和萧凛离开南齐时,带走了一部分傅家军骨干,萧北南再清理一些,替换一批,如今整个东郊大营说是换了一身血也不为过。
  他这线,放的着实有些长。
  军中副将名叫郑剋,是一个长了一脸络腮大胡子,体型略微有些魁梧的中年将领。在东郊大营,他是出了名的飞扬跋扈,脾气暴躁。稍有不顺,对部下不是拳打就是脚踢,平日说话也是出口成脏。
  傅珹歌一来,郑剋便是整个东郊大营最看不爽他的人,没有之一。他一个只会领兵打仗大字不识几个的大老粗,是自然不会明白萧北南的筹谋,只觉得自己才是配得上坐这个头把交椅的人。
  而傅珹歌再怎么传神,再怎么厉害,他也不过是曾经的一个战场逃兵,他是整个南齐的耻辱,连多看他几眼,他都觉得眼睛硌的慌。
  郑剋没有经过通传,直接掀开帘子走进了营帐,见傅珹歌独自坐在桌案边发呆,发自心中的鄙夷味道就更重了。
  他“呸”一声把一口唾沫吐向身侧,大摇大摆地走到桌案前方,双手插在肥硕的腰间,挺胸昂首地盯着傅珹歌;“傅元帅倒是挺清闲的,大伙儿都忙着征兵操练,你搁这里呆着作诗呢?怎么?不会还以为自己还是曾经那个‘一弓九箭’的战神吧?我可是听说你这次是被陛下用铁脚镣给绑回来的,别天天指望着还能想过去一样得宠,没有让你脑袋搬家全家人头落地,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话音落下,营帐中久久没有回应,却见傅珹歌双手撑在桌面,一手托腮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作诗?”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郑剋,看似无神,却又好似携了电闪雷鸣冰霜雪雨,郑剋突然感到后背有些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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