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鸢…”祁漠炎喃喃开口:“对不起…”
阿鸢没想到祁漠炎专程到紫菱宫,并不是来规劝她,也不是来阻止她执意嫁入南齐,而只是如此淡若清汤的一句道歉。她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
只为这一眼,祁漠炎突然又感觉自己坠入渊底时,触到一床绵软。
他缓缓上前,看了眼梳妆台上摆着的一个碧玉祥云簪子,“阿鸢,这个簪子你还留着?”
话音未落,阿鸢却先一步将簪子收进了妆奁里。“款式始终是老了些,如今已经有更合时宜的了,收起来便是。扔始终又是舍不得扔的。”
祁漠炎闻言,刚刚伸出的手又僵在了半空中。半晌后,又倏而缓缓放下。
是啊,就像人一样。曾经以为能携手一生的,最终还是会觉得不合时宜吗?
祁漠炎努力克制住自己此刻心中的落寞和冰冷,拳头松了又紧,紧了不多时又松开。骨节分明的手背上,青筋鼓起又落下,就如同他此刻难以言说的心情。
阿鸢,你怎么就不懂我的良苦用心呢?
“阿鸢,你还是执意要去和亲?…”
阿鸢“嗯”了一声,低下头随手拾起一把玉梳开始梳理自己的发梢,眼神却木讷地盯着铜镜,思绪和眼神完全偏离。
祁漠炎面色出乎意料的有些平静:“好!若你执意如此,我也不好说什么。但是阿鸢,有朝一日你定会想明白,你今日的决定是错误的。”
阿鸢没有明白他话里的深意,正扭头要问,祁漠炎却已经很快地离开了紫菱宫。
从小到大,她自诩了解他,所以他今天越是心平气和地随着她任性,就越是显得反常。阿鸢下意识地觉得,他心中定在悄然间谋划着什么。
这么想着,心中的担忧一阵一阵,让阿鸢很是不安。
当天夜里,有如泼了墨般的夜空见不到一点星光。阿鸢独自一人披上了披风,掌了一盏灯笼,坐着车辇出了宫。上次那个小院的位置,她早已经牢记心中。
桑子渊是当日追着阿鸢进了京城的,桑州的事交给了通判,桑榆县也有桑元征坐镇,他如今的任务就是留在小屋中保护那几个重要的人证。
阿鸢找到小屋时,已经又是深夜。
因为有之前约定的特殊暗号,桑子渊很快就知道来人是阿鸢。只是,自打她回京之后,她的胆识也跟着越来越大,如此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她竟然敢孤身一人寻至如此遥远偏僻之地。
见到桑子渊后,阿鸢直切主题:“我怀疑祁漠炎最近会有什么大动作,我有些担心,思来想去,还是想赶紧找你商量对策。”
桑子渊听罢,赶忙让阿鸢坐下来,给他讲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从使臣到访,提出和亲,到那幅疑似阿珹心声的诗画,还有祁漠炎的一系列狂躁的反应。阿鸢觉得,祁漠炎不是这么善罢甘休的人。
“他若是想尽千方百尽阻止我,我倒是放心。可现在他反倒是听之任之,让我不由觉得,她若是不阻止我,就会想办法阻止南齐。而眼下,要阻止南齐还有什么别的法子么?”
桑子渊摇摇头:“听你说起那首诗,我倒是觉得阿珹还在给你传递一个信息。”
“什么信息?”阿鸢狐疑。
桑子渊低头想了又想:“以萧北南的个性,他怎么会只派一个使臣前来?他做了这么多,甚至不惜一战,又怎么会甘心?若是和谈失败,我估计,他一定会直接发兵。而南齐进入西蜀的绝佳入口,你想想是哪里?”
“覃州?!”阿鸢恍然大悟:“所以,你的意思是,阿珹现在也定然就在覃州附近?”
“没错!”桑子渊笃定道:“柳湖亭,不就是覃州边境的柳湖之上么?他约你在此相见,那定然说明他早就已经到达此处。不仅如此,萧北南也不会让他一个人前来的。跟着他来的,想必就是南齐的几十万大军吧!”
阿鸢深神色一凝,心中忧心却又腾升起来:“所以,若是我这次没有答应和亲,那很可能这几十万大军就会直接越过边境,直抵西蜀边境,也就是覃州?”
桑子渊默认。
两人都沉默了些许时候,原本宁静的夜更是因为这份沉默变得有些骇然。
桑子渊顿了顿,接着说:“我们能想到,祁漠炎一定也能想到。所以,他所能想到的阻止南齐的办法,我猜就是先发制人,在他们未发兵之前发兵,打的他们措手不及。”
阿鸢抬头凝视桑子渊,“未发兵之前?没错,我已经答应了和亲,不多日就会跟使臣回南齐。祁漠炎知道他没办法阻止我,所以干脆便不想再阻止了。这么说来,他现在应该是想…”
她的想法和桑子渊想到了一起,两人对了一下眼神,异口同声道:“调兵遣将,赶赴覃州!”
回到紫菱宫后,宫内一切如常,想来没有人发现她出宫之事,天近初晓,有熹微的晨光撒进宫内,阿鸢没有困意。
刚刚在小屋之时,桑子渊也曾问她,为何要答应和亲?
明明阿珹的意思很明确,不想让她步入这步险棋。而凭借现在西蜀的现状,也根本用不着担心南齐的阴谋。只要能够及时肃清朝中力量,真正掌握这千氏江山,真正夺回属于她的权利,她甚至可以用不动一兵一卒的方式来解决眼前的困境。
毕竟,她身边还有他。
但是,阿鸢也想明白了,有些问题的确需要自己去面对,即便是自己兜兜转转,来来回回饶了很多弯子,最终还是会原封不动回到原点。
她答应和亲,也是权宜之计。她想要去南齐,去看看阿城在那边究竟是何种境况,他传信的方式,让她能感受到他被无端压制,她也能感受到他的无力。
若是通过和亲,她能解决西蜀周遭被围困,又能帮阿珹转圜一下境遇,那何乐而不为呢?
眼下,祁漠炎已经蠢蠢欲动了,阿鸢更是觉得自己不能再拖了!
她给使臣留了一封信,让使臣随后跟上,自己则马不停蹄地前往了覃州。
她渴盼着一场期待已久的久别重逢,也时刻准备着为自己心中的愿景牺牲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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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宝们,写这几章的时候在医院照顾母亲,平板不好排版,若是有错别字等问题,请包含,赶着完结会有些瑕疵。等回家会好好修改的~~~欢迎抓虫。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暗查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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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知道祁漠炎的打算以后,他们是完全来得及也有能力阻止他的。但是桑子渊却并不打算这么做。
他心想,即便是这一次阻止了他主动进攻南齐,却没办法阻止他还会有别的对策。倒不如顺势而为,趁这个机会任虎离山,这样也能让他在京都的调查少了很多阻碍。
这些时日,桑子渊不动声色,暗里却早已经悄然走访了几位曾被祁漠炎贬官回乡的京都大员。而这里面,就不乏有曾经的兵部侍郎左明知。
左明知在祁漠炎眼里是一个不识时务之人,当初赵信择木而栖,原本也劝说了左明知不少次,让他听命于祁漠炎,暗中谋划逼宫。
左明知是个聪明人,他虽然不想站这个队伍,但却并没有明着拒绝。等到祁漠炎真正揭竿逼宫要他冲锋陷阵的时候,他竟然窝在自己宅子里装起了重病,愣是一瘸一拐地半天没有出府,气得祁漠炎直接让他回了老家。
这倒是正中了左明知的下怀。呵,不就是辞官回乡吗?他可乐呵了!当天就将自己的益州老宅转给了某员外,屁颠颠地带着全家老小回了老家。
桑子渊找到他时,他正伙同自己的三俩老友下棋,激烈对弈不亦乐乎。
对于朝堂之事,他早已经不想过问,桑子渊刚刚才表明自己的身份,他就故技重施,比如摸着自己的屁股说头疼之类的。
这些把戏骗骗祁漠炎也就罢了,可是对于桑子渊来说,简直就是班门弄斧,都是他孩提时候逃避去学堂的时候就玩剩下的手段,只能让他憋不住发笑。
左明知瘸着腿,端了棋盘正要起身离开,桑子渊却毫不客气拦住他的去路:“左大人,你这么拙劣的演技,还是省省吧。早在来之前,我就已经对左大人的手段颇有几分了解,所以,今日我特意带了几名享誉西蜀的名医。不管你哪里不舒服,保证都给你治得妥妥的。”
左明知一脸无可奈何地放下棋盘,扔下了拐杖。这才伸手示意桑子渊坐下。
得知他是想要得知当年祁漠炎逼宫的背后真相,左明知深深叹了一口气。“桑大人这你不应该找我呀!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桑子渊瞅着左明知的无辜脸,就差没有笑出声了。不知道?怎么着,这是要将演戏发挥到淋漓尽致?你有空演,我可没空奉陪!
“左大人,既然你当初不愿意做违背自己心意的事,那你就定然和祁丞相不是一丘之貉。我之所以找到你,自然是因为信任你。相信你绝对不希望这个江山朝堂落入奸人之手…”
话音未落,他的嘴却突然被一双暖和的大手覆住。桑子渊睁大双眼看着左明知,看着他同样如铜锣般大小的眼睛瞪着自己:“桑大人慎言!!你可知你在说谁么?”
“我当然知道!”桑子渊撇开他的手,毅然道。
“既然知道,那请问桑大人,以你如今的身份和地位,你拿什么来跟他拼?你有几条命?我左明知不过就是一界草民,也有自知之明。这趟浑水,我劝桑大人不要去碰。”
桑子渊浅笑着听左明知讲完,“若我一定要碰呢?”
左明知斜睨着桑子渊顿了顿,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是是是,你伟大,你清高,你倒是去碰啊,可是跟我左明知有什么关系呢?
他指了指右方,冷静道:“出门右拐十三里路有个义庄,里面有各式各样的棺材板,桑大人你可以先挑一副。咱俩也算是有一面之缘,就当我送你。至于这浑水,我就不陪你蹚了!告辞!”
正要起身走,身后的衣襟却被桑子渊一把揪住,硬生生又给他拉了回来。“别那么悲观,左大人你应该知道,如今西蜀已经不再是祁丞相一手遮天了,这个江山就要物归原主。难道左大人不想趁此机会,好好立一番功绩?”
“这我倒是听说过!”左明知喝了口茶,眼珠迅速转了几圈,“昭凌公主归朝,算的上西蜀的一大幸事…可这昭凌公主不是和祁丞相青梅竹马吗,两小无…那啥吗?如今这是什么状况?这么精彩的吗?”
桑子渊不露痕迹地一笑:“精不精彩,就要看左大人如何配合了!您也知道,公主刚刚回朝根基不稳,所以更需要像左大人这样的忠义之士辅助在侧。左大人,你不妨好好考虑考虑。若这次能找到证据将反贼治罪,左大人当立头功。以后这兵部尚书的位置,非您莫属。”
左明知心里暗爽了一把,面上却尽力克制隐忍着。“这…我若是在乎那个虚位,何必卸甲归乡?……不过,有句话你倒是说对了,我的确是个忠义之士。”左明知笑了笑:“看桑大人成竹在胸,想必跟公主殿下私交必不一般,若我真能帮你,你能保证刚刚说的话么?”
桑子渊闻言,心里已经有了底。“那是自然的!”
“既然如此……”左明知顿了顿,收敛了刚刚的笑意,严肃地看着桑子渊:“我可以给你拟一个名单,你顺着这个名单查下去,就能找到一切真相。我还有一个请求……”
“你说!”
“其实赵大人也并非真心实意听命于祁丞相,他也有很多身不由己。若不是他暗里保我,就凭我知道这么多秘密,我也不可能在祁丞相的手腕中活到现在。有朝一日桑大人完成目标,可否答应鄙人饶赵大人一马?”
桑子渊深为左明知的义薄云天感动,对他这个请求自然是满口答应。而左明知从桑子渊沉稳老练的眼神和做事的冷静沉着中看得出来,那一天会很快到来。
左明知的名单,不仅局限于兵部。上至朝堂一品大员,下至民间乞丐暗线,涵盖各个层级,可谓是十分齐全了。这也让拿到名单的桑子渊对左明知这人又有了新的赞赏。
面对祁漠炎的强势逼宫,他虽知难而退,但却在那个时候就开始暗自筹谋收集了一些证据线索,只为今朝。
阿鸢离开京都之时,特意给桑子渊留了自己的信物。凭借这信物,桑子渊又成功攻略了先前被贬的一些大员。也掌握了不少一手证据。
目前摆在他面前最为棘手的问题,就只剩下大理寺和刑部。因为大理寺卿王之林、大理寺少卿郭籍和刑部尚书方万雄,都是祁漠炎的忠心追随者。而绝大多数绝密的案卷,又都掌握在他们手上。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桑子渊私下便调查了些许时日,把这三人的底细摸了个门清。
刑部尚书方万雄,他和祁漠炎父亲祁蘅不仅是世交,更是连襟。不过因为祁漠炎做事过于锋芒,所以即便是他这个姨父,也没能避免在朝堂上被他数落。因为这层亲戚关系,方万雄唯祁漠炎马首是瞻,可也正因如此,方万雄对祁漠炎早就心存不满,只不过闷在心中不提罢了。毕竟没有人会忍受被自己的晚辈指手画脚!
大理寺卿王之林和大理寺少卿郭籍,都是一手被祁漠炎提拔起来的。可以说祁漠炎对他们俩是有知遇之恩,所以两人对祁漠炎忠心耿耿。
只是,这次一查,倒有一个信息让桑子渊非常感兴趣。
西蜀历七十八年,也就是十多年前,郭籍还曾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桑州通判。不到五年时间,从桑州知府到大理寺少卿,郭籍一路飞升。而这段时间,正好桑子渊父亲桑振岳遭人诬陷入狱,不久在狱中暴毙。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桑子渊当初一到京城,就被人绑架。而这绑架他的个人,据江莹所说,正是郭籍。
现在想来,郭籍定是出于对桑子渊的忌惮,害怕他查出当年冤案的真相找他寻仇,这才想要先下手为强。若不是江莹误打误撞将他救出,或许他早就被郭籍杀人灭口也说不准。
查到这里,桑子渊心中已经对接下来的谋划有了新的思路。
方万雄是整件事最好的突破口,他官拜刑部尚书,是大理寺的顶头上司,与祁漠炎正好有过节。而他这个人私底下也正好爱好名利,只要投其所好,让他反水也不是很难的事情。只要从方万雄处能调出一些卷宗,掌握祁漠炎的罪证就能易如反掌。
而郭籍这个人,桑子渊打算同步调查。
方万雄如今年已花甲,但是雄风不减当年,益州城满江楼的头牌馨儿是他经常光顾的花魁。
他到满江楼其实无非也就是喝喝酒消遣消遣,也经常找馨儿吐露心扉,将自己这些时日遇到的憋屈不吐不快。馨儿在大把的银票和珠宝首饰的攻击下,也能够守口如瓶…
但,当她面对更为丰富的银票和珠宝首饰之时,却没忍住全招了个干干净净。
什么方万雄有什么喜好,喜欢什么时候来,一般喜欢和哪些人结伴,经常聚在一起聊些什么话题,家里几口人,关系如何,甚至连他行房事时的特殊癖好都脱口而出。
桑子渊仅仅花了二百两银票,就轻松撬开了她的嘴,也从她口中再次确认,这个方万雄确实经常在朝堂上受祁漠炎的气没处发泄,就喜欢来这里找她倾诉,然后将心中所有的愤懑都发泄在她的一方小天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