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奶奶拉着卉满的手,长谈絮语:“小卉满啊,这栋楼还有不到一年就要拆迁了,你以后在这里也见不到奶奶了。”
“要拆了?”
“是啊,重新规划,这块地好像要建更高的大楼。”
她把一张报纸拿给她看,那双松弛年迈的手指为卉满指点着,卉满记下了拆迁日期。
她有了一个崭新计划,在正式拆迁前,她要把这栋充满她童年回忆的旧房子买下来,只有这里承载了她的童年,如果房子没了,她就无家可去了。
那将是一笔天文巨款。
普通家庭几辈子积攒不到的财富,她必须要在不到一年时间内完成实现。
她数着日期,数着账表里的钱,一连几个月来节衣缩食。
餐厅里的饭太贵,她就只打一份素菜,跟谢桉吃饭时就故意推脱是在减肥。
谢桉搞不懂她的想法:“你觉得你很胖?”
他伸出自己的手跟她对比,卉满把自己的手小心翼翼阖在他掌心,她的骨头有些凸出了,之前指关节那里都是撑开凹陷出圆涡的,她瘦了好多。
不过谢桉的手可真漂亮,像是画家的手,又细又长。
“所以你最近总是恶心想吐,是尝试减肥催吐?”
“嗯。”卉满含糊道,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老是犯恶心,可能是饮食骤变带来的副作用。
又或许是身体有些小毛病,但她去医院看病还要花钱,还是算了吧,捱过这一阵习惯了就好了。
他们两个没意识到彼此间动作太过亲昵了,下午收完盘,主管踱步来到卉满工位前,低咳几声:“卉满啊,大老板找你。”
卉满汗毛立起,难以置信。
“我能不去吗?”
“怎么可能不去啊!”主管冲她咆哮,“公司内部不能谈恋爱,不能谈恋爱,说了多少遍了,可你也太明目张胆了!”
“谈恋爱?”
“还装傻呢,你跟谢少谈恋爱公司都知道了,还老是一块吃饭,人家谢少是大老板的侄子,大老板罚不了他还罚不了你么。”
主管露出惜才但痛心的表情:“就算你是天才也要守纪律,不能违背公司的员工守则,可你倒好,往伤口上撞,你哪怕藏着掖着点呢,缺心眼!”
卉满明白了大概,她闷闷起身,准备单刀赴会。
怕她不懂人情世故,主管又连忙训道:“等会你说话可掂量着点,好好跟大老板认错,说下次绝不再犯了,知道不?”
“哼。”卉满抿唇离开。
集团几个老总的办公室都在大楼最高的几层,卉满坐电梯直上,敲门。
“给她消毒。”谢观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门打开,走出三个穿制服的助理,其中的三号助理卉满最熟络,送过她鲜花,两人平时在公司遇见也能点头搭话。
助理们把酒精,免洗洗手液,消毒喷雾等种种消毒物品,在她身上涂抹,喷洒了一阵,最后呛的她直流眼泪。
“老板,可以了。”
“让她进来。”
卉满在三个助理炯炯有神的注视下踏入房间,她严阵以待,内心组织好语言,可谢观开口却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你最近老是吐?”
命题失败,她摸不准他问这做什么。
“回答我。”他的表情竟然如此严肃。
“是有点吐,挺正常的。”毕竟她最近节食的有点厉害了。
“你那天到底有没有把避孕药吃了?”
“我什么时候吃过?”卉满懵了。
“你发烧,我喂你吃的最后那几片。”
她想起来了,当时以为他在故意刁难,于是偷偷吐了。
她面色凝重,咽了咽喉咙,意识到出了大问题了:“你怎么不说那是避孕药?”
“我以为你知道。”
她扭头就走:“我要去医院检查。”她瘦了这么多,身体不显怀,压根没往怀孕的方向想。
“不用去医院,先用试纸检测。”
谢观递给她一张条式早孕试纸,让她去私人卫生间。
检测过后,等待结果。
谢观的办公室宽大敞亮,一丝不苟,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窗外的美丽景致。
可卉满只是坐在沙发最角上,并拢腿焦灼地啃着自己的手指,她一着急时就会做这种动作。
这是有史以来最漫长的几分钟,三个助理等在门外,表情讳莫如深,四肢小动作和姿势却像是母鸡要下蛋了那样。
结果出来了,卉满一看,松口气,喜悦通知他:“两道红杠,没有事。”
谢观面色铁青:“你这蠢货!这是中了!”
“中了?”
“你怀孕了!”怀了他的孩子,不过他又飞速思索,这真的是他的孩子么,如果她背地里跟别人胡搞,然后又居心叵测算计在他头上……的话。
他相信她完全有脑子和坏水做那种事,而且能表现得若无其事,毕竟她性格顽劣的很,也看不出有什么道德底线。
“我问你,这孩子是我的么?”
她不说话,结果反正出来了,她把试剂条攥在手里,往外走。
谢观用宽阔身体堵住门:“是不是我的?”
“你有没有和其他男人上过床?”
她不回答:“让开,我要出去。”
“先回答我的问题。”她的态度这样冷冰冰,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真有心要敲诈他,估计这时候应该跟他摊牌讲条件了。
可她没有,一脸厌恶看着他,斥责道:“你这个老男人滚开,我要出去。”
“懂了,你怀了老男人的孩子,真同情你。”
她踮起脚扇了他一巴掌。
谢观被一耳光打懵了,粗鲁与暴力向来跟他是绝缘体,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
他侧脸发红,表情克制,很想去把脸清洗十遍。
卉满跑出办公室,下了电梯,急匆匆请假离开公司,去了医院挂号,医生说胎儿已经四个多月了,错过了打胎的最好时机,如果硬要手术会极大损伤身体。
她感到世界里灰蒙蒙的,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好想藏在柜子里。
黑色汽车停在医院门前,始终尾随跟着她,谢观算了下日期,四个月过去了,引产基本不可能了。
知晓这样的结果,他表情沉重,这意味着他即将有一个孩子了,他的第一个孩子,极大概率是此生唯一一个。
确认这个消息后,他第一件想到的是以后有关这个孩子的财产如何分配,会不会有股权变动,具体变动怎么写进公司年报里,以及他死后卉满那个蠢货怎么孤独伶仃抱着娃在股东大会跟那些满脸横肉的股东们解释汇报,那些恶人会不会欺负她们孤儿寡母——
等等,他觉得自己想的越来越不对劲了,怎么就想到自己死了。
这个孩子不能交给她养,以她的素质养不出什么优质继承人,不过女人么总是心软一些,只要承诺给孩子更好的环境,或者直接给她砸钱,他相信她会放手,到那时一刀两断就好了。
底色已经定好,他把车窗落下,面带嫌弃又言辞礼貌地让司机把她请上车,跟她谈判。
讨论这个孩子怎么发明的,不,怎么发生的。
不出三句话,就那晚避孕套的问题,他们吵了起来。
“它破了,很难注意到。”当时床上一切都那么迷乱,谁会计较那些琐屑。
“是你不会用,老男人都这么大年纪了之前没用过么。”她冲他无情奚落道。
谢观被点燃了怒意,咬着牙根说:“怎么,你很有经验?床单上的血,整套床具,地毯,都是我清理的,因为你天刚亮就跑了。”
鲜血蜿蜒,如同活物,事后他整整洗了三个小时的澡,依然觉得又粘又滑,如蛆附骨,那种感觉犹如成千上万只蚂蚁在钻入啃食。
卉满意志坚定,不为所动,就要拿避孕套的事嘲弄他:“都怪你,是你撑破了。”
“你怎么不说是你夹的太紧?”他的语言简洁、凌厉、高度凝炼,一击致命。
卉满被他这些精确可耻的词汇搞的要发疯:“你!你,你……”
谢观抬膝叠腿,优雅地看着她。
骂脏话很容易,但仅凭那几个脏词骂出极强攻击性钻满剧毒很难,她想不出比他更歹毒的话,牙齿嘚嘚发抖,很想抱头鼠窜。
“我不想再跟你扯上关系了!”她捂住耳朵,极度烦闷。
“那你可以试试,不过我觉得你现在更需要时间冷静。”
卉满跳下车,两人谈判无果,不欢而散。
第6章 同居
卉满怀孕了,公司里谣言四起。
她还没有结婚,只有十八岁,却已经有了孩子。
不难想象同事们会怎样想她,议论她。
对于那些不友好的舆论,那些谣言,她是不怎么在乎的,但这不代表她不会受到伤害。
她加倍努力工作,因为距离被拆迁只剩下不到六个月了。
六个月内拿到上千万的分红,这在常人看来遥不可及,但她是卉满。
股市能创造奇迹,卉满也能创造奇迹。
她精神高昂亢奋,但是孕吐频繁状态极差,这是身体本能,她没办法控制。
她不能抱着垃圾桶在办公室里一边吐一边做盘,同事们会嫌恶她,排斥她,指责她扰乱办公环境。
她只能把单子撤掉,跑厕所里扶着马桶呕吐,回来后看到已经消失错过的机会,感到不知所措。
这天已经休市了,卉满刚从卫生间出来,又想呕吐。
眼看要出洋相,谢桉在这时路过,他递给她一块纯白手帕,安抚她的肩膀,他始终是那么文质彬彬,待人友好,富有绅士精神。
见她面如纸色,他扶着她来到高管的茶会室缓一缓。
她说了声谢谢,有点不敢看他好看的眼睛。
“卉满,你的孩子……”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但卉满懂得他的意思。
“你想问我,孩子是谁的。”她深呼一口气。
“是你叔叔的。”
谢桉一瞬间神情空洞,像是被雷劈了。
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还是太炸裂了。
他在尽力组织语言,像栋被暴风雨击垮后努力在装修缝补的树屋。
“我叔叔的孩子?你跟他,有,男女之实?”
他以极高的修养,委婉的用词来形容她跟谢观滚上床这件事,尽管缓慢停顿的口吻像是劫后余生后。
看得出来他很痛苦。
这让卉满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快乐。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有点在乎她呢?
有人在乎自己,这点发现让她隐隐感到雀跃。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年会那晚。”
谢桉倒吸一缕冷气,头皮发麻。
“可我当时问你,你没有说。”
“我当时很不好意思嘛,而且很丢脸。”真相已经浮出水面,卉满却支支吾吾起来,她觉得那晚真是一场荒唐噩梦。
“叔叔知道你怀孕的事吗?”
“早就知道了。”
知道了却还对她不管不问?
谢桉揣摩叔叔对于这个孩子的态度,似乎有些过于漠不关心了。
但他决不能掉以轻心。
下班后,卉满破天荒还在加班。
今天,她走的晚,格外晚,办公室里同事都走光了,整层楼都没有什么人。
她不想承认自己在埋头写复盘笔记,这个东西她从来就不会写,懒得写,结果因为这些天收益下滑严重,她害怕被主管批评,于是主动按部就班乖乖提交。
“艾略特波浪理论,今天有几个波……”她写的很投入,没有听到脚步声和开门声。
意识到时,谢观已经坐在了她面前,长腿交叠,静静审视她。
“卉满,好孩子,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你要告诉谢桉你怀了我的骨肉么?”他以一种格外温柔的腔调轻声问她,隐隐发作的姿态。
卉满打了个哆嗦,知道他在刻意矫饰礼貌,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她喉头滚了滚,往后退了几步,嘴硬道:
“跟你没关系。”
“我说过让你离谢桉远一点。”男声逐渐低哑,卸去那层冠冕堂皇。
“为什么我要听你的?”
“谢桉会对你不利,他是我的继承人,当然,这是我没有亲生孩子的时候。”
他眼神幽幽盯着她,放大她的愚蠢。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你怀孕了,怀了我的孩子,你说谢桉会做出什么事?”
“你在诋毁他。”卉满不能容忍他将谢桉说的那样不堪。
“谢桉跟你这个自私恶毒的老男人才不一样。”
“是不一样,他坏的不明显,更会藏。”
他轻飘飘的眼神在她身上丝丝缕缕地漂泊扫荡,让她感觉粘稠又恶心,好像他在看某样无可救药的东西。
“那一晚追你的三个男人,还有你喝的加了试剂的饮料。”
“你那晚没有喝别的了,却还在自欺欺人信任他。”
“从一开始,他接近你,因为嫉妒你,因为他想毁了你。”
她的心一下子摇摇欲坠。
他是在恶意揣测谢桉,她努力让自己这样想。
可他说的有理有据,逻辑严密。
“你别说了!”她冲他大吼,想制止他。
“卉满,可怜的孩子。”
这是长辈哀悼晚辈的语气,谢观低沉的声音里蓄有几分扬眉吐气的欢快,看到她深受折磨,像只被撬开的白牡蛎那样挣扎,守卫,却免不了被撕裂外壳吞食入腹,他觉得很有趣。
但很快,他觉察出她的不对劲。
她没忍住,哇一声吐出来,跪在地上。
一开始卉满以为自己又开始惯例孕吐了。
但这次,不太一样,胃里翻搅的格外厉害。
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满地污秽狼籍,她低垂着头,又痛苦又抱歉,这时,她被提起来,天旋地转,靠在一个坚实胸膛上。
已经是深夜了,无人看到他们,谢观把她抱着,像是在捞着一条银鱼。
他带她来到地下车库,放到自己车上。
他尽量不去看她身上有多脏。
谢宅里。
私人医生给病人检查了一番病情,见她还没有醒,对谢观迟疑道:“谢先生,这位女士怀孕了,身体状况很不好,而且四个多月这个时间段,孕妇情绪容易不稳定,所以不要让她受刺激。”
“她每天都在受刺激。”股市跳一跳难道不比他那几句不轻不重的话杀伤力大么。
而且谢桉,他的侄子,在她心里有那么重要么,竟然影响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