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录——望岫息心INTJ【完结+番外】
时间:2024-04-04 14:42:56

  云卿靠在云澜心口,听见了他鼻息间轻微的叹息声,俄顷后缓缓开口道:“云澜,方才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自己穿过了一片白雾,来到了一个没有光的地方,很黑很黑,周围全是魑魅魍魉。”云卿死若游丝地讲道,“他们排着队,一个接着一个喝下那白发老太给的汤,然后走过了一座桥,有些下了桥去了新的地方,而有些却被打下了桥。轮到我的时候,那白发老太没有给我汤,她说我不该来此,推了我一掌,后来我就醒过来了。”
  云澜听着,默默不语。
  云卿接着道:“你说这老太是不是孟婆,这桥是不是奈何桥,桥下的水是不是叫血河池呢?”
  云澜心口一疼,他似是意识到了这次若不是云卿命大,恐怕他们早已阴阳两隔了:“都怪我,若是我可以,那你便不用失如此多的血了。”
  云澜想起昨日慕容璟策马来昭元帝姬的场景。
  “兰陵郡主,何事?”
  “不要去宫里,不论谁来请都不要。”
  云卿抬手抹去云澜脸上的泪痕:“是我交代的,为了你,为了纪氏满门,你不能去。”
  云卿在昭元帝姬府待了近半月。
  这半个月来,经历了生死危机,他似乎想通了很多事情。
  他不愿再像只缩头乌龟那般逃避,自欺欺人,他想直面一些事情,就算是南墙,他也要撞一撞才死心。
  一日夜里,云卿披着宽大狐裘,抱着暖炉,坐在廊下沉思着。
  这帝姬府的雪景真美,云澜善园艺,纪府的后花园也是这般,一年四季,不同的花轮番盛放,从未有过凋敝和苍凉,说句人间仙境也不为过。
  体质阴寒,又正值隆冬时节,云澜担心他着了风寒,忙催着他进屋。
  可他说屋里太闷,透透气,云澜只得坐在廊下陪着他。
  “我们已经好多年没有像这样坐下来聊过天了。”云卿轻声道。
  云澜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才缓缓握上云卿的手,低声唤道:“公子……”
  这一唤,将他的思绪唤到了四年前,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眼角滚落了一滴清泪。
  “公子有心事了……”
  他们都不再是当初那个好恶随心的自己了。
  “苏砚……”
  云卿已经很久没有提起过这个名字了。
  那年,纪婠路过姑苏城外,从一片荒地中捡到一个男婴,含烟将这男婴抱来时,已是皮包骨头,奄奄一息。
  云卿比那男婴大了一岁多,两人一起长大,形影不离。十年时间匆匆而逝,男婴成了男孩,却一直没有名字。
  一日,云卿一时兴起,对着那男孩说道:“既然母亲从姑苏城外捡了你,那你就姓苏好了,至于这个名嘛,”云卿环顾四周,一方砚台落入眼帘,“就取单名一个‘砚’字。”
  “苏砚?”男孩低语道。
  “对,就叫苏砚,以后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兄弟了。”
  那时,谁也没想到,他们会成为“真”兄弟。
  握着他的手,云卿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安全感:“我好不容易想通一件事,可是我又害怕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公子喜欢兰陵郡主?”多年的默契,云卿的每一寸纠结,他都看在眼里。
  云卿垂眸点点头。
  “所以公子有顾虑?”苏砚问道。
  “她正打算与薛灵沢和离……”
  “那公子在顾虑什么?”
  “我有点不确定她是不是喜欢我……”云卿吞吐道,“我担心……她看不上我。”
  “她?”苏砚有些诧异。
  这慕容璟一肚子花花肠子,声名狼藉,除了皇族后裔的身份,有什么资格看不上他家公子?
  “我最擅长的对弈,还有写字作画,与她比都差了些火候。”云卿幽幽道,“至于其他的,更别提了。”
  苏砚想起多年前云卿与他谈论慕容璟的对弈本事。
  “她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公子,其实我看得出来。你有好几次都能赢下她,可是你放水了。况且就算是输,每次也不过只输她半子。”苏砚道,“你既想赢她,又不想赢她。”
  “因为你知道她的胜负欲很强,所以总是迁就她,但时间久了,你又怕她觉得你一无是处。后来你发觉她精通的东西远比你想象的多,而其中有不少便是你的短处,比如武功,所以一步步陷入自我怀疑。”
  雪落无声,廊下寂静异常,唯余少年低声的劝慰:“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她真的喜欢你,那她喜欢的必定是你这个人,不是容貌美丑,不是才艺深浅,也不是武功优劣,甚至无关性别,因为她喜欢的只是你。”
  云卿似乎明白了,却又没完全明白。
  过了片刻后,苏砚又道:“简单来说,若是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那对方的缺点也能变成优点,就像你从小体质特殊无法习武,对于一般人而言,可能会觉得你无力自保,不中用。可对于喜欢你的而言,这样的你,反而可以激起她的保护欲,她可能就是享受这种保护你的感觉,而你也只需享受被对方保护的感觉就可以了。”
  风,吹落了雪花,吹散了芬芳,吹起了阵阵过往。
  云澜想起当年,每次出门,他不喜欢护卫跟着,都是他在保护他。
  可今时不同往日,一夕之间身份变。
  他再不是他身后那个执剑而立的少年,可在他心里,他始终是他的公子,那个不论世事如何变化,他都愿意舍命相护的人。
第34章 江山变(上)
  畅月中旬,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凌烟阁内的烟火气却并未因冬日的萧条而减了半分。
  “半个月前才被行刺,这会儿竟然还敢只身出门,不知道该说你是胆大还是傻。”慕容璟身披白色狐裘,左手中指上戴枚玉扳指,富贵有余而华丽不足,与平常的装扮迥异。
  “日后往后在下出门,郡主保护我可好?”云卿开门见山道。
  慕容璟抿了口茶,玩味地看着他:“乐渊大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不是之前还让本主别来找你的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因为……”
  因为云澜的支持,因为慕容琛的怂恿,还是因为他看清了自己的内心?也许都有吧。
  “因为郡主武艺高强,身份尊贵,只有和郡主待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在下天生体质特殊,无法习武,也没能力自保,所以格外惜命罢了。”云卿落笔,一个“璟”字跃然纸上。
  慕容璟拿过纸,端详了一番,默默折起,塞进了袖口内。
  “大人不是说有高人传授剑法……”
  云卿敛眸:“没有内力,所学仅仅是应付小偷强盗罢了……”
  云卿说得不假,到目前为止他能学会的无非就是拿稳剑,使几招最基础的招式。
  无论是何种武功,想要学好,必定离不开内力。没有内力,剑法招式学得再精,也只能用于观赏而无攻击力。
  “基础的招式学完你就可以休息了?”朝露无奈道。
  “这几招就够自保了?”云卿问。
  “这些最基础的招式,对付大街上那些强盗小偷绰绰有余。”朝露直截了当道,“若是碰上会武功的人,就不行了。”
  “那你再教我几招厉害的呗。”云卿道。
  “厉害的招式都需要内力来驾驭剑气,你没有内力,自然是不行的。”朝露道。
  云卿蔫蔫道:“那就是说我遇上专业的刺客,仍旧无力自保。”
  “明日开始,你每日拿着它练上半小时。”朝露掏出一把短剑,“短剑适合偷袭,你用习惯了之后,若是真的遇上危险,也方便逃脱。”
  “人家真要杀我,肯定一刀就解决我了,还能留给我机会偷袭?”云卿嘀咕道。
  “至少能多一线生的希望,有何不好?”
  朝露向来不爱解释,却神机妙算,事事周全。
  也正有了这份周全,才会在临行前留下那把剑,使得云卿在凌烟阁免于一死。
  慕容璟苦笑道:“如此看,大人这是打算将本主当护卫了?也不是不可以,但本主可不能白白给你当护卫,得有交换条件。”
  “你想要什么?佣金还是别的?”云卿思索了一番,又说道,“不过你什么都不缺,我怕是给不了你想要的,再说,我还欠你一样礼物。”
  慕容璟坐定,饮了口茶后温声道:“这次,我要大人一个承诺。”
  “承诺什么?”云卿试探性问道。
  她嘴角微抿,透露出些许的狡黠来,“若是日后我会让你做一件事情,你可不能拒绝。”
  “好。”云卿答应得爽快,但话说出口了他又立即后悔了,“但是,我要补充一点,不能伤害无辜,也不能违背道德。”
  慕容璟嗤笑一声:“你当我是什么人了,放心,我绝不会提出违背天理的要求,但你也要发誓,绝不能反悔。”
  云卿举起手放在耳边:“我纪云卿今日在此对天发誓,答应慕容璟做一件不伤害无辜,不违背道德的事情,若违此誓,天打雷劈,粉身……”
  慕容璟温热的手附在了他的唇上:“这多没意思啊,听闻这凌烟阁最近流行一种命签,很灵验。”
  一筒签子摆到了云卿面前,慕容璟眼神示意:“看看乐渊大人手气如何?”
  云卿隔着帕子取了一根签子,目光停留在木签的最下方,双眼一弯道:“甚好。”
  慕容璟坐在他对面,定睛一看,有些局促道:“你要不重新抽吧。”
  云卿笑了笑:“郡主真是说笑了,这抽出来的命签,哪有反悔的道理?就这个了。”
  说罢,他伸手对天发誓道:“我纪云卿在此发誓,日后答应慕容璟做一件不伤害无辜,不违背道德的事情,若违此誓,愿承担这命签所赋予的后果,绝无怨言。”
  屋外,飞鸟掠过长空,带走了少年的誓言。
  百年之后,九重天外的析木神尊忆起人间的时光,总是不经意地想到那青衣少年。
  哪怕他早已不是纪府的大公子,她也不再是大周的兰陵郡主,可想到那一瞬间以及后来的点点滴滴,心底仿佛有一把裹了糖的匕首,轻轻地搅动着。
  一种带着甜蜜的疼痛,难以言喻。
  岁聿云暮,不知不觉中,春节又至,朝露却没有如期归来。
  除夕,一辆马车缓缓行至纪府门口,驿使留下一封信后扬长而去。这封信只写了收信人的地址,看不出从何而来,因为它并非从驿站寄出,而是被一只鸟儿叼着,扔进驿使车内的。
  当门口的护卫将信交给云卿时,他正在云柔屋内尝着霜降最新研制的糕点。
  “这个好吃。”云卿道,“那个甜了点,那个又硬了点……”
  “嘴巴真叼。”云柔吐槽着,“明明都好吃。”
  “所以你又胖了。”云卿损道。
  “胡说八道,我前日才称过,分明没重。”
  “公子,您有信件。”
  云卿刚想打开信的一刹那,他方知道这信是谁寄来的。
  朝露没有上过学堂,自是不懂书写信件的正确格式,就连字也识得不多。
  “云清,我是朝露,我在漠北发现一整山的矿石,还要好几个月才能搬完,剑法你自己练,不要偷懒。还有,是不是快过年了,元旦快乐。”
  云卿将信递给云柔,她不禁大笑:“认识都三年多了,朝露姐姐竟然一直不知道你的名字。”云柔笑得肚子发疼。
  云卿白了她一眼,收了信,道:“别笑了,读你的书去吧!”
  云柔不接他的茬,继续道:“今日除夕,姑母准我懈怠一日。”她又将话题扯回到名字上,“不过我觉得朝露姐姐这么写也没问题,‘清’和‘澜’都是三点水,更像是兄弟俩的名字。”
  云卿听她如此解读,笑道:“其实就是‘清’。”
  未时初刻,云卿沐浴更衣了一番,换上正五品子爵的华服随着纪婠和萧洛一同入宫,赴永昭帝的除夕之宴。
  与往年不同,今年同去的还有云柔,纪妍本不打算让她参加宫宴,可纪婠主动提出要带上云柔,原因是科举在即,若是能在永昭帝面前混个脸熟,日后仕途也能顺些。
  官宦贵族们的入宫时辰本为申时二刻,永昭帝特许纪氏提早一个时辰入宫,探望重伤未愈的纪嬗。
  车马途经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停在了内廷门口。
  四人缓步入内,绕过了几处亭台水榭,不过半炷香的工夫,便到了玄清宫。
  纪嬗知道纪婠要来,早早命人候在了宫门口。
  前些日子阴雨连绵,到了小年夜方放晴。纪婠的风湿骨病越发严重,没有萧洛的搀扶,根本无法平稳走路。
  “二姐不必行礼了。”纪嬗见纪婠正欲跪下,忙阻拦道。
  他的伤还未痊愈,依旧脸色苍白,靠坐在榻上,对着侍女们吩咐道:“快赐座。”
  “伤可有好些了?”纪婠见纪嬗气色不佳,眸中闪现出忧色。
  “伤口已经愈合了,只是有些气血不足。”纪嬗温声道,“二姐不必担心。”
  “这叫我怎能不担心,”纪婠眉头蹙着,“你们叔侄俩连番着遭遇刺客,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我还活不活了。”
  “什么?云儿也……”
  纪婠忙说道:“可不是吗?之前没告诉你,云儿在你遇刺的前几天也遇上刺客了,幸好他在外边跟别人学了几招,不然怕是早就……”纪婠边说边以帕拭泪。
  自那日刺客逃脱后,永昭帝下旨封锁宫门,除了纪妍一行人和慕容璟驾马而来时侍卫曾放行外,宫门一直紧闭着。
  但整整三日,也未见刺客的踪迹,永昭帝只能加派人手保护玄清宫的安全,再慢慢盘查。但是两个月过去了,仍旧一无所获。
  “如此看来,只怕这刺客是同一批人所派。”纪嬗思索着,“可我们纪氏向来安分守己,从不与人结仇,为何会连番遭遇刺杀?”
  “这世间的有些仇怨并不是结来的,总有些人,光是活在这世上,便足以招人妒忌了。”萧洛叹息道。
  “陛下已在玄清宫加派人手,想必我这儿是安全了,可纪府,”纪嬗说道,“要不我向陛下说明一下情况,调几名暗卫去。”
  “不必了,小叔。”云卿忙道,“无端派宫中暗卫去纪府必定会打草惊蛇。”
  云柔道:“小叔,我有个猜测。”
  “什么?”
  云柔看了眼四周,纪嬗马上领会了:“都退下吧。”
  云柔见所有宫人出了殿外,才开口道:“既然陛下夜封宫门都没能抓住刺客,那这刺客八成是宫内的人,而大哥遇刺是在宫外,依我看这刺客未必是同一人主使。况且在此之前,玄清宫的守卫也算森严,可那刺客仍能悄悄潜入殿内,如果没有内鬼,怕是难上加难。所以,想要查出幕后主使,必先抓住内鬼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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