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发生了什么吗?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
这时,鸣海遥忽然就不流泪也不说话了。
她只沉默地趴在桌面,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假装看着铃木将。
距离上他俩的年龄更相近,可外貌上鸣海遥已经是成年人的模样——成猫和幼猫的“成年”,而铃木将仍是个少年人。
他们仿佛在沉闷无声的教室对视。
铃木将思考片刻,回忆起她方才嚅嗫未完的半句话:“其实你不想……不想什么?”
她闪烁般眨着眼睫,嘴唇似有颤动。
又在鸣海遥犹如将要出声的刹那,铃木将接起了来电。
来电显示人为影山律。
第35章 别扭的心路历程
“Boss把儿子过继给我们吧,感觉您也不会出来了。”
特殊监狱里突然出现一位与橙色元素格格不入的素色西装男人,他正谈笑自若地说着很可怕的话语。
“您不是遗憾没人看小将长大吗?虽然我们看不了,但会好好陪伴将长大呢。”
穿着橙色狱服的被说对象铃木统一郎:“……”
铃木将接听电话的时候,一旁趴在课桌的盲女孩则没事干地发呆。
那句没说完的话,大概是“我其实不想……我其实不想他回来”,深究原因却截然相反。
因为不想再被抛弃,不想去想着这次又被他抛下了然后在等待中再感到受伤……所以不想他回来。总之是别别扭扭地绕上一大圈再拧成乱结的心路历程。
不过这逻辑再绕再拧都没关系,察觉到自己可笑的鸣海遥已经不打算对人说出口了。
继而,她不由地因这点滑稽,而思忖自己怎么会绞成这样——整个人和灵魂纠结在了一起,形成一团乱麻似的类人形生物。
耳畔的讲电话声音渐渐熄灭,铃木将挂断电话,指关节叩响桌面。
鸣海遥蓦然回神,“嗯?”
“有人在找你。”
“什么?”
“你的朋友很担心你。”
鸣海遥忽地想:如果把刚才那段说给绘里香听的话,她一定会明白。
然后,她感到说不出来的欣快,很短,欣快只在顷刻就变作了更为强烈的委屈。
那些绞成一团乱麻的别扭堵在了眼睑泪腺。
等待人回复的铃木将抬眼,瞥见对面的脸色变来变去,眼睛一眨,她就将眼泪从泪腺里挤了出来。
还不够,鸣海遥又委屈巴巴地拿手背去压着眼睑,泪水便越挤越多,上一滴还未滑落,下一滴又已到临,像两条细长的麻绳从眼眶掉落。
铃木将:不妙!这次变成学校里那种一看就很难搞的女生哭法了!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随手拉了把椅子坐在旁边,平静地候着盲女孩哭够。鉴于岛崎亮和他爸走得近,她又看起来很好欺负……也确实没有反抗能力,综合以上几点,铃木将大概能想象他俩是怎样的糟糕关系。
泪水构成的麻绳差不多流到了尽头。
铃木将于是开口问道:“那我们走吗?”对面这女的都哭成这样了答案不言而喻了吧!
鸣海遥静止不动。
“哈?”他略有错愕。
鸣海遥低垂眼睑,睫毛几乎是犹豫不安地扫过眼尾。
“不是吧……胆小鬼很逊哎。”
铃木将似乎才发觉不是每个女性都像他的妈妈一样勇敢。
他很是为难了一会,忽然想起很小时候的另一件事,距离离开还很久的妈妈曾看着因超能力进步而振奋欢呼的小孩子自己流泪。
也许妈妈也不那么勇敢,她迟疑许多年,直到最终做出仅需一次的决定。
铃木将挠了挠头,决定对鸣海遥再宽容丢丢。
于是他耐心地询问她的想法,离开或者留下,哪样选择都可以。
可被人说很逊胆小鬼的盲女孩已经把脑袋又埋了起来,聆听外界的耳朵结结实实地拿手堵上中。
问了跟没问一样的铃木将:“……”
刚对她冒出来的宽容没了!
鸣海遥掩耳盗铃式地逃避着现实。
虚无里的心灵如同置身于巨大而永恒孤独的房间,也许它对于“与岛崎亮分开”的行为一直藏匿有创伤般的恐惧。
可即便现实里的她把自己深埋起来,依旧心事重重、无能为力且逃避不能,只能不断地感受着怯惧;同时感到羞耻、失态和难以启齿;体会自己由内到外可笑,甚至是具备侮辱性的难堪。
鸣海遥觉察到了失败。
虽然如此形容蛮诡异的,但就是“失败”:她对爱的追求彻彻底底地落败了。
她得承认自己不被爱,不仅如此,还得承认“恋爱”里的自己不被当做平等的人——一只柔软的小猫或者玻璃、云,随便什么吧。
这样逃避的时刻,铃木将拿开鸣海遥用于拒绝交流的“耳塞”,剥开掩盖着面孔的臂弯。
“你怎么想的?”
他企图从对方沮丧的表情和脱节的行为里分辨答案。
不回答的鸣海遥大约是在想事情真的很复杂,心里的念头也很多,一时真的真的做不出决定。
啥也没分析出的铃木将暗想:可恶,这女人好难搞!要不直接带去给律好了,至于她的个人想法谁要理啊。
实在受不了她的装聋作哑呆头呆脑和神经错乱!
故此,铃木将的手掌按住了鸣海遥的肩膀,“没办法了。”
她微微歪头,正在迷惑之际被人疯狂摇晃起来要现在马上立刻必须做出个选择。
现状中的鸣海遥有点像商场开业门口前摆放的空中舞星气模,就是长长一条随风摇摆形如跳舞一样的充气巨人。
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都仿佛在无情摇撼中晃离了脑袋。
她心里想着快停下来要吐了呀马上就要摇出早午饭来了,嘴上不由说出心灵里最简单、最真切的意念:“我要去到绘里香身边。”
鸣海遥很想她。
“很好。”对答案很满意认为可以向影山律交差的铃木将停止对鸣海遥的折磨,停下摇晃的手臂便随意地搭在对方的肩头——触感还蛮好,同平时接触的男生似乎有那么点不一样。
可鸣海遥一停下来就又开始了迟疑,“可是……”
“没有可是。”
“想和亮哥哥告别,一下就可以了。”
青少年铃木将闻言冷不丁打个寒颤,他认为对方的称呼极度恶心加肉麻,“……说实话,完全弄不懂你在想什么。”
“谢谢你。”鸣海遥放松地微微笑起来。
教室中的他们重新陷入等待。
橘红色夕阳斜过教室西面的窗户,光侧打在他们的轮廓上。
屏幕里跳出回复,影山律:好。
铃木将按熄手机,从漆黑屏幕的反光里瞧见浓红橙色的头发与霞光燃烧在了一起。他打着哈切,略带索然地望向明显更为无聊的鸣海遥,不确定待会如果打起来自己能不能带走她。
“不会打起来吧……嗯,不会的。”虽然鸣海遥这样说了。
教室在光线的变化中愈发昏沉,室内的他们也愈发模糊、晦暗。
鸣海遥盘算着向岛崎亮告别的话语,因为他对她很多时候都很坏,有好多好讨厌的行为,所以目前考虑的有:你能感知到,但你从来没有看见过我。我是说真正的我,那个不特别也不美好的我,不是任何非人比喻的我。
我活生生站在你面前,你有看见我吗?
第36章 已经失败了
又或者说:你对我做的事,和从前别人对我的欺负没有区别。
诸如此类的话语都在鸣海遥考虑的范围内。
她仔仔细细地敲定语言,只想能在最后能震撼岛崎亮一下,让他惊讶、心痛却追悔莫及,就像爱情小说常见的情节那样。
夕照浓墨重彩地改变着色调,如梦如幻,深蓝逐渐覆上昏黄。室内阴影冥冥,唯有微末的黄昏打在鸣海遥身侧,零零星星地点在发梢、鼻尖与扑闪的睫尖。
亮晶晶的橘光在她身上不断闪耀、跳跃。
盯着盲女孩百无聊奈的铃木将忽然惊觉暮色实在美丽。
沉迷情节中的鸣海遥又想到某天里她和“小说男主角”岛崎亮的闲谈。
“你喜欢雨天还是晴天?”
“晴天。”
当时他半躺在浴缸里,而她坐在他的怀里,温水漫上他们的锁骨、肩窝。
“下雨也不错吧……”
他立即变了说法,“我喜欢雨天。”
“可是晒太阳也很舒服,”鸣海遥游移不定道,“好吧,下一个。”
他们又聊起喜欢草莓还是樱桃之类的无聊问题,答案是不挨着的橘子。
对话的主题越来越发散,忘记具体是哪个内容后岛崎亮说起他爸某天出门上班后就再也没有回家,可能是家庭生活对于他太无聊。
“对了,他前几年再婚还邀请我去参加呢。”
“你去了吗?”
“当然。”岛崎亮笑起来,水波与蒸汽轻轻荡漾。
鸣海遥则说起她知道自己的残疾和残疾导致的欺负事件是父母离婚的直接原因。她对此很愧疚:“也许我是一个沉重的包袱?”
说出这句话则让鸣海遥感到更加负疚。
“不是。”他用坚实的手臂牢牢扣住她,严实,强固且不可动摇。
“那是什么?”
“你是我的宝贝。”
鸣海遥便稍稍弯起眉眼,想着自己最后不要那么坏好了。
最关键的是,她本来只想对他好的。
“你在笑什么?”
天完全暗淡下来,铃木将随意地架起腿,身体微俯向鸣海遥。
突如其来的问话令她略略醒神:“欸,我?”
“现在教室里也没有第三个人了吧。”
“我在想他。”
鸣海遥这样说着,月牙般的笑眼里沁出幸福与甜蜜。有时想象、愿望亦或回忆着一个人,比那么一个人真切地存在着身边更加美妙。
铃木将抽了抽嘴角:“可以继续啊,又不是强迫,一切以你的意愿为准。”反正不稀奇且有毒的关系随处可见。
鸣海遥摇头。
“弄不懂了。”他实在搞不明白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她闻言苦恼地皱起五官:“其实我也不懂。”
“你真的很怪哎。”
“我一直不太聪明,脑子乱糟糟的。”
铃木将想这倒是看出来了,“那行吧……行。”
他们等待良久的人终于出现,无声无息,恍若从教室门前的浓重阴影里冒出来那般。
“小遥,过来,回家了。”不远处,相貌英俊的男人平静伫立。修长高大的身材使他的头顶仿佛够着黑压压、沉甸甸的天花板。
嗓音情绪携带着稍许的不爽。
鸣海遥听话地起身,指尖碰触着一道道课桌边缘,慢慢地走过去。
她猜测岛崎亮的探监之旅不太顺利——用脚趾头想都不会成功。不合时宜的思绪随之生出:一向聪明的人突发蠢笨的行为其实很可爱。
于是,脑子乱糟糟的鸣海遥好想要去摸摸抱抱地安抚不太高兴的岛崎亮。
她只是想想。
坐在原处的铃木将则跟随她的移动,转变着方向。
鸣海遥停在岛崎亮的面前,轻声说:“亮哥哥,我要跟你分开。”
铃木将顿时喜笑颜开:律交付的任务完成一半!
“啊咧,你在为我扔下你生气么?”他耸耸肩,不以为意地牵起她的手,“可小遥也感觉到了吧,小将好值得信赖的,嗯?你难道不喜欢他么?”
“不是。”鸣海遥否认了他的说法。
十指紧扣的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教室,他们的对话仍在继续。
“那是什么?”
“我要和你分开。”
“我不允许呢?”
“你说过,如果一件事让你感觉无趣或者失败,就不会再做下去了。”
“我还没有觉得无趣呀。”
“已经失败了。”
寒风咻咻地灌透狭长走廊,发出哀鸣般的呼啸声。
鸣海遥感觉凉意正借着风往袖口里猛钻,不由打了个冷噤,想要抽回手,却被岛崎亮默不作声地抓住。于是她停下脚步,一根一根地掰开对方的手指。
拿开了又握紧,握紧了再掰开,无穷无尽。
跟上来的铃木将看着他俩很是耐心地持续玩手指小游戏好一会,眼角忍不住抽抽,觉得两人有够无聊。
没意思小游戏结束于其中一人放弃。
岛崎亮心不在焉地把手插在裤兜。
“算了。”他这样说。
鸣海遥便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张开双手,脚步向前,温柔至极地拥抱了他。
随后,她又努力地对岛崎亮露出一抹明亮且动人的笑容:“谢谢你。”
鸣海遥转身,朝岛崎亮与铃木将中间的方向走去——直直撞墙而去。
在场两人都对她的方向有些摸不着头脑。
迅速明白过来的岛崎亮啼笑皆非地提醒说:“小遥走偏了唷,前方是墙。”
“哦。”
竟然会在这种严肃时刻闹笑话的鸣海遥自觉尴尬,整个人立在原地不敢再乱走。
任务完成心情大好的铃木将爽快道:“我来靠近你就行。”
当他来到鸣海遥的近旁时,偏头一瞥,视野里已然不见岛崎亮的身影。
“对了,”收回视线的铃木将开口,“你朋友在隔壁镇的调味市,有点远,打车太贵,我带你飞过去行吗?”
她点点头,迟疑地对岛崎亮消失的位置张开不安的手指头,接着用力挥手告别。
“你和谁摆手呢,那家伙早走了。”
“哦……”鸣海遥些许低落地垂下手臂,“他是不是有点不高兴呀?”
“没看出来。”
“一点点点的难过都没有吗?”
铃木将一边快速打字发送着包涵可爱贴图的信息给影山律,一边回答她:“这很重要么,你想要他什么情绪?”
第37章 非常可怕的诅咒
他从落地窗望出去,心里想着现在的景色应该很不错。
绵延起伏的云幕盖在灯火阑珊的城市上,黑云与地面的云影逐渐收缩、交界,世界便被沉重的鬼影四面笼罩。
“应该”很不错——视力障碍的岛崎亮对此形容词不担负任何责任。
他茫然地“看着”不知道美丽丑陋的风景出神,肉.体铸造的胸腔装满空洞的情绪,不是伤心,也不是难过,非要细致分析……也许更接近于丢东西后,心里会升起的荒唐、无奈和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