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疼。”
她说完,茫然无措地抬眼“看”他,眸底透着亮晶晶的光。
鸣海遥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猜测可能是“虽然他对我不太好,但除却不太好的时候还是很好”这种闹剧般的想法,又或者是“会这样想的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人不小心陷入泥潭时,用力挣扎会陷得越深。有说是里外的压强差造成,人越挣扎,压强差越大,人就越被吸进去;也有说是挣扎破坏了泥浆的稳定结构;还有说竖直向下的重力与向上的支持力。
“亮哥哥的物理学好吗?”
“嗯……基本上全部还给学校呢。”检查完事故脑袋的岛崎亮一把揉乱浅栗色的头发,低头诚实地回答道。
鸣海遥则让他更靠近一点。
他笑着问:“干嘛呢,出题吗?”
而后放松地向她贴上耳朵,被毫无防备地狠狠撕咬。
这里的毫无防备主要指鸣海遥差点崩掉的牙齿。她捂着腮颊,泪花因剧烈的疼痛而闪烁。
意识到不对的岛崎亮先问她要不要冰敷,“忘了介绍,攻击无效化也是超能力在我身上的特殊展现。”
“痛死了!”
她感到痛不可忍,歇斯底里地要把痛苦还给对方。可不管是拍、掐、挠、锤、踢、打,通通被岛崎亮闪身躲过。
打不中对方的鸣海遥便睁着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哗哗流眼泪。
岛崎亮觉得她现在的模样好滑稽的,滑稽得可怜,“唉,好吧。”
反正以盲女孩找不着北的动作和没什么劲的力道,即便打在身上也不痛不痒。
鸣海遥无法赋予岛崎亮痛苦,反而被对方赋予了许多创伤。她原本是如个云朵般柔软温和的女孩,只在影影绰绰的云影里藏着孤独与晦涩。并不特别,天上有无数这样的云。
后来,她被人依照喜好肢解,扯开人的皮肤,挖出藏起来的苦楚。肉、骨头和内脏分离,躯体与精神割裂。
现在,再将这一切杂糅。
“亮哥哥。”
她一边哭泣着呼唤他,一边企图伤害他。
鸣海遥想让岛崎亮感受到和自己同样的痛。这样的祈求里对他的感受已经浑浊得分不清了,只知晓存在着感情,强烈的、燃烧着生命力的感情。
岛崎亮的眼睛也不笑了,手指搭在下颚。他瞧不出情绪地“看”着她,温柔安抚:“平静下来,好吗?”
一般他说这样的话的时候,别人总是会更崩溃一点。
好冷,每天冷到下午昏过去
第33章 有人想拯救她
“什么,你们这里不是万事屋吗?”
咖啡店员在楼下的灵类咨询所内发出惊呼。
身为事务所负责人的灵幻新隆:“……”
“说是万事屋也没错吧。”来帮忙的花泽辉气说。
铃野绘里香发觉这个声音和平时听到的不同,她在残存的光感里看到了一坨闪闪亮亮的金色。
灵幻新隆扶额强调道:“不是。”
影山律给委托人端上大麦茶,为她提示茶杯的位置后不咸不淡地对灵幻新隆进行附议:“原来不是啊。”
花泽辉气则绕过负责人开口询问铃野绘里香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那是我的台词,请让我来吧。”
灵幻新隆表面笑眯眯地想有够糟糕的,他的两个可爱员工都忙于复习考试,一个中学一个夜校,而可以帮上忙的恶灵小酒窝不知道飞哪里去了,为维持事务所正常运转请来两个不担心成绩也考得很好但性格格外烦人的超能力学生。
铃野绘里香极近极低地低头,直到确认摸到茶杯。
“我的朋友失踪了。”
灵幻新隆耐心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语。
铃野绘里香掏出手机,给他们看美容院时拜托人拍下的二人合影照片,抹着眼泪介绍道:“卷卷头发就是了,我怀疑是被她‘男朋友’岛崎亮囚禁了,那人真的很怪。”
“别着急,我明白了,我来协助你报警,好吗?”
灵幻新隆边说边想失踪人口应该找警察而不是他们万事屋吧,边觉得名字耳熟——正当防卫之心隐隐作痒的那种熟悉。
沙发旁边站着的影山律和花泽辉气则震惊地对视一眼。
“我去过,但那些人就没当做一回事,敷衍了事,又说不是利害关系人。”铃野绘里香扯了扯嘴角,“自从一个月前她发给我了这句:‘我感觉不太好。’就再也没联系上了,那天我被拉去参加了神树还没飞走前的祈祷会……鬼迷心窍地没看手机,后面看到想联系她怎么都联系不上了。”
“我还问了她的父母,那边也联系不上,但时不时就有她的短信发给他们……”
灵幻新隆明了状况:“也就是你朋友的父母认为她很安全,你认为她被控制了,对吗?”
铃野绘里香点头。
“那句话也不是很严重吧,每个人都会抱怨一两句。”
“不,我确定一定是有让她很难受的,痛苦得不得了事发生了。”她顿一下,仔仔细细解释道:“你们正常人可能不明白,一直生活在不便和难受、被排除在正常世界外的我们痛苦阈值非常宽广。”
青年换了坐姿,身体微微前倾,双手自然交错搭在腿上。
“哎——”他作为一个很有良心的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敷衍寻求帮助的残疾少女的事。
“岛崎亮就是上次绑架总理的人,也是您用正当防卫拳殴打的那个。”花泽辉气说。
待灵幻新隆回忆起,貌似是有那么一个人存在后,除灵的事务所就接下了找人的委托。
怎么找呢,一点线索也没有。
尽管灵幻新隆已经尽可能地询问了铃野绘里香相关的有用信息,找人难度也没有下降丝毫。
倒是得到了一叠咖啡店优惠劵。
影山律想了想打算问“爪”直接相关人的铃木将,他打开手机里与对方的聊天页面,瞥过许多条自己忽略不回的消息。
铃木将的最后一条是毛绒绒圆滚滚粉扑扑线条风有对耳朵谁也分不清到底是个什么小动物的可爱小动物表情贴图。
少年满头黑线:这该回什么……真的很不想回复啊。
粗略翻阅意外发现两条相关委托案件的信息。前情提要大概是隔壁镇中学就读的铃木将遇到某个不由分说不请自来的男人非要来参与学校家长会的故事。
铃木将:那人把盲人女朋友也带过来了,接触了一下人很还挺好的。
附赠贴图为无意义呜哇乱叫的简笔画小动物。
影山律没忍住回复道:这到底是什么?
对方迅速已读:会说已经变成这样了然后噶哇哇哭泣的奇美拉。
完全无意义的垃圾信息加一。
“哎,我前女友喜欢里面的那只兔子乌萨奇呢,说之前我的高颅顶发型很像它。”偷窥别人手机屏幕且毫不违避自己行为的花泽辉气笑说。
影山律:“……”你那就不是高颅顶好吗!
他艰难地转身告诉灵幻新隆自己找到了委托线索。
铃木将无聊打了个哈切,学生和家长都差不多走光了,室内只余他和身边的人——岛崎亮忽然扔给他的麻烦,一个什么也看不见可怜兮兮的女孩。
她正坐在铃木将的课桌位置上,安安静静低着头。
他心里想着要不要说点什么活跃气氛,“你要不要出去走走?”
她轻轻地遥头,随后解释了原因。
铃木将便又说:“我会看着你不会让你摔的。”
她继续摇头,细声细气地说自己很害怕。
铃木将也能理解,毕竟他俩还属于刚认识的陌生人。他想她应该也很无聊,手机、现金、钥匙和盲杖都没有,只能这样坐着,除此以外什么都干不了。
“不知道岛崎什么时候回来啊。”他呵欠道。
岛崎那家伙去看望铃木统一郎了,备注一下后者是个会家暴亲儿子的混蛋老爸。家暴作为他的形容词可能不太精准,铃木统一郎下手真的超级重,殴打完铃木将还摔到墙上最后把儿子和背叛的属下一起高空抛物了。
“哦。”
“欸?”
“欸?”鸣海遥重复对方的语气词。
铃木将朗声笑起来:“你的反应蛮奇怪的哈。”
她放在桌底的手纠成结,头越发地低垂,声音也越发地微弱,“其实我不想……”
脸与桌面夹缝传出含混的呜咽声。
铃木将突发奇想地撩开覆在桌上的浅栗色头发,果真发现她在哭。
是那种,五官不动,只有浑圆泪珠汩汩涌落的悲惨哭法。
他大感不妙:上次见到哭泣的女人还是在很久以前,准备抛弃混账的妈妈和小孩子的自己商量去留,听见自己要留下来跟着老爸只因为老爸有厉害的超能力而妈妈什么都不会的时候。
妈妈也是这个哭法。
虽然那时她的眼泪更圆更大更炽热,震撼到可怕。以至于长成少年人的铃木将每次想起这件事都很想穿越过去锤小孩子自己一顿。
唉,小时候的价值观都被混蛋带偏了。
他怀揣着对儿时行为的悔意开口:“发生了什么吗?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
第34章 经常哭泣的女孩
家长会召开的上午,发呆中的鸣海遥蓦地收到一个开心的消息。
她不由惊喜地反复确认:“真的要出门吗?”
世界分明只拥有鸣海遥到岛崎亮间距那么的一块面积,相对的屋内则变成巨大且永恒的空间,时间已经在这里停滞、重复。
远离熟悉的人群,隔绝外界一切的联系,置身不知何处的房屋,自身的存在似乎只为一个人的兴趣——监禁也不过如此,犯人只知道有释放日期,却不知道具体是多久——狱卒感到无趣的那天。
“是啊,小将在SNS有讲今天学校开家长会,没人参与的话,他会很遗憾吧。”岛崎亮回答道,虽然知道按照铃木将的性格完全不会,但,他笑意盎然地接着说:“这挺有意思的呀。”
对此蛮高兴的鸣海遥其实很想开口问那孩子知道有想让他养老的成年人要参加他的家长会么,没说出口……她是真的很想要出门,也不愿惹岛崎亮讨厌,以至于再度被他扔下。
这人扔她一个人在家好多次了。
“家长会需要穿着稍微正式一点么?”距离学生时代已非常遥远的男人问。
看不见人穿什么服装的女孩眨了眨眼,不确定道:“好像是吧。”
他便如从心所欲的小孩子般地按着鸣海遥的肩膀转了个方向,推着她的后背向衣帽间去。
借由这件事,鸣海遥也联想起自己还未远去多久的学生时代。某年家长会正召开的时间里,她和绘里香没有进教室,反而懒洋洋倚在走廊,趴着栏杆闲聊。
“结果我俩的家长都没到。”
“和调味小学校运动会的时间撞了……”
“总共来的家长也不多,其实本来我就不是很想让他们来。”
鸣海遥愣了一下:“为什么?”
“没什么用,单纯不想……好啦,其实是我早就知道他们这次又没有空。”铃野绘里香继而念叨着反正没空的他们不是值班就是出差。
她心里想着很久很久没有联络的铃野绘里香,手臂伸长去摸悬挂衣柜中那些布料质感。这些是鸣海遥自己的衣服,都是在购置时经由同伴或店员搭配好了的“套装”,不这样的话可能会出现可笑的结果。手指停留在其中一件上,她知道这是一套风格稍简约的浅色大衣和同色系内搭裙。
很久没出门的鸣海遥想要给其他人留下好的印象。
“这样可以吗?”她问着旁人,期盼里夹杂着几丝紧张与不安的情绪。
岛崎亮凑过来亲了一下她,语气浮夸道:“哇,小遥好可爱,太可爱了。”
鸣海遥定下心来,抿着唇浅浅微笑着去摸他身上新换的衣服,质地细密,是正式的西装。
好像是有了那么一点意味。
手指被人拉着张开掌心,放上了一条长长、精良的织物。
“麻烦你。”他微微垂额,沉抑似的迷人声线便掠过她的耳根。
鸣海遥将领带穿过岛崎亮的颈后衣领,两端缠绕、交叉。
“哎,那孩子知道你要去参加他的家长会吗?万一他不想……”
岛崎亮笑吟吟说:“没错,这是一个惊喜呢!”
他身前的一只手正轻轻握住领带构成的环,另一只手则轻轻拉下领端拧紧结。
认真为人系领带的鸣海遥忽地又想起那天家长会的后续,绘里香的家长突然出现在她俩身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声音有点喘地解释迟到的原因,又说本来是她爸爸想来的,但飞机延误到现在还没登机。
“你爸原本想给你个惊喜,要不是我找人换了值班,就变惊吓了好么。”
她还记得当时绘里香回复她妈妈有点不耐烦又有点害羞的嗓音。
领带的每一处皱褶都被悉心地抚顺,接着鸣海遥用双臂挽上岛崎亮的胳膊,脸庞浅浅地贴上去,“万一是惊吓呢?”
“感动到哭也不是没有可能唷。”他凭空讲着瞎话。
岛崎亮很难想象铃木将流泪的样子,就像他完全想不出自己流泪的模样。
身前贴着自己的女孩倒是经常哭泣。
拧开门锁的一瞬间,鸣海遥忽然攥紧了岛崎亮的手臂,指甲深深掐进西装、衬衫与皮肤里。
“嗯?”他问。
她说不来地心慌。
鸣海遥兀然意识到这不是拿取外卖的开、关门。
“我害怕。”
门刮着地面带起一道惊诧莫名的摩擦声,仿若恐惧感正拿它冰凉、粗糙、锋利的掌缘细细抚摸肌肤。
胆战心惊的软弱在微小琐碎的动静中浮现而出。
世界不再只有她到岛崎亮的距离那样狭窄——他们亲密依偎着。
“宝贝,放轻松。”他说着,指关节轻柔地挠了一下鸣海遥的下巴,像羽毛轻蹭那样,像对待小动物那样,又用指腹摩挲她的嘴唇、下颌和耳朵。
手掌是有温度的,像小小的火焰烘烤惊寒的小动物,非常舒适,故而她也如动物那般放松下来。
他又将鸣海遥的十指紧扣着保证:“我不会放开你的手,放心啦。”
事实上铃木将对不请自来出现在学校的两人略有惊吓,但很快爽朗笑着寒暄起来。
“岛崎,挺多天没见了呀,这是你女朋友吗?”
他大方地对她自我介绍起来。
而岛崎亮同样开豁地说起他们此行的目的,对方闻言微有无语,但还是带领奇怪的两人换上室内拖鞋,进入教学楼内部。
铃木将注意到一点,即便是在做换上室内拖鞋这类很不方便的事情时,他们的手也从未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