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目光坚毅,神色清冷。
这孩子历来冷毅沉稳,心智倒是比他还要坚毅些。
皇上心中微微一沉,顿时又清明了起来。
此事危及社稷,纵然对沈思不公,但也唯有如此才能解开现在困局。
皇上说道:“沈卿多虑了,你怎会见不到朕。这些时日,不但是你,连朕也十分煎熬。大梁和乌塔通商结盟在际,谁也不想出这样的事。但是朕,也甚是无奈啊。”
沈思听闻皇上一番纠结话语,心中大惊,原来事情并未妥善解决好。
他急忙松开皇上的手,垂头惶恐道:“臣愚笨鲁莽,闯下弥天大祸,求,求陛下,求陛下惩罚!”
他原本想说“求陛下赐臣一死”,然心中不能舍弃的实在太多,万一皇上就真的成全了他,那可怎么办!
皇上瞧着他惶恐神色,心中稍感满意。
“大梁需要开拓商路,稳固边疆,必定是要与乌塔合作的。”
沈思陡然一惊,身子顿时有些撑不住,“陛下,臣不,不能——”
皇上拍了拍他消瘦的肩膀,道:“沈卿莫慌,朕不会让你去乌塔,此事很是棘手,不过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沈思原本已经颓然的眼眸遽然绽出希望的光芒,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皇上。
皇上此刻的脸色显得很是为难:“只是要沈卿遭受一些委屈。”
还有比现在要绑他去乌塔做驸马更大的委屈吗!
沈思朝皇上含泪说道:“只要陛下能让臣留在大梁不与妻女分离,臣无有不从。”
皇上欣慰点头,将想法说与他。
沈思闻言又惊得下颚久久难以收回。
“陛下,这,这——”沈思脸色煞白犹有豫色,
皇上脸色有些不好看,声音也冷了几分,“不若这样,沈卿恐怕真的得为大梁着想,去一趟乌塔了。”
沈思伏跪在地上,叩头道:“臣无异议,全凭陛下做主。”随后,他抬头看向皇上,弱弱又不甘地问了一句:“陛下,那此事需要多久?”
皇上一时有些愣住,他也没想到这个问题,确实应该给沈思一个期限。
他下意识看向肃王,肃王眉眼微沉,语气郑重地说道:“半年。”
半年足以让乌塔王子筹备好迎娶元仪郡主事宜离开大梁,也能够让他找出那潜伏在朝中之人的关键证据。
对于这个儿子,皇上是十分信任的,他说半年准没错。
沈思心中沉吟,半年时间,恰好可以去江南接妻子回来,唯有女儿不大放心。
“臣有些担心妻女在外受人欺辱。”
皇上道:“听闻沈夫人已返回江南柳家,柳家能护她安好。至于沈姑娘,朕打算——”
“沈大人不用担心沈姑娘,目前她在大理寺协助绘画,本王自当照应。”
皇上看了一眼肃王,心道这儿子真真想得周全,连沈思的后顾之忧都解决了。
皇上眸光殷切地看着沈思:“沈卿,你看——”
沈思朝皇上郑重行礼,恳切且坚定地说道:“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①今有奸人潜伏在朝,觊觎我大梁江山,臣虽微如蝼蚁,却也知道‘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②。臣愿弃吾虚名荣誉,舍身取义,助陛下铲除奸佞,守护大梁江山!”
皇上甚是高兴地点点头。
嗳,沈大人果然是大梁最有才华的儿郎,连表个态都这么慷慨陈词有文采的。
皇上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沈大人的那间破烂小厢房。
走出了大理寺,他又有些愧疚问肃王:“老三,你是否觉得朕此事做得过分了些。”
皇上顿了顿,又补了句,“说实话也没关系。”
肃王道:“是。”
皇上被肃王噎了一下,心中朝这儿子翻了个白眼,随后又听到肃王下一句。
“不过儿臣亦认为,此乃目前唯一能够两全的办法。”
皇上闻言,又把心中那白眼默默收回。
是吧,他生的儿子,怎能不随他呢。
***
肃王回到院子里,仍是不自觉地朝西边院子瞥了一眼。
王全正想提醒王爷是不是自己忘了,沈姑娘说过这段时间住沈府。
谁知肃王竟然轻抬左手,止住了他要说的话。
王全怔了一下,随着他进屋。
烛光照映下,王全瞧见肃王脸色似是不大好,眉宇之间笼着一层乌云,像是压着万般心事。
王全知道肃王今夜心情不好,但有件事,却不得不提。
“王爷,皇后娘娘今日着奴才进宫,领了肃王妃人选的金册回来,说是让王爷过目。”
王全双手奉上一本小金册。
肃王接过那金色小册子。
金色的封面印着精致繁复的石榴花纹,打开折页,里面记录着京城勋贵之家适龄姑娘的姓名年龄籍贯父兄官职等,人选都是皇后替他精挑细选过的。
门下侍郎李长云之女,李怜荷,陇州人,年17。
……
肃王骤然看到一个人的名字,黝黑的瞳仁禁不住震动了一下。
礼部尚书沈思之女,沈微婳,京畿人,年16。
微婳的名字被放在第四位。
这样的位次,皇后也是深思熟虑过的。
像肃王这样颇有权势的亲王选妃,这种名册历来都是各家勋贵争先恐后想要打听的。
纵然宫规森严,明令禁止信息售卖,可难保会有人被收买,将王妃人选泄露出去。
一旦泄露,头一两名便会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或眼红或嫉妒,或巴结或使绊子,这些都说不准。
把微婳放在这个位置,一来可避免成为有心人的眼中钉出头鸟,二来第四位算是中上位置,纵然肃王耐心不够,也应该能看到这里。
皇后想着,终归是肃王自己选,只要在这名册上出现过,最终选谁,都在情理之中。
肃王默默地注视着那个名字,右手伸了出来。
王全急忙拿起一只青竹狼毫沾了墨汁送到他手中。
肃王握着笔,却迟迟没有动作。
王全不敢看,却又忍不住用余光偷偷瞄去。
只觉得肃王凝在沈姑娘名字上的眸光,意味不明,似痴,似缠,似纠结,似不舍。
忽而见他眉间一紧,提笔在那名字上轻轻一划,将微婳的名字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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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稍微预告一下,未来两天女儿会受虐一下,其实我也不想的。
①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出自《论语·卫灵公篇》②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此句出自陆游的《病起书怀》
第24章 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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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婳提着一个红漆方形小盒子,站在肃王的院子外,眉眼带笑地对李简说道:“王爷既然休憩了,那微婳就不打扰了。劳烦李大人将这点心替王爷收下。这是我外祖母家江南的做法,跟京城的糕点不大一样,我尝试着做的,味道不知道合不合王爷胃口,还请王爷不要嫌弃。”
“沈姑娘有心了,小人定将东西送到王爷手上。”李简恭谨接过那小盒子。
微婳又朝里面看了一眼。
院子里正中间的那间厢房紧闭着,往常这个时候,他应该不会休息的,可她连来了两日,都被人拦在外面。
不是说肃王在与某某大人说话,便是今日这样正在小憩。
见不到肃王,微婳微感失落,但幸而李简愿意接她的东西。
她屈身朝肃王厢房盈盈施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开。
李简看着她纤细背影,直至消失不见,才转身回头走进院子里。
李简在门外轻声唤了一声:“王爷。”
房内传出肃王的声音,“进来。”
李简推开房门,看见肃王正坐在上方,原是以手支颐斜靠在软塌上,闲闲地看着一卷书,见他进来,目光往他手中的东西一扫,便又坐直了身子。
“走了?”
“属下说王爷正在休憩,沈姑娘便走了。”
“她说了什么?”
“沈姑娘问起王爷伤势是否好转,又问王爷最近休息可好,饮食可好,另外还送了这盒点心过来,说是江南那边的做法,沈姑娘亲手做的。”
李简将那盒子放在肃王的案桌上。
肃王瞥了一眼盒子,道:“她最近做些什么?”
李简腹诽,明明沈姑娘刚刚就在门外等着,偏要问他。
然他还是面不改色,如实回答:“沈姑娘最近在帮小画徒修正之前几个案子的嫌犯画像,另外也教伍小妹绘画。”
肃王默了一会儿,道:“下去吧。”
李简应是,退出门外。
肃王仍握着那卷书,却是一个字也看不下。
他把书放下,将那微婳送来的食盒打开。
盒子是黄杨木的材质,雕着花卉纹路,看着也甚是精美,就是里面的东西看着与这精美食盒不太相配。
软软的五坨糕点,圆的、椭的、不规则的,形态各异。
肃王轻嗤一声,她那双妙手,不用规矩都还能画得那么圆,偏偏用手捏却捏得不成形状。
看来还算实诚,确实是亲手做的。
拿来咬了一口,还算清香可口,可就是有粘牙。
肃王嚼着嚼着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
往刚刚咬开的口子一看,糕子三分二是松软的,里面的芯倒像是没完全熟透。
他苦笑,她倒也不用太过实诚,自己明明不善厨艺,火候这种稍有难度的事情,尽可以交给旁人。
***
微婳虽然每日来大理寺应卯,其实需要她做的事情着实不多,过了午时,便可以归家。
她出了大理寺,走到跟刘伯约定等候的巷子里,登上自家的马车,李嬷嬷已坐在车里了。
李嬷嬷问道:“见到王爷了吗?”
微婳苦闷地摇摇头,“嬷嬷,我是不是错了,不该这么快出肃王府的。”
在大理寺里,她父亲的案子被肃王捂着,旁人无从得知,而在外面她着人打听到的东西,似乎一夜之间就凭空消失了。
无助、茫然,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刚刚开始,她觉得心中烦闷难安。
“姑娘没错,过年了,总要回自己家过的。”李嬷嬷心中酸涩,外面除了对主君获罪的传言越来越盛,现在连姑娘出入肃王府,也有人开始嚼上了舌头。
但是这些话,她不能跟姑娘说。
微婳点点头,总是要在自己过完年再说。
冬寒腊尽,过年迎春的气氛越发浓烈。
文轩阁原来算是这条街里比较大的画馆,如今却因沈思被拘之事影响,又加之前微婳不惜开罪好几个生意往来的掌柜,文轩阁明里暗里遭到同行打压,生意也远不如前。
今日有几位曾将墨宝画作放在文轩阁寄卖的画师前来结算。
这几位画师当初选择文轩阁,除了因为文轩阁在行内名声好价格公道外,还因沈家对馆内寄售墨宝画作挑选甚是严格,非上品精品不收,一旦能够入选,相当于助寄售画师在书画届内将自己身份提升了好几个台阶。
而且沈家从不以画师出身论作品优劣,寒门画师也有公平竞争的机会,若是运气好,还能得沈思指点一二。
李画师脸上露出尴尬神色,歉意对微婳说道:“沈姑娘,我们不是想要为难姑娘,而是真的——”
“李先生,我都能明白的。”微婳淡然一笑,打断了李画师的话。
几位画师一直来都与沈家关系不错,若不是为了今后生计问题,也不会选择与沈家割离。
微婳也不含糊,直接与几位画师说明清楚。
若是愿意寄售,便还寄放在这里,若是不愿意的,可清点核对后自行带走。
一共五位画师,有三位是要全部清算,还有两位是留一部分放在文轩阁继续寄售的。
微婳也不恼,一一将银钱结清,过后又亲自送几位画师出了店门。
砚儿满脸郁闷地看着那几个远去的身影。
“李先生平日里看起来那么通情识理的一个人,居然说走就走。”
微婳语气淡淡说道:“生计都没了,总要另寻活路吧。”
“姑娘,你不怪他们?”
“有什么好怪。你走了我才伤心。”微婳故意逗她。
“姑娘!你说什么浑话呢!”砚儿激动得脸都红了。
微婳点了点她涨得通红的小脸蛋,“好了好了,是我发浑了,快去帮我研墨!”
“姑娘要做什么呢?”
“写春联!”
以往过年都是沈思自己写春联,今日微婳写了好几副春联,打算在画馆张贴两幅,其余的拿回家贴。
她尽是挑些吉祥迎春好事开头的话语写,她书法造诣虽比不上丹青方面,但素手执笔挥毫间,落笔墨香韵秀,自有风骨。
她又让砚儿裁剪了红纸,写了几个大大的“福”字,分送给身边几个亲近的丫头和老仆。
满眼的红色喜庆,看着也能将心里的难过压下去一些。
过年了,来年总归会好起来的。
“左边点,过了过了,往右一点。姑娘,再高点。”
砚儿扶着梯子在下面指挥,微婳蹬着梯子往上面贴横批。
“这样?可以了吗?”微婳努力仰着头,踮着脚伸长手,将身子极力地往上伸展。
“姑娘不如下来吧,让阿胜他过来贴。”砚儿看着微婳双手发颤的样子觉得危险。
“迎春接福的事当然要自己做!以前是父亲做,如今这一家之主是我做了,自然是我贴!”
微婳努力双脚同时一踮,想要把那沾了浆糊的横批拍上去,谁知道脚下一个踩空,身子竟是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去。
她手忙脚乱地想要攀住什么东西,然于事无补。
下面响起砚儿尖细的惊叫声,“姑娘小心!”
砚儿既想扶稳梯子,又想接住自家姑娘,正慌张不知该干哪样,忽然一道身影飞快闪过,在她身边旋起一阵风。
微婳踩空坠落之际,心中已做了糟糕准备,谁知道没等到跌落的钝痛,反而身子一轻,竟是被人用双手牢牢搂住自己,缓住了下坠的趋势。
她蓦然抬头看见那张熟悉而清隽的面容,一时有些怔住。
像是回到了两人相拥的那个晚上,她对上的是那双幽深的眼睛,没有平素的寒意,只有深沉和静默。
肃王稳稳搂住她纤细的腰身,带着她在半空中旋了两个圈才缓缓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