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形容得未免太过夸张。
伏黑惠虽然皱起了眉头,心底却又隐隐觉得禅院家的老古董未必干不出这种事。
去的话倒也没什么,毕竟是上川前辈的婚礼。何况是跟着五条悟、真希和真依学姐一起。
“那就说定了。惠也一起去参加婚礼,然后帮老师查探禅院家!”
等等……
“老师也先和真希她们联络一下好了,一起来帮惠的话大家肯定不会拒绝。”
等等!
打着谁的旗号在拉人头啊?跟谁说定要去查探禅院家了?趁着高专同学的婚礼做这种事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没关系啦,名喜多那天晚上肯定很忙。”
“——?!”
“毕竟和式的婚宴有一整套繁琐的仪式,隆重一点的能从下午持续的后半夜吧。”
“……”
“惠。”
“?”
“刚才在想什么吧?”
……
这家伙故意的。
伏黑惠捏着手势,差一点就要放狗咬人。
-
说起来。
“老师。从刚才开始,为什么要一直看着墙壁说话?”
墙上有东西吗?
“没什么。”
面壁而坐的五条悟若有所思地将眼罩扯下又拉起,突然向后一倒,仰躺在了床上。
“学生时代打游戏留下的一点坏习惯而已。”
第19章 爱宕山-其十一
魔盒(上)
半小时前。
送走了五条悟和伏黑惠,禅院直哉仍堵在你身后。若有所思又一言不发的样子叫你刚松下的一口气又提回胸口。
“直哉……?”
你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生气了?不会吧?
就因为和五条悟说了几句话?或者加上之前五条悟故意漏买了他的甜筒?不可能吧?虽然五条悟惹人生气很有一套,但堂堂禅院家主又不是小孩子,甜筒而已——就算生气也该冲着五条悟去,不关你的事嘛。
再何况,禅院直哉要是生气了,只会直接甩脸色。而不是像这样贴着你的后背发呆——在狭窄的通道交叠而立,手臂越过你的肩膀,若有若无的温度从背后传来。
就好像正在拥抱你。
……
不是好像,是真的。
他忽然揽住了你腰,热乎乎的气息贴了上来,感受着你,环绕着你,连带着金色的脑袋都埋在了你的肩膀。你浑身一僵,胸口扑通扑通,一瞬间也急得热乎乎起来。
——那张纸条,那个秘密,那句与你有关、寥寥数字的告白。
——想要“名喜多”。
老实说,你从来、从来都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禅院直哉”会发自内心地“想要你”的可能。
迄今为止你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让他“选择你”,而不是“喜欢你”。
就像你自己说过的,想和禅院直哉结婚是不能靠感情的,得有更牢靠的保障。
要获得禅院家的认可,就得拿出独一无二的咒具以证明上川家的价值;要迎合那个陈旧的家族对家主正室的期待,就得扮演温顺柔雅又三从四德的大家闺秀;要讨好禅院直哉,至少不能让他讨厌你,就得故意耍些不够看的小心眼,让他尽情体验你的天真烂漫与小意温柔。
就是说,要别具风情且恰到好处地扮傻装可爱,想尽办法暗示他你对他的倾慕。
半真半假的活不算太难,至少你中意他这点是真的——就是中意的方式不太平常罢了。
虽然中间出了大乱子,导致你不得不继续加码,但结果来看你做得不错。
可以说是出乎预料地好。
“想要”和“喜欢”自然不是一回事,但再肤浅的好感也是好感。
禅院直哉也不是毫无感觉嘛。
所以现在该不会是在害羞吧?
“直哉?”
你心里有了把握,声音虽小但底气十足。
“……你有话想对我说吗?”
他的左手仍撑在门上,小半个身体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你的肩膀。
拉长的袖口露出一截手腕:皓腕衬朱红,你亲手系上的绳结若隐若现。
“有啊。”
他低声道。你侧过头,脸颊轻轻擦过他的侧脸,一时之间心猿意马,难免起了点旖旎的心思。
“你……”
要表白吗?你胸口砰砰直跳:你居然也能等到这天——
“你念高专的时候,我们见过吗?”
隐忍的笑容僵在脸上。
不是害羞——是、怀、疑、啊。
-
扑通,扑通。
你的心脏跳得更快了。
见倒是见过,但小树林、沙包袋、拳脚相加、动手动脚……总之不是能承认的事。
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离家出走,只身寻来;山路上率先出手的保护;假想咒灵一战中舍身挡下的攻击;并肩而坐,定情信物,再到深藏内心的秘密——怎么想都是要表白了吧?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真的是你太自信了吗?
……
总之,先稳住。
从刚才到现在,除了五条悟那句“学生时代”,似乎也没发生什么别的会刺激他回忆当年。或许禅院直哉正在想的是另外的事,毕竟他问的是“念高专的时候”而不是“交流会的时候”。
不能自乱阵脚,你想,要像无辜又普通的人那样回答。
“……这种搭讪一样的台词不是应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吗?”你开了个玩笑,“为什么现在才这么说?”
“突然冒出来的念头。”禅院直哉的下巴抵着你的肩膀,这个角度能让你瞥见他尖尖翘起的眼尾,“‘突然’觉得你的脸有点熟悉的感觉。”
“‘突然’的意思是说,直哉以前从来没有好好看过我的脸吗?”
“看了也没用吧……你不是化了妆吗。”
你拳头硬了:精心化妆,那是你不看我脸的理由?
“所以是因为见惯了妆后的样子,才觉得没有修饰过的脸有种别扭的脸熟感?”
你诚恳又努力地敷衍他道。
“……也许吧。”
“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呆在东京校内,和硝子在一起。”你陷入了不存在的回忆,“因为是辅助型,所以不适合战斗。而且出去乱跑的话,不仅会遇到坏人,还会遇到上川家的人。”
禅院直哉轻笑了一声。
“如果真的高专时期就见过的话……直哉那时候来过东京吗?”
他顺着你的话开始回忆有关“东京”和“上川名喜多”的记忆,喃喃反复念叨数次,自然是一无所获。
“算了。”他放弃了,“……来做吧。”
……
他说什么?
……
抹茶甜筒的味道到底还是让禅院直哉尝到了。
“等……等等……”
迄今为止连个认真的拥抱都没有过的未婚夫正在与你做口舌之争。
不是我的未婚妻吗?
不是说要挽回我,想嫁进禅院家,做我的正室吗?
不是要为我诞下子嗣,以嫡长子为条件,想要独占我吗?
正好,我想要名喜多了。所以跟我做。
……
扑通、扑通。
你的心脏说它好累。
话都被他说了。找不出借口,你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
禅院直哉收回了撑着门的手臂,这下两只手都揽住了你的腰。你放松下力道,在一片温暖的气息里慢慢思考。
道理你都懂。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可是甘蔗和桃子,果然还是桃子。
苹果派和菠萝派,当然是菠萝派更好。
但是但是,吃完一根甘蔗,就能拥有一千斤桃子。
吃掉这个苹果派,以后天天都有人给你做菠萝派。
所以,吃还是不吃?
……你咬咬牙,揽住了禅院直哉的脖子。
-
上川名喜多,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初次见面时的样子早就记不清了。衣服也好发型也好,不过是女人装扮自己的配饰,没必要费心留意。倒是记得那笔直的腰肢和垂敛的脑袋——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由尺牍精心丈量,礼节无可挑剔,是个做正室的料。
虽然无趣了点,但大家闺秀大抵都如此。如果将京都贵胄之女划个圈,那么禅院直哉会说“女人要玩圈外的,正室要找圈里的”。规矩、听话、出不了大错,姑且可以列为候选。
而且这一位的背后是以咒具立族的上川家:据说那个家族的仓库里,制器之典浩如烟海,罕见稀少的咒具更如百宝万货。
要是和这个女人结婚的话,以后想挑点咒具就没必要再看禅院真希那张臭脸。
真正开始留意是在第三次还是第五次约见。
因为上一项行程临时取消,他提早十五分钟赴约,经过走廊时却从窗口看见那个女人正拼命往嘴里……塞花瓣?蓝的紫的,好像是桔梗。
苦——他听见她这么喊着,边吃边吐,脸皱成一团。
侍女递上水杯,却又被她推开,嘟囔着不能喝。
这是什么异食癖吗?
直到半小时后这个女人把手拢在嘴边想与他说悄悄话,借机靠近时他才明白过来——上川小姐张嘴就是一股幽香,气若幽兰。
禅院直哉忍着没笑。因为心情大好,甚至很给面子地夸了一句“好香”。
——看来是只爱扑腾的金丝雀。
女人就是要这样才好。懂规矩,识大体,听话但不能太古板,多学点讨人喜欢的小手段,才能挽留住丈夫的心。
之后的一切按部就班,彬彬有礼,点到即止。吃饭,见面,直到订婚——再到订婚后发生的事:他才发现这只金丝雀怕是扑腾过头了。
但“界限”、“边界”,或者说“度”,是种奇怪的东西:过犹不及这个词,在这里会变得完全不适用。
一个人要是离经叛道,会叫人觉得是个麻烦的家伙;可要是离经叛道过头——尤其是在禅院家——反而叫人觉得好酷啊……好自由啊。
禅院家也出过一只自由的鸟。
用鸟来形容的话,好像有点太过温和无害了。
甚尔君的话应该是狼才对。
没有咒力的甚尔君只是个不配被提起的废物,更是禅院家在人前的耻辱。
而甚尔君脸上的那道伤疤,自然是丑陋的瑕疵、失败的烙印。因为没有咒力无法自保,才会在那张好看的脸上留下疤痕——如果是他就绝不会如此,因为他是有咒力又有咒术的堂堂嫡子。
然而那样的甚尔君,居然真的从禅院家逃出去了。
他堂堂嫡子这辈子都离不开的禅院家,被甚尔君逃出去了。
那道疤痕,原来是锁打开的痕迹。
名喜多的右眼也有一道疤。
看起来已经有一阵子了,但不像是以前留下的旧疤。大概是这几个月里刚添的小伤口。
有疤很好,这样的话她的锁或许也已经打开了:就像开了锁的宝箱,笼子外面的金丝雀——虽然不知道宝箱里藏了什么,也不知道小鸟从哪片天空来,但总之是好东西。
是别人“想要”又求而不得,他却唾手可得的好东西。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宝箱亲了上去——是柔软的蚌肉,甜美的女人。
那就把她剥开吧。
-
你被一把抱起放到了床上。天旋地转。
“等等……直哉……”
“行李箱……灰色那只……外面的侧袋……”
“有东西——我准备了东西……”
禅院直哉大概是被你烦到了,猛地起身拖过行李箱,摸索着抽出了你塞在里面的“东西”。
小小的,展开,再展开,第三次展开。
是张婚姻届。
“签吧。”你把笔递进他手里,“快点。人家也想要直哉了。”
第20章 爱宕山-其十二
魔盒(中)
啪嗒。
火光摇曳,一松手就熄灭。
-
你在黑暗里叹了口气。
没有烟。白天早就扔了。衣服掉在地上,口袋里空空荡荡,只好把手伸到床沿外,捏着打火机按着玩。
火光忽明忽暗,照亮了禅院直哉熟睡的侧脸。你没忍住又叹了口气。
苹果派和菠萝派当然是菠萝派更好——但苹果派也不是不能吃。
毕竟是人家辛辛苦苦做的。
他很努力地做派,你很努力地吃。做了很多,吃得很饱。但是……
烂。
真的烂。
明明……
却能那么烂。
你借着火光看向你的漂亮家主,确信这家伙要么是真的没有女人缘,要么是真的守男德。
高专时期难得去一趟东京市区的大型超市。一年级的时候你刚离家出走,手头拮据,又因为实力不足找不好合适的除咒任务。加上学生补助只够自力更生没什么挥霍的余地,总之是贫穷到了只能观赏货柜的地步。
货架上的进口水果又大又漂亮。暖黄色的灯光下泛着和醒目的价格标签一样的昂贵光芒。
终于有一天,你攒下了一笔余钱,打算尝尝东京的高档水果。有种叫“甘蔗”的东西从来没见过——售货员小姐在你身旁小声解释“其实不是水果而是”之类的云云,你完全没在听。
排队结账付钱……结果只咬了一口就被你扔进了垃圾桶。
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那么大,那么贵,那么硬,却能那么难吃?
……
总之,大概就是这种心情。
你在想象中抽了一口烟,在现实里叹了一口气。看在家主大人漂亮又努力的份上决定还是原谅他:没关系,以后就交给我吧。
……
月色清辉,透过小窗棂与白纱照亮房间一角。
你从行李箱翻出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又把签着禅院直哉大名的婚姻届塞进某件咒具。
小心翼翼地折起来时你忍不住笑着亲了亲页角。觉得似乎还不够,又跑回床上亲了亲漂亮家主的额头。禅院直哉睡得很深,你的术式方才将他搅得昏昏沉沉,现下细细浅浅的呼吸声无比平静,大概会一场好梦到天明。
好梦不嫌早,还是趁现在能做一晚是一晚吧。
你看着他难得安静的那张嘴,不知为何心里一软,忍不住又亲了一口:乖乖闭着嘴时像只乖巧的小狐狸似的假象还是相当讨人喜欢的,要不然直到新婚之夜都不要打扰他的美梦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