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去的地方倒是有一个:最近又得去一趟爱宕山了。
禅院直哉的表情短暂地扭曲了一下。
“你知道你脸上写了什么吗?”你窃笑,微妙地感到一丝愉悦,“——野外禁止。”
闭嘴,他脸色阴沉道,很快又平静下来。
“白天人太多了。车程有几个小时。不用术式没办法去。”他不赞同道,“没事去那里做什么。”
“上次用咒具掉包了山顶的愿器。”你解释了一番前因后果。禅院直哉那晚之前应该也没留意过你的任务,那晚之后怕是想都不想回想起。爱宕山之行只让他意识到了“山下一郎坊”这个假身份,对愿器的事怕是无甚察觉。
日子过去了二十多天。当初上川家的工匠告诉过你:保险起见第一件咒具最好在一个月内更换——之后每件更换的时间可以成倍延长。
最稳妥的办法还是像当初答应过五条悟的那样,把现在放在禅院家的真货尽快换回来,不过当着禅院直哉的面你有点不好意思坦白那么丢人打算:虽然是上川家送来的嫁妆,但我想把最贵重的那件再偷出来送回去,因为当初被最强给教育了。
“可以先把咒具取来。”禅院直哉看了看时间,去山里再去趟神社肯定来不及,但东本愿寺倒是顺路。
离开杂市的石板小路后就是轻便的车程,没多久便抵达了市中心。
东本愿寺的门前一尘不染,并非周末因此游人也三三两两。你联系了上一次的僧侣先生,等待的时间里顺便进了正殿参拜。
“你还是会相信佛祖的类型?”
上次来也没见你参拜——禅院直哉说着,似乎有些不屑。
“你——放——尊——重——点——”你压低了声音提醒他,佛祖在看着。
本来也是不信的。说到底,都做咒术师了谁还会祈求神明救世渡人呢?所谓和平,还不是由一只只咒灵的污血来洗刷填补。
只不过那阵子随口许下的心愿太多,实现以后结算一下的话恐怕八百万神明个个有功绩。
“你也是第二次来了吧?”你问。
禅院直哉默默回想。
和你一起是第二次。
上一次来心里想的是退婚,这一次来藏着的念头是离婚——真那么灵验的话,倒是让他也心想事成一次。
“不试试看吗?信念坚定的话说不定命运也会眷顾你。”就好比你那时殚精竭虑地想嫁入禅院家,就真的让你骗到了手——如此说来,神灵的庇护也是挺不分善恶随心所欲的。
禅院直哉好像默认了你的说法,参拜时勉强像你一样双掌合十低下了头。
走出正殿时他忽然又道:“要是是矛盾的愿望,就不可能两边都心想事成了。”
……虽然有道理,但业务问题就不需要凡人操心了吧。
但你还是忍不住认真考虑了一下:大概会比较一下哪边的“心”更加坚定?
禅院直哉听闻毫不掩饰地嗤笑了一声:“你有心吗?”
“彼此彼此。”你也不跟他客气:骂谁是没有人心的怪物呀。怪物也是有心的。他们禅院家才是无情的内斗机器。
“那为什么是我?”
他忽然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你。
-
你胸口狠狠一跳,险些乱了阵脚。
幸而僧侣先生带着你寄存的咒具姗姗来迟,正好中断了这场对话。
等对方将新的木匣交予你并行单手礼离开后,你也恢复了冷静。
“你做人太烂了而已。”你镇定地转身,“走了。”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没有别的原因?”
“……”
“硬要说的话,你脸还可以,御三家,又有钱,够了吧?”你停下来,狠狠叹了口气,“我这种肤浅恶毒的女人,当然是看脸看钱看家世,满意了吗?”
“五条悟为什么不可以?”
好问题,你想,而且这个问题听上去非常耳熟。
“打不过他。”你回答。老老实实,直截了当。
“要是打得过呢?”他一副不刨根问底就誓不罢休的模样。
“……”打得过的话,五条弱成这样的咒术界基本就完蛋了吧。
话说回来,他是有多爱和五条悟比啊……同为御三家之一的家主继承人,说不好被从小比到大。那两个人之间当“别人家孩子”的那一个肯定是五条悟……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你又叹了口气。
“我嫉妒他。”
“嫉妒他比我强,比我高大,比我帅气而耀眼,活得理所当然又随心所欲。”
“念高专的时候就开始了。嫉妒他有花不完的零用钱和吃不完的甜点,而我最开始靠着老师的收留才慢慢学会一个人怎么维持生活;嫉妒他一只手就能轻轻松松祓除咒灵,而我的术式论及破坏力实际上毫无用处;嫉妒他天生就家族的核心,整个五条家都围着他转——跑出来念高专大概只是因为有趣吧,而我是因为上川家不想要我。”
“干嘛这么惊讶?”你好笑道,“你从小到大,就没有讨厌过他?。”
禅院直哉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讨厌他?”
“那倒没有。”你摇了摇头,“我嫉妒他是我的事,但五条是朋友。因为自卑而嫉妒朋友,是我自己不好。”
高专执行任务的时候难免被五条悟救过,托无下限的福才能毫发无伤。更别提后来那一届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性格再糟糕的悟,到最后也还是个善良又高尚的笨蛋,不过你可不会把这种夸他的话说出口——太肉麻了,万一传进本人耳朵里怕是要被他用“名喜多原来这么崇拜我”沾沾自喜的眼神取笑一辈子。
“……你又不是男人,嫉妒他做什么。”禅院直哉不解。
“我还不算男人?”
“……”
“嗯?”
“……”
禅院直哉想起来了什么:“那时候你的秘密为什么不是这个?”
“唔,这件事夏油杰知道,所以不算是‘没告诉过任何人的秘密’。”你想到了什么,笑眯眯地说,“不过就算写了这个,也会被当成是你的秘密吧?”
禅院直哉看了你一眼没有说话。
-
事实证明,背着别人说悄悄话是会遭报应的。
这个节骨眼上,你的手机忽然收到了一条消息。
正是来自五条悟本人。
第45章 禅院家-十三
几条简讯合在一起, 简单来说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我,五条悟,给我打钱。
你一脸蒙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虽然搞不清状况, 但总之先说没钱然后落井下石地嘲笑他吧。
你冷漠的回复刚发送, 那头的通讯立刻震天响地拨了过来。
你举着手机看向禅院直哉:“……帮我拿下匣子?”
禅院直哉翻了个白眼。
“我在仙台——”一连通信号五条悟就开始说话, “回京都的路上顺路过来买喜久福。”
不,东京在京都往东那——么远,仙台又在东京往北那——么远。他对“顺路”的意思大概有什么误解,从博多跑到仙台这叫“境内对角线横跳”。
“然后,好不容易挑选好了十二种喜欢的口味,结账的时候却发现忘了带现金。”五条悟顾自说下去道,“幸好车站前的土产店用信用卡就可以付款……”
“但是,‘五条悟’名下的这张信用卡, 居然被冻结了。”他自己念着自己的名字,唰地将一张卡举到了镜头前,再哗地一旋, 一张变成了五张,“还有这张、这张和这张……全部, 都被冻结了。”
“是你介绍的那个情报贩子干的好事吧?”
倒不能这么武断……也有可能是五条家破产了。
五条悟啧道:“你认真点。走的时候我还在博多买了明太子, 到仙台就不能用……”
“我帮你问一下。”你看向屏幕外的禅院直哉,唔唔哦哦, 装模作样地应了一通, 用力点点头, “问过了,直哉说他也收到消息了——是真的, 五条家二十分钟前刚刚破产。”
“……”五条悟板起脸,“喂, 你知道我没有喜久福会怎样吗?”
“背后是寺庙,你现在在东本愿寺吧?和禅院直哉在一起是吗?”
“想打架的话我可以马上飞回来,允许你们俩一起上。”
禅院直哉:关我什么事?
你一秒变脸:“你认真点。有问题就解决问题,不要到处跑来跑去。”
信用卡被冻结让五条家的人跑一趟银行不就好了。又不是被窃取盗刷,也没什么损失吧……少吃一次喜久福而已。那么想买就自己回家取钱。
“明明收下了报酬却还对雇主做出这种事。”五条悟竟然怪到你头上,“是你把人介绍给我的吧?名喜多要对我的损失负责。”
“……是你欺负榎田了吧?”稍微想想就能猜到,那个蘑菇头的情报屋相当热衷于恶作剧式的报复,普通人要是狠狠得罪了他,这辈子出门只能碰见红灯了。大概是拿五条悟的术式没办法,追踪不了定位就换了别的方法。
“只是好心提醒他小心东窗事发而已。”
五条悟若有所思:“说起来你的事我完全没跟‘窗’提起过,上次还顺手帮你销毁了一堆可疑的派遣记录。名喜多都不打算报答我吗?”
“……知道了。给你买喜久福。”
替他结了帐后你想起来他们前往福冈的目的。
“博多那边的调查有收获吗?”扔下三个学生悠悠闲闲地跑去买特产,应该是一切顺利,“伏黑他们也在来京都的路上?”
“是哦。”五条悟说,“今晚就能到吧。”
“查到了了不得的坏事。”
-
世界上不存在全知全能的咒术,想在茫茫人海中追踪一位素未谋面的咒术师,强大如五条悟也只能老老实实从头调查。前往博多的五条小队中,四个人都没有探索类的术式,但幸好还有伏黑惠的玉犬。
“玉犬不是狗。”本人坚持解释道。
“那可以追踪气味吗?”
“……可以。”而且硬要说的话,经过训练成长后已经连残秽都可以追踪了。
问题完美解决。
榎田将集装箱仓库的地址留给了五条悟。借用钉崎的铁钉与榔头物理破坏了门锁后成功突入,集装箱的内部果然充满了残秽的痕迹:从中央到周围逐渐浓重,底面的四个角落尤其明显。
接着跟着残秽以及咒术的气息来到了距离不到一公里处的码头。四人分散行动,带着那名咒术师在博多车站监控中留下的面部影像四处打听,很快在一处公寓打听到了线索。
说是公寓,其实只是一座按房间出租的双层旧屋,破烂灰败的外墙看上去摇摇欲坠,一看就像是来历不明的咒术师会选择的落脚之处。
屋主兼管理员是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个子瘦削矮小,眼神里带着惶恐和顾虑。
好在是白天上门,靠着东京校的证件和差不多的制服,很快让老人相信了他们是正经的调查人员——尤其是嘴冷却面善的伏黑惠,取出照片再度询问时立刻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就是这个人!住在二楼,总是神神秘秘的……”
据管理员所言,原先的租客并不是他,而是另一个经常出海的男人。虽然一年到头大部分时间都不会回来住,但房间一直好好地在续租,面向普通不像是惹事的性格,或许是某艘船上的员工,总之是老人非常满意的租客。
结果年初时,租客带着照片上的男人来到这里。和管理员打了声招呼后,实际居住和使用房间的人就变成了后者。
因为不久前刚付清了接下来一整年的房租,所以老人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
但很快就有些后悔了:新租客行迹诡异,总是昼伏夜出;穿着黑漆漆的衣服,还从来不和人交谈;有时候在楼道口碰见,明明对上了视线也绝对不会回一个招呼,冷冰冰的眼神里似乎有种可怕的东西……
只有这些的话倒是还能用“性格孤僻因此选择了一份夜间工作”来解释,但某天晚上失眠的管理员从房间的窗户向外看时,正好撞见了后半夜归来的男人。
那个时候虽然是深夜却还远不到下班的时间。更可疑的是男人的上半身沾满了还在流淌的新鲜血迹。
“……但可能是我大晚上犯迷糊看错了吧。”老人又突然否定了自己的说法,“我当时有点被吓到,想着要不要报警。但等那家伙上楼后我再看了眼院子,地上很干净,根本没有血滴或是血脚印。”
庭院水泥地上的月光很亮,加上揉了两次眼睛,所以再看的时候肯定是清醒的,只能是之前眼花了吧。
五条悟等人相互对视:死后就自动消失,看来是咒灵的血液。
“那么,您知道这个人后来去哪儿了吗?”
“后来他就回房间了。白天照旧是睡了一天,傍晚的时候才见他起床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