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剩下四道……我绝对,不会同意和你解除束缚的。”
第78章
“所以呢?那之后他一直缠着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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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室里禅院真希为你倒了一杯热茶, 推到你面前时露出了疤痕斑灼的手臂。
烧伤的旧痕上又新添了数道刀疤,显然禅院家这段时间的新旧交接很是躁动。
你远在东京却也有所耳闻:禅院具一郎被揭发的恶行引起了“窗”的震动,高层介入之下的大范围清查令禅院家元气大伤;禅院真希却借此机会快刀斩乱麻, 收拾了具一郎的一众残党后直接以禅院家第二十九任家主的名义发布了对在逃父子二人的通缉令——罪名是豢养诅咒、制造咒胎, 以及间接致使第二十八任家主禅院直哉在涉及两面宿傩的那场战斗中不幸身故。
实际上的具一郎和具正人父子却早已在弥子放下的那场火中身亡, 由禅院真希顺手扔进的火海毁尸灭迹——这是你事后从惠那里隐约听来的传闻。
反倒是禅院直哉,好好一个家主离开趟京都就成了一个死人。
彼时他仍逗留在东京,因你单方面的一刀两断而窝火不爽,正犹豫时被禅院真希的时间差打了个措手不及。等他匆匆杀回京都再想闯进禅院家,过去麾下的人手都已不约而同地纷纷倒戈,听着禅院真希的指挥,反倒将他打出了老宅。
人心、局势、高层的装聋作哑。
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睁眼说瞎话地说他不是那位死去的前任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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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过神,盯着眼前茶水氤氲的热气, 慢慢摇了摇头。
“……没有。”
事实上禅院直哉确实有再试图找过你,但几次碰壁后就只剩些偶尔的冷淡联络,算不上“纠缠”。他虽不愿意解开束缚, 你也没有因此受到太大影响,毕竟剩余的四条约束, 于你的部分而言都是要为禅院家主或禅院家如何如何相关。
而他自己, 已经不再是家主。
但你仍只简单地回答了真希的问题,模糊提及了当天分开后的不了了之。
你不确定现在的真希是否想对直哉斩草除根。成为家主后的她愈发气势凌厉, 偶尔沉默着望向你时, 无言的压迫就像难得严肃安静的五条悟一样令你心底发憷。上川家与禅院家的束缚最终竟落在你们的头上, 某种意义上来说,虽然与你签下婚姻届的人是直哉, 但此时此刻“拥有”着你这位“正室夫人”的人却成了现任家主真希。
这也是她在你怀孕初期就来找过你的原因。
那时刚刚得知两家契约的真希直言希望与你达成某种交易:你作为前任家主的遗孀,仍旧以禅院家家主夫人的身份活动, 并不受禅院直哉名义上“死亡”的影响;而成为现任家主的她会将死去的直哉的妻子也一并继承,也就是说……
“……我需要一位继承人。”
禅院真希说出了这句当初直哉一模一样说过的话,只是意思并没有那么强硬。
她的确需要一位继承人,不过不是“必须”——收拢人心、重开新篇可以预见地将要耗费漫长的时间,日常又琐碎的实际事务能借助真依等人的帮助,扭转家族顽固的观念却谁也无法一蹴而就,倘若能有一位继承人,想必能节省大把的时间获取更广泛的支持。
“而且,你腹中的孩子本就与禅院直哉有关。”
既有前代男性家主的血缘,又有现任女性家主的认可,这样的“继承人”甚至不需要出生就能帮真希坐稳家主之位,也算是帮忙稳固了禅院家。
你摸着无名指,琢磨着那上面的第四道束缚:确实,并不是只有他禅院直哉继续当家主才叫“稳固”,倒不如说他下台之后的禅院家已经比当初稳固了不少。
“……所以,考虑一下吧。”
“如果你愿意生下这个孩子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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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件事是你与惠私下里又去了一趟博多。
很不幸地,两面宿傩自然是一同跟随。好在前诅咒之王也没那么不识趣,总归是个体面人,不至于死缠烂打地探寻两个“区区人类咒术师”的秘密,在某种古老的自尊与原则的驭使下就这么眼看着你和伏黑惠双双潜入了栉田神社。
这座位于福冈市中心的神社最为热闹的时节要数每年七月的山笠祭,唤作“山笠”的巨大花车由身穿祭典服饰的男人们扛着穿行闹市,而神社中摆设着的那一座则是一年四季都能参观。这次临时前来,冷冷清清的社内运气很好地没碰上多少游客。
“祭典的传统据说起源于七百年前,目的是纪念一位制止了诞生于自然灾厄的瘟疫的高僧……”山笠花车下,底部与地面间的缝隙中是一片昏暗的阴影,伏黑惠在你的示意下伸手探进了影子,尝试着找到了你所说的那样东西。
“……之前提到过的,这是件很适合惠的咒具。”
一把匕首的影子。
影子里的匕首之影,拥有斩断无形之物的力量的无形之刃,也确实是只有能够操纵影子的咒术师才能回收的咒具——需要的时候它甚至可以切断“束缚”。
换句话说,你帮被迫与两面宿傩建立了共生关系的伏黑惠找来了一把自杀匕首。
“抱歉,算不上是什么好礼物。”
两面宿傩的再次现世多少有你疏忽大意的责任,惠陷入如今这样无法老去也无法与诅咒切断联系的僵局就不能说和你没有一点关系。
而你唯一能送给惠的礼物却是一枚玉石俱焚的炸弹。
“请不要这样想。”惠笑了笑道,“不是还有前辈初次见面时的礼物吗。”
第79章
孩子的事令你很头疼。
你不想生。
坦诚而不负责任地来说, 最开始你就没打算给禅院家生一个继承人,计划之外的怀孕不仅没带来任何欣喜和爱意,还将让你面临女性身体最独特的体验——孕期反应。与其说是怀孕, 不如说也形同咒胎的寄生, 对你来说简直是**和心灵的双重痛苦。
可不要也不行。
并不是做不到, 药流是种非常简单的手段,技术上来说完全可行。问题在于你身上那个未生效的……姑且称之为咒术的印记:两面宿傩仍存活于世,时不时地跟着伏黑惠极为嚣张地四处活动,你担心一旦清空子宫,那枚咒胎就会见缝插针地寄生。
可靠点的办法是干脆开膛破肚,刮干净胚胎再直接取出咒胎……既然如此,反正都要开膛破肚了,不如……你不免认真地考虑起真希的请求。
不想要孩子的原因一方面是不想经受生育之痛, 另一方面是自觉无法承担起另一条生命的责任——你和禅院直哉哪边都不像是能承担起这份责任的类型。
但如果是“家主真希”的孩子,情况便有所不同。
真希会得到一个实打实的禅院家血脉的继承人,未来那个婴儿也会背负着期冀与关注降生, 带着与生俱来的继承权,得到一个更为幸福健全的成长环境。
倒不是说你对真希的理念有多么了解和赞同, 但有真依和惠在, 届时还有五条悟可以预见的些许干涉,禅院家或多或少会迎来一些变革。
好的、新的、长久的、受到关注与爱护的环境。
再如何也好过在一个冷血自私的“母亲”身边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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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 也就是怀孕第四个月时, 你又见到了禅院直哉。
准确来说是你顺着过去的号码和这位“已逝”的前任家主再次取得联络, 主动约他见的面。地点是一处随意的餐厅,换下了过去那身羽织的禅院直哉如期赴约。不同于电话里答应你邀请时透露出的那般急切, 他脚步沉稳地来到你面前缓缓落座——不知内心是否也如此气定神闲。
“最近如何?”
他一点不客气地打量起你,眼神毫无意外直奔肚子而去。
你冷笑。托他的福, 吃不下睡不好,浮肿无力,三不五时地膝盖疼到走不动路罢了。
彼此彼此。禅院直哉回以冷笑,他自然也是过得相当滋润,托你的福——被禅院真希安排成了一个死人,众叛亲离还时不时面临暗杀,在咒术界寸过得步难行罢了。
“……”
你们两个看着对方眼底和自己不相上下的憔悴,彼此都感到一丝欣慰。
他轻声叹了口气,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你的肚子:“……没打掉?”
“嗯。”你点头,“真希希望我生下来。”
禅院直哉:?
“啊,忘了告诉你,这已经是真希的孩子了。”
禅院直哉:……
“她想要一个继承人。”你顿了顿,言简意赅,“……总之,我答应她了。”
禅院直哉的脸色如你所料地好看起来。
“她还说,如果我愿意她是希望我再回到禅院家的。”
你是“死去”的前任家主的“遗孀”,腹中还有个“遗腹子”,同时始终是搭接上川家与禅院家利益的桥梁——既然于你于她都有利无弊,这把移交到真希手中的名为“禅院家”的保护伞自然理所当然地能继续成为你的容身之地。
且又不同于原先,这一次你不会被禁锢在宅院,可以想去哪,就去哪。
“你还真是不挑。”禅院直哉气得发笑,“谁是禅院家主就做谁的老婆,是哪个男人都无所谓,连是不是男人都无所谓……”
“嗯?吃醋了吗?”你不轻不重地拨回去,“老实点说就是想问我,自己不是禅院家主我还会不会嫁给你对吧?”
“少自作多情——”
“不会哦。”
“像你这种人,要不是有个嫡子身份早就被人打死了。”
“别说嫁给你,我都怀疑你能不能活到我们见面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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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院直哉紧皱着眉。
罕见地一直忍耐到怒气消散都一言不发,可见这阵子着实被打磨了脾气。
“所以,你打算回京都生孩子。”
“然后呢?”
“然后……她说……禅院家不会介意我再找一个丈夫。”
“……”禅院直哉的脸色变了又变。他似乎想到了很多事,但最后还是欲言又止。
你咽了咽喉咙道:“我说过……我不要你了,意思是说我放弃。”
“我不打算再将你强迫着控制起来了……但要是你非要跟着我,我也没办法。”
按捺不住的你最终亮出了底牌。
他已被禅院家宣告“死亡”,继任的家主与家主胞妹又打心眼里地厌恶他。凭借真希如今愈发强硬的手段,现下完全被架空的禅院直哉是再也无法回到禅院家了。
除非,他愿意做另一种身份的“禅院直哉”。
第80章
作为禅院家第三十代家主, 禅院真希的继任过程并不那么光彩平静。
先是具一郎一支的彻底覆灭,一场大火将数亩庭院焚烧殆尽,大量账册下落不明, 地下密室也变成一片废墟;伴随着诅咒之王重新出世, 咒术界在一片哗然后迅速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唯有禅院家在这场变故中内里大伤元气。
随后是前任家主禅院直哉流程式的“死亡”,讣告公开得及时又应景,没过多又宣布接回家主遗孀——肚子里还揣着个遗腹子。禅院真希就这么继承了家主之位,然后说着“从今往后堂哥的妻子就是我的妻子”又继承了家主之夫人和家主之继承人。乍一看不成体统,但都是女人似乎也没什么关系,何况连继承人都是前代嫡子的血脉……令人无法反驳。
所谓“光彩”自然是相对而言,往常的身份交接往往伴随着一系列光明正大的利益交换,自然风光热烈、备受拥戴, 而三十代家主的上位却以一种摧枯拉朽之势,不光没分出去半杯羹,还引入了五条家的势力大肆洗牌。
当然还有一些余波, 例如那位被接回家的遗孀夫人又带回来一位酷似前任家主的男妾——题外话按下不提。
焚毁的庭院在之后数年陆续得到了重建,伴随着继承人的诞生与长大, 曾经的灰烬与废墟被时间夷为平地, 重新支木搭梁引水开渠,与林园苍翠的老宅再度融为一体。到那孩子六七岁时, 已全然看不出当年的痕迹。
你生下的继承人是个女孩, 取名慧, 是禅院真希名义上的女儿。
当然,是在你的默认下。
两岁时的慧有些迟缓地学会了说话走路, 之后倒是一帆风顺迅速成长,不如说很快就长得有些灵活过了头, 能跑就绝不走路,能跳就绝不坐下,好动灵敏的样子总令人怀疑十有八九要继承禅院直哉的术式,于是到六七岁时便愈发引人关注。
大多数时间里陪她长大的都是真希与真依,偶尔出现的你也总是一副心情愉悦的状态,不知是否是这个原因,慧的性格和情绪都颇为稳定,据说和小时候的禅院直哉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