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他扭头对老太太道:“那我来的不巧,今日才新得了一幅张明贤的居山图,正要邀请珈玉一同品鉴,既要给您念话本子,那便念吧,孙儿在这里等着。”
张明贤是前朝山水画大师,徐琰行素来钟爱他的画,这是府里人人得知的事。
老太太一门心思的想要亲上加亲,哪里有挡在中间碍事的道理,一听是徐琰行主动邀请,自是不会横垣其中,忙道:“既是这样,这话本子由静春来同我念便是,你快去带着珈玉去赏画吧,你姑姑自小就擅长作画,想来珈玉在此事上也颇有造诣。”
“既如此,那孙儿便只能先带她去了。”徐琰行说的不慌不忙,倒瞧着似真事儿似的。
“珈玉啊,快同你表哥去吧。”老夫人说道。
秦葶上前一步,将手中册子交给静春,而后才道:“那我就先过去了。”
随而见着徐琰行站起身来,给她递了个眼神,二人一同同老太太道别,出了门去。
待人走出去好久,这老太太脸上的笑意都未散去,她眼神不灵光,许多事情还得指靠静春。
静春在她身边侍候了多年,本来也是个伶俐的丫头,瞧着人走远,这才来到老太太身边小声道:“老夫人,少爷和表姑娘已经走远了。”
“你瞧着,两个人走出去时神情是怎样的?”老太太又小声问。
静春似看透了老太太的巴望和心思,亦轻声笑道:奴婢方才瞧着,两个人在屋里相互递眼神呢,像是有什么秘密一样,说话间两个人就并肩走了,远远瞧着,倒颇为般配。”
“自打珈玉来了府里,眼看着琰行回来的也早了。”老太太说道。
“可不是吗,依奴婢看啊,少爷对表姑娘也是不错的。”
“依你瞧着,若这个时候我同琰行说他们二人的婚事,琰行会答应吗?”
静春眼珠子一转,“奴婢看,八成能答应,少年也到了适婚的年纪,表姑娘看起来也是个颇规矩的人,当然了,咱们小姐生的,模样人品定错不了。”
每个字每句话当真都说到了老太太心坎里。
眼见着人乐的合不拢嘴,欢喜的紧,可到底是年岁大了,没把握的事她可不干,且还得再观望上一阵子再说,“现在珈玉才过来,安定两日,再等上一阵子,寻个合适的时机再同他们讲。”
......
一阵微风伴动着花香送入秦葶的面上,吹的她身上的紧张之意渐渐消散下来。
今日也算是勉强逃过一劫。
二人并肩走出去老远,秦葶一个字也未说,直到了假山凉亭处,徐琰行见四下无人,瞧看她风波未平的脸色,这才问:“吓着了?”
秦葶也不装假,点点头,“有点儿。我不识字,哪里读得了话本子。”
“静春可发现了什么?”老太太眼前的丫头一个比一个精明,尤其是那静春,徐琰行不免有些担忧。
细细回想,秦葶转动两下眼珠子,而后摇头,“应该没有吧,还好你来的及时,本来我想借口说自己肚子疼的。”
虽徐琰行没说什么,但自他脸色也瞧的出,身为府里的表小姐,不识字,当真是件大事。
“这样,往后我下了值都会早些来府里,你便来我书房,我教你认字。”
自小家穷,吃饭都是个事儿,更别提念书,加上从小都是在村里过活,别说女孩子了,就连男孩子也没有几个去念书的。
这对秦葶来说从来都是意乎之外的事,如今偶然提起,倒一直让秦葶感到有些奇妙之感。
说意外倒不算意外。
“可是临时抱佛脚总是行不通的,就算我长了十个脑袋,也不可能今日学了明日就能念话本子啊!”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管它成不成,能多往脑子里塞点便多塞点,免得用时再如今日一般。”
事到如今,也只能先出此下策。
难得有这个机会,秦葶自是乐意,便一口应承下来,“那好,只是麻烦你了。”
“无妨。”徐琰行面无表情,再次环顾四周,“既眼下我已经同祖母说带去你赏画,你便随我一起来书房吧,做戏做到底,免得一会儿让人瞧见。”
“好。”秦葶一口应下。
徐琰行的书房在洗墨园中,离他的卧房不远。
他家三代文臣,言情书网,自是处处透着幽、雅、静,听说连府里的小厮和婢女都是识文断字的。这不禁让秦葶有些局促。
想着若是只凭她的身份,只怕来当婢女的资格都没有,光不识字这点,就足可将她排在府外。
书房中装点雅致,墙上挂的皆是山水名画,各册书目摆于架上,书架之上不染纤尘,窗上摆着几盆绿植,给干净冰冷的房间凭添了几抹人间尘色。
徐琰行绕过桌案,添水研墨,取毛笔于香墨中轻蘸几下,又拿出一张烙烤干花的纸张铺平,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不多的工夫,他抬起头来,将毛笔搁置一旁,而后朝秦葶招招手,“过来。”
且不说这语气,只瞧这动作,不免让秦葶想起来一个人——何呈奕。
从前他便是常以这两个字招呼她。
一阵恍惚,秦葶眨巴两下眼,似才回过神儿来。
此地是徐府,是徐琰行的书房,不是华宵殿,他也不是何呈奕。
她抬步行过去。
徐琰行将纸递到她面前,单手依次指着上面的字念给她,“梁、珈、玉。”
秦葶很认真的盯着这几个字,恨不得一下子扣到自己脑子里,学着他的样子字正腔圆地道:“梁、珈、玉。我记下了。”
“我记得你叫秦葶是吧。”他将手里的纸放下,另取一张干净的,又在上面写了两个字,秦葶。
“这是你的名字,秦葶。”
这是秦葶唯一眼熟的字了,先前何呈奕也曾写给她看过,但是她太笨了,怎么描也描不下来,单觉着那个秦字就太难了。
何呈奕偶也教过她,但是她根本不会写,还惹得他好一阵嘲讽,这在秦葶心里就埋下了恐惧的种子。
久而久之便怯了,也不乐意学了。
“就从这两个名字开始吧,”徐琰行根本不晓得此刻秦葶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且安排道,“我就先教你写梁珈玉三个字,你若是初学,练个一两日应当就熟了。”
取了新纸,他叮嘱秦葶看清,依次又将三个字写下,秦葶努力记着,可脑子里不断着浮起昔日何呈奕的冷嘲热讽,才记下的笔划顷刻间便又忘了。
“来,试试。”三两笔写完,徐琰行将毛笔蘸好墨汁递到秦葶面前。
秦葶第一反应,不是想接,而是不自信的拒绝,“我学不会的,我太笨了。”
只听徐琰行听了面上浮起一抹轻松的笑意,未收回笔,反而为她打气道:“万事开头难,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写字的,好好写。”
他说话的声音很温柔,这人好似脾气很好,不恼不怒,可秦葶心里仍没有底。
她不自信的自她手中接过笔,笔管上还残留着他手上的温度。
从前何呈奕倒是教过她该如何握笔,留在他身边那么长时间,也只学会了如何握笔。
才下一笔,努力回忆着方才徐琰行所教,心中忐忑又紧张,每写一划便悄悄抬眼去看徐琰行的脸色。
他目光未抬,亦不看她,只是随着她手边每写一划,轻然点头。
作者有话说:
第 90 章
第九十章 何呈奕的心病
秦葶从未写过字, 简单的三个字,她也记不住,忘却笔顺之际, 徐琰行干脆取了新纸摆在旁边,他写一笔,秦葶便跟一笔。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这样一笔一笔的学下来,好似便没那么难了。
直到三个字写完,不难瞧出,秦葶大松一口气,因为紧张的缘故,身上出了一层汗。
瞧着手底上歪歪扭扭的字迹, 再瞧一旁徐琰行手底下的,才明白何为天壤之别, 可即便如此,ᴶˢᴳᴮᴮ 仍让秦葶打心眼儿里萌生出一股自豪之感。
这是她生平头一次写字,当真写出来了。
那字丑的很,可她心里却有些美。
徐琰行自她手底挪过纸张细细瞧过,秦葶红着脸, 本以为这么难看的字会得到他一番嘲弄, 谁知等了半天,却等来他温和一句:“不错, 还能瞧出是什么字。”
话落, 他将纸张搁下,“好生练习吧, 往后每日我教你五个字, 等时间长了, 加为十个,练上半年六个月,一些简单的书你便能自己看下来了。”
“真的吗?”此刻的秦葶有些兴奋问道。
“读书写字若想入门本身就不难,全看个人用心,你不识字,第一次照比着写能写成这样已经很难得了。”
“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去新的文房四宝,你且练着就是。”
“若是往后在祖母那里再有什么为难的事,你便将我拿出来做挡箭牌就是,或是说与我约好了给我送东西,或是说我找你有事。你只要这样讲,祖母一定会将你放出来的。”
对此事,徐琰行很是笃定。
秦葶倒不晓得其中关窍,还只以为是老太太心疼孙子。
“徐大人,多谢你。”明明两个人是合作关系,一个帮忙,一个付银子,可此刻秦葶也不晓得为什么,就是想同他道一声谢。
只见徐琰行温声一笑,“当我谢你才是。”
......
寝宫里四处散漫着药香气,经久不散。
寝宫里几位太医里出外进,何呈奕一病就是三日,全无好转迹象。
据太医讲这是心火,内热外寒,里外一攻,最是难消。
何呈奕素来喜欢将所有的事情都压在心底,一有今日也并不奇怪。
冷长清日日来宫里探望,每每看上两眼后便在殿外徘徊。
今日照常询问齐林何呈奕的病情,齐林一一说完。
“冷大人,皇上已经病了三日了,反复烧热不退,您快想个法子啊。”齐林焦急道。
先是一声长叹,而后冷长清才道:“心病,这是心病,最难医的便是心病。”
此事他倒有过一回经验,年少时也曾病成这样,他再清楚不过。
“除非让秦葶活过来,站到他的面前,别无此招。”冷长清说道。
“那您的意思是没法子了?”
“只能等着汤药起上七八分的药效,熬过这段时日便好。”冷长清一顿,“这几日可有什么人来过?”
“倒是不少,都是宫里的才人过来瞧看,可是先前皇上有话,说任何人也不见,奴婢也就没敢往里放人。”
这早就在冷长清的意料之中。
别看何呈奕纳了那么多人,可他后宫从不曾踏足过,连当初去皇后那里也不过是做做样子。
后宫里流言四起,有人说他与魏锦心伉俪情深,有人说有狐狸精将他迷的五迷三道,还有人说他身患隐疾......
此下皇后不在了,自是有人要借势而起,妄想在何呈奕面前混个脸熟,毕竟皇后一位还空着,又有哪个不想上借机上位。
奈何何呈奕不肯给人机会。
按理来讲,他早就该到了开枝散叶的年纪,先皇到此年纪时膝下儿女成群,不似他这般空无一人。
“且先好生看护着,待他把心里的火发散了,想来也便好了。”冷长清以过来人的身份低言一句,似也在同自己讲,“时日长了,总会好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齐林见,连冷长清都束手无策的事,也只能硬放着。
前脚送走了冷长清,倒不想着后脚便迎来了杜太妃。
杜太妃与皇上感情不一般,是如今何呈奕存留在世上唯一一个亲近的长辈,先前给她老人家贺寿之时便曾下令,杜太妃若想入宫不必应诏,随时可来。
眼见着杜太妃入宫,齐林老远相迎,“您老人家怎么来了,也不派人先说一声,奴婢好去接您。”
杜太妃是个明事理的人,自十几岁入宫,后又随着儿子出宫,浮沉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无论是对哪个人说话都是和和气气的,更何况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齐公公公事繁忙,还要照顾皇上,老身自己入宫便是,不劳齐公公。”
“前两日就听说皇上病了,老身放心不下,特斗胆跑来瞧瞧。”虽说先前何呈奕有过旨意,她来去方便,可好歹是个知进退的人,哪里能拿着鸡毛当令箭。
何呈奕那么说是看在他生母的面子上,她又哪里敢倚老卖老,今日前来也着实因为放心不下。
“是啊,皇上自那日起到现在已经病了三日了,高热不退,吃下去的药又吐出来,整日睡着。”
“那可不成,可不能由着皇上这么病下去。”她道,“劳烦公公带老身去瞧瞧。”
“是。”
杜太妃不是旁人,齐林自是不会拒绝,且带着她入了寝殿之中。
杜太妃一把年纪,走到哪里都得由人搀扶着,慢行至殿内床榻边,远远的瞧着何呈奕躺在那里,死灰一样的脸色,连连低叹,“可怜啊,可怜啊。”
“好好的一个孩子,这多半是因为皇后的事伤心吧。”外面谣传何呈奕与魏皇后感情不错,杜太妃当了真。
齐林也只是苦笑不说话。
哪里能告诉她是因为一个秦葶。
杜太妃退出内室,在外坐下,与齐林闲话起家常来,“年少夫妻,成亲还没多久,这人就没了,想来皇上心里定是难过的。可是人死不能复生,皇上得自己想开点儿才是。”
“后宫里有那么多人,皇上就再没一个看得上眼的?”
齐林可不敢乱说话,也不答,只含糊道:“太妃您喝茶,这殿中药气大,奴婢命人将窗子给您打开些。”
“茶我就不喝了,看着皇上那样,当真是可怜,自小这孩子就与我亲厚,看他这样我也不忍心,”人老了脑子就是不好,稍被人一带就说了旁的,半天才拐回来,“对了,这怎么除了太医就没再见着旁人?”
“旁人?”齐林一时没明白她指代为谁。
“后宫那么些人,就没一个过来照看皇上的?”
齐林哪里敢说,上午才刚来了两个被他以皇命为由挡在门外,也只轻浅笑笑,而后巧妙答道:“皇上病重,也是怕过了病气给众位娘娘们。”
“这可不成,本来皇上就是为了魏皇后的事,是块心病,既人已经没了,总不能让他一直病着,这身旁若是有个人,说不定让他开开心,这病也就好了。”
这般说着,齐林也只能先口头一一应下。
且当前说来不巧,恰时小太监进门来,小声同齐林道:“齐公公,椒楹殿的刘御侍来了。”
这几日的来人不断,皆想在皇上面前露个脸,每个人都经人精齐林给打发走,却总有人不甘,想着说不定到自己便让见了呢。
毕竟现在后宫无主,人总得有个奔头。
盼着能在皇上面前露脸讨喜,以此光耀门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