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平揽着不知何时走出来的妇人和少女,朝他招手。
他们才是一家人。
江劭庭忽然庆幸自己没有告知温桐。
群山环抱,日悬东方,浸入晨曦的村落苏醒,各色说话音混杂,黑色宾利加速通过公路。
也不知道她睡醒了没有?
病床上的隆起的“小山包”动了两下,慢慢探出个正在揉眼睛的女孩。
腰间的束缚感消失,温桐抬手在身后摸了摸。
没有人,甚至温度也没有了。他什么时候起床走的?
淡淡的怅然涌上心尖,像个想要全方位掌控丈夫行踪的女人。
左脚脚背筋骨生长,酸酸胀胀的让她忍不住戳了戳,尝试下地着力时,断裂刺骨的痛意让她一屁股坐回床边。
张谰听到声响,情急之下推门而入。
端正的方脸,浑身肌肉感觉能撑破衣服,又高又壮,温桐往后挪动臀部,警惕地看向他。
张谰意识到自己贸然闯进来不太妥当,主动解释:“温小姐,我是江总的助理,您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喊我。”
温桐仰头打量,好像确实是江劭庭身边的人,之前在他办公室吵架那次见过的。
“江总去哪里了?”她不是个能藏住事的人,转念就问了出来。
反正江劭庭不在,不用担心尴尬。
“这个我不太清楚,等江总回来您可以亲自问他。”
温桐从他的神情猜测这个问题他不能回答,于是换了个问法:“他什么走的?”
这次张谰答得很爽快:“7点左右。”
都过去三个多小时,怪不得被窝都冷了,温桐礼貌道谢,提出自己想去探望哥哥。
对方点头,在她洗漱完后推着轮椅进来。
她一直以为这里是疗养院之类的地方,不成想仍旧在第二人民医院,估计是对外开放的VIP病房。
哥哥脱离了危险期,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温桐进去探望时他依然安安静静睡着。
紧闭的眼睫投下一扇剪影,皮肤呈现出病态的苍白,反而更像一个温温润润的读书人。
单看脸,她的哥哥是很有书卷气的。
医生无法确定他什么时候能醒,温桐伏在床边,将脸颊放进他的掌心轻蹭,喃喃自语:“哥哥,我很想你。”
“快点醒过来。”
黑暗里,温杨再次看到缠绕自己许久的梦境。
无数个深夜,它似生了触手的鬼魅,牢牢扼住他的脖颈,他喘着粗气,脸涨得通红,在即将窒息的瞬间不得已正视内心。
流淌黑色血液的蛹,蜿蜒而下,丝丝缕缕蔓延至脚下,像无法斩断的连接,触摸他,拨弄他,滑而黏腻。
和过往一样,等他靠近时那只蛹立刻消失,亭亭玉立的少女出现。
未着一物,像最纯净的雪,包裹他的肮脏。
他们拥抱,亲吻,在黑暗里纠缠,他去忘记她的名字,享受她伏在肩头难耐的低吟。
他站直托住她,让她像一株箍紧树根的藤蔓,在一次次暴雨如注中不坠不落。
他得以喘息释放,余热里却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呼唤。
挣扎了片刻,刺眼的阳光倾泻而入,温杨缓缓睁开眼睛。
漂亮水润的杏眼,因激动长睫颤得厉害,边握着他的手边喊:“张助理,我哥醒了,帮忙叫下医生过来!”
他的意识尚未完全活跃,目光跟随她移动,过了好一会才注意到她坐在轮椅上面,唇边的伤口结痂了,手腕上贴着绷带。
尖锐的疼痛令他强撑着坐起身,问:“你受伤了?”
温桐正兴奋目送医生离开,扭头就看到病人坐起来了,忙不迭将人扶着躺下去。
“哥,你不能乱动,需要好好休息才能恢复。”她煞有其事嗔道,“早点好才能做饭给我吃。”
温杨无所谓地笑笑,但还是听话躺进被子里,又问了一遍:“桐桐怎么全身是伤?”
“还不是怪你。”温桐推着轮椅移进去了一点,将脑袋埋进他的臂弯,“我一听到哥哥住院了吓得从楼梯滚下来,让公司的人看了好一顿笑话。”
说罢佯装不满地嗑他的手臂。
温杨太了解她了,比如现在这种下意识舔嘴唇的行为就是在说谎,但他也没打算揭穿她估计想了老半天的谎言,垂眸轻轻临摹贴在身边的侧脸。
“那等我好了你想吃什么就说,我都答应。”
平凡简单的日子,差点对她而言遥不可及,劫后余生的唏嘘令温桐鼻尖发酸。
她牵着床边的手紧贴自己的脸颊,认真道:“要是哥哥出了什么事情我也不想活了。”
这个念头在前几天不止一次从温桐脑海里闪过,她无法想象他不在的生活,也不知道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温杨有片刻愣神,随后苍白的脸上才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桐桐这是打算和我绑一辈子?”
“难道哥不愿意?”温桐瞪他。
温杨弯唇,捏了捏她的脸蛋。
两个伤残病患还海誓山盟起来了?
江劭庭站在门口,冷冷嗤了一声,敲门。
床上床下的男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立即错开。
“江总,你怎么来了?!”温桐还以为他得出门忙一天,想不到一上午没到就回了。
“怎么,打扰到你了?” 他扫了她一眼,大步走向另一边的沙发。
温桐从张谰口中得知自己和哥哥住院的事情都是他安排的,包括手术的医生,对他现在莫名带刺的语气并不生气,笑着回他:“当然不会,早上我还问了张助理您什么回来。”
触及笑吟吟的柔软视线,江劭庭挑了挑眉,“去看看午饭想吃什么,张谰在准备。”
他忽地看向病床上的男人,像刚看到似的补充一句:“还有你哥。”
温桐连连应下,摇着轮椅出去。
把人支走后,江劭庭睨着床上的人,开门见山:“既然不是她的亲哥哥,何不找个时间说清楚?”
从温父的话里,不难推测出她这个哥哥并没有血缘关系,要是温母先有了儿子,根本不存在生了女儿就被冷待的境地。
温杨整个过程就没正眼瞧他,现下更是不耐烦地侧过身,背对着沙发上的人回答:“我和桐桐的事情,暂时用不着外人插手。”
江劭庭长腿交叠,右臂扶着沙发边缘,语气懒洋洋洋的,“我昨晚还和温桐睡在一张床上,你说我是不是外人?”
“大舅哥?”
温杨实打实噎了一下,反唇相讥:“你不会觉得我和桐桐没一起睡过吧?”
要是躺在一张床睡就能说明什么,那他和温桐还是从小睡到大的呢。
病房里倏地安静了。
温杨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有些人可能理解错了意思,不过他也懒得解释。
心脏的人看什么都是脏的。
温桐记着哥哥还在生病不能吃太油腻重口的,索性照抄答案,要一份海鲜粥。
“江总和我一样的吧,他的口味和我比较像。”
张谰颔首应下。
后面那句完全是温桐瞎编的,直觉告诉她点一样的江劭庭应该会开心。
温桐进门,病房陷入诡异的沉默。
沙发上的男人不慌不忙翻阅杂志,白皙的脸上有一层薄愠;床上的那个背对着门,背影很是闲适。
这两人不会是拌嘴了吧?
下一秒,她否认了这个可能性。
都不认识,有什么好吵架的,理由都找不到。更何况哥哥向来话就不多,江劭庭更是谁都懒得搭理。
估计是不熟导致的尴尬。
她推动轮椅,两个男人齐刷刷抬头看向她——
“温桐。”
“桐桐。”
第53章 午后
温桐扶着轮椅的手有些许凝滞, 满脸疑惑左右打量这两个男人。
视线来回绕了两圈,化作一声不可思议的惊叹:“难道你们俩心意相通?”
当事人异常默契的缄默令人窘迫,她当作什么也没说过打起马虎眼:“我帮大家点了午餐。”
江劭庭放下手里的杂志,眼睫微抬, 用极其暧昧的眼神在她脸上流连, “昨天睡得有些晚, 今天多吃点。”
温桐总觉得他在暗示什么,但和平时逗弄她的语气完全不同。
如果非要说的话,更像刚认识时候的他, 语调缓缓的, 透露着不经意的温柔关怀,让人放松警惕, 愿意对他敞开心扉。
“我其实还好啦。”她难为情地笑笑, 忽然不太习惯他这样。
“多吃点恢复身体,不然做起来事情会不方便的。”他淡淡一笑。
本应再平常不过的关怀, 却被他莫名其妙的重音落点弄得意味深长。
温桐还没接上话,床上的哥哥就重重咳嗽了几声, 脸也“唰”地染上红晕。
“是不是不舒服了?”她小心翼翼将人扶起来顺气。
温杨有气无力地摇摇头,看起来累极了,虚弱开口:“桐桐还没介绍客人呢。”
“这是江总,多亏他帮忙从京港调来的医生, 哥的手术才这么顺利。”温桐侧过脑袋,朝他眨眨眼, 示意自己都知道了。
沙发上的“客人”冷笑了一声。
温杨了然, 扯出笑容朝他道谢:“多谢这位大哥了, 有空来我们家吃顿饭吧。”
“不必,你好好养病, 有需要的话我会和温桐单独聊的。”江劭庭弯弯眼睛看向她,态度很是柔和,“我和你不用这么生分。”
“嗯。”温桐不禁多看了他两眼,今天脾气怎么这么好?
等她又望过来的时候,江劭庭大大方方发话:“晚上睡觉再看,现在你哥还在呢。”
“不适合眉目传情。”
“桐桐一直这样,对长辈心怀敬意。”温杨眉心微蹙,似乎不太理解他为什么会这么想,辩白道,“眉目传情有些过了,她喜欢青春活泼一点的。”
温桐只差一把堵住她哥的嘴,当着江劭庭的面说这种话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哥,你说的什么呀。”她赶紧解释,“江总和我们是一辈的。”
温杨拉长尾调“哦”了一声,回答:“怪我,没看出来。”
“……”温桐想掰都掰不回来了。
“没事,毕竟头部受伤了,这也正常。”
“对我的眼睛倒也没什么影响。”
“可以考虑做个全面检查。”
眼看火药味越来越浓,温桐立即将水杯送到亲哥嘴连,“哥哥渴了吧,先喝点水。”
温杨没有伸手去接,只将脑袋凑过去抿了一口。
温桐转头也递了一杯给侧后方的男人,暗示他不要生气。
这场风波在她的中止下暂时停歇。
温杨刚醒不久,又说了一大通话,吃完午饭又睡了过去。
温桐帮忙掖好被子,在床边陪了半刻钟,等到他呼吸逐渐平缓才安心出去。
江劭庭倚着病房外的扶杆远眺,听到关门声不咸不淡开腔:“舍得出来了?”
宜杭不比北方,秋末的中午经常很热,他也脱了大衣,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浅灰色羊绒衫,看起来贵气又温暖。
“我哥睡迷糊了,没有恶意。”她对着背对自己的高挑身影解释。
男人没有回答,依旧看向医院一楼的花园。
温桐靠近一些,问:“你生气了吗?”
江劭庭这才转过身子,居高临下审视她:“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被一些来路不明的哥气到?
“很好的人。”温桐仰头回答,目光清澈认真。
“你倒是会说。”他背靠扶杆,双臂自然搭在上面,朝轮椅上的女孩扬扬下颌,“哪种青春活泼的?”
“什么?”温桐直起腰,一时没听懂他的意思。
“你不是喜欢吗?还问我?”
她瞬间哽住。
这纯粹是哥哥瞎说的。
这些年来她并没有什么固定的择偶标准,过去唯一的男朋友陆初霁虽说是属于青春张扬类型的,但她当时只觉得对方自由不羁,和自己很不一样,有种特别的吸引力。
“我没有说过那种话。”
江劭庭貌似很介意这个问题,继续追问:“那你喜欢哪样的?”
“……”温桐有点无语。
他不都站在自己面前了,还有什么好问的,况且亲密的事情也做了,她又不是个随便的人。
她撇撇嘴瞄了他一眼,随即移开,“你说呢?”
白净的小脸微微泛红,答案不言而喻。
江劭庭躬身故意扫视她,非要看出点什么,直到某人耳根也红起来,才调笑了句:“我怎么看不出来?”
“那你别看了。”
这个恶劣的人。
温桐只想给他一拳头,苦于不敢,摇着轮椅扭头就走。
没移动两步路,连人带椅一起扯了回去。
“你不是想知道我去干嘛了?”不好意思来问他,就去问他的助理,很符合某些人傻乎乎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