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为她编织了完美的骗局,无数美好幻想对应的是她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无望的人生。
爸爸不会回来了,她过不上自由的日子,甚至在23岁的时候,她仍然被打在地上爬不起来。
这辈子,她就这样了。
从中午到夜晚,这场雨淋漓不尽,像天穹垂下来的银色丝线,肆意挥舞。
病房内静得听不见呼吸声,张谰悄悄往里看了一眼,江总还没睡。
那个女孩被他抱下来的时候昏过去了,如同一个被撕烂扔在垃圾堆的破布娃娃,了无生气。
她的左脚脚背整个翻折摔落,筋骨断了。BOSS请来了京港的医生,只说不影响日常生活,但不能再进行跳舞之类的活动。
他从老板眼里看出了一种很奇怪的情绪。
是内疚。
后半夜,她梦魇了,开始抽泣喊疼,哭得他在外面听得都难受,不禁走远了两步。
睡梦中,他似乎听到自家老板低声哄着她,唱起了摇篮曲,当然,多半是他听错了。
清晨,曙光透过密密匝匝的百叶窗筛进来,碎碎地跳动,雨后的空气清新而湿润。
张谰又往里瞅了一眼,她还是没有醒过来。
不会是哭死了吧?
走神之际,病房门被推开。
“人在哪里?”
他倏地抬头,对上BOSS出奇平静的双眸。
眼底一圈淡淡的青,规规整整的西服多了几处褶皱,应该是整晚没睡。
“在附近宾馆关着。”他低头回答。
“带路。”江劭庭合好房门,迈着长腿走在前面,“我亲自去。”
温桐做了一个很空的梦。
她坐在悬崖边,周围都是白色的,什么也没有,像由白纸搭建的场景。
恍惚中,她听到有人在喊“桐桐”,她想睁眼,可是阳光太亮了,她又被刺了回去。
紧接着画面一转,回到了她高中毕业那天。
“温桐,祝你考上好大学。”
“温桐,以后要每天开心啊。”
“温桐,我们要常联系哦~”
她笑着一一回应,脑中却不知为何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眉眼弯弯,温柔地告诉她:“祝你未来一切顺利。”
温桐眼皮一颤,睁开。
橙黄色的夕阳洒在手上,她下意识用手挥了挥,等完全睁眼她才明白过来这是一间病房,白色主基调,但是比普通病房大很多,只有她一个人。
温桐侧眸就看到自己的包和抢出来的袋子放在一边椅子上,赶忙下床查看。
脚刚着地,钻心的疼痛直冲天灵盖,她瞬间跪了下去。
随着脑内意识清醒,身体的痛觉也逐步归位,她的全身上下像被打断了又强行黏回去,陌生而酸痛。
温桐往椅子那边爬过去一点,伸手去够上面的东西。
江劭庭开门就碰到这幅场景。
某些病人躺床上了还不老实,辛辛苦苦给她换的衣服又爬脏了。
“温桐,地上是有金子捡?”
温桐手一抖,朝门边望去。
江劭庭正抱臂好整以暇盯着她看。
“没有。”温桐唇瓣翕动,嗫喏出几个字,“不小心摔下来了。”
下一秒,她就被健步如飞的男人捞了起来,塞回被窝。
“这里是哪?”她环顾四周,感觉不像哥哥住的第二人民医院,“我想回去看哥哥。”
江劭庭脸色一沉。
这张嘴真是能说,一开口全是他不爱听的。
就在眼前任劳任怨照顾的人不关心,尽扯些没用的。
“你哥没事,脱离危险期了。”他把被子拢好,扫了扫某人睡得绯红的脸,勾勾唇,“很快能醒。”
温桐被凑太近的姿势弄得有些不自在,垂眸避开他的视线,恍然发觉自己换上了病号服。
江劭庭一眼就瞧出了她的心思,挑了挑眉:“别看了,就是我帮你换的。”
第50章 补上
松松垮垮的蓝色条纹病号服, 温桐头还有点晕,扯起衣摆懵懂地瞧了瞧。
“你来宜杭干什么?”
她记得江劭庭突然出现在春风小区,但他不是还在出差吗?
男人的脸色霎时冷了下去,原本柔和的目光回到春寒料峭, 起身径自走出病房。
他平时西装革履裹得太严实, 温桐一直以为他是偏瘦的身材, 现下他只穿了西裤和衬衫,背部肌肉贴着布料,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绷紧的线条轮廓, 充满充血偾张的力量感。
腰线很窄, 温桐冷不丁想起上次他半跪在自己膝盖边解皮带的模样。
江劭庭端着海鲜粥进门,就瞅见有些人捧着脸蛋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他硬邦邦吐出两个词:“吃饭。”
温桐蹭地回头, 对上他幽深的黑眸,有种什么想法也藏不住的错觉, 慌张移开视线:“好的,谢谢江总。”
扯了扯唇, 撕裂般的痛意令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江劭庭放下粥,凑近将她的脸捏过来察看,轻声道:“这里在结痂。”
指腹抚上唇角的伤口,带着粗糙冰凉的摩擦感, 血肉生长钻出来的痒意缓慢而轻柔地被熨平,她贪恋这份舒心的凉意, 像一只被摸摸脑袋的猫咪, 狎昵地眯起眼睛。
“上瘾了?”男人故意出言逗弄, 语调好似漾过心尖的清泉,哑得磨耳朵。
病床对面的窗台开着, 雨后的水珠顺着栓扣“哒哒”滴落,溅开,打湿了一旁翠绿宽厚的野生构树叶。
他见到了最不堪的她,像刚从角斗场厮杀完,披头散发,头破血流。
难以启齿的伤疤就这样血淋淋地展现在他眼前,一直以来伪装好的得体全盘溃散。
江劭庭对她而言是特殊的,她恐惧让他窥见粉饰太平下的肮脏,如果可以,就当她永远是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一个普通的,被他赞扬过“很厉害”的江岸职员。
温桐抬眼看向他,双眸也像被雨水洗过,湿漉干净:“谢谢你。”
“刚才不还质问我怎么来宜杭了?”江劭庭托起她的脸,食指摩挲着嫣红的唇瓣,打趣了一句,“现在倒是想起来道谢。”
温桐这时才回味过来自己说的话有些冲,她的本意是担心会影响江劭庭的工作,但听上去莫名有点像撵人。
出于本能她舔了下紧张干燥的唇。
柔软的舌尖从指腹末端掠过,湿热的触感转瞬即逝,江劭庭眸色更深了,撩起眼皮审视她:“温策划,是不是伸你嘴边的东西你都得舔舔?”
“……”温桐赶紧撤回自己的脑袋,脸红了个透,“我想吃饭。”
江劭庭睨了眼某人虚张声势的模样,弯眸揶揄:“好呀,有人都敢使唤起我了。”
温桐被他一本正经的调侃逗得想笑,又怕扯到嘴边的痂,紧紧抿住唇,只一双杏眼亮晶晶地盯着对方。
他转过身端起粥,对这种照顾人的行为颇为生涩,勺起半勺抬肘送到她嘴边。
温桐手撑着床,微微直起身体凑过嘴巴抿进去,甜甜鲜鲜的,好喝。
“张嘴。”江劭庭来了兴趣,一勺接一勺投喂,看她脸颊鼓鼓跟个松鼠似的,愈发乐此不疲。
温桐嚼着虾仁还没吞下去,勺子又送过来了,她连忙摇头:“我想缓缓,你饿不饿?”
吃个饭还要中场休息,以后有些事情干到一半难道也要喊停吗?
江劭庭立刻否认了这个可能性,在某人期待的眼神下喝了一小口粥。
“把衣服脱了。”他背过身,感受一道强烈的视线,边在托盘里拿药边说,“我帮你擦药。”
昏过去的时候,江劭庭帮她擦过一次,当时她跟个软柳条一样往他身上栽,药擦得也不均匀。
温桐潜意识里想拒绝。
不知情的时候还能勉强接受,但现下她清醒得很,在他面前脱衣服也太诡异了。
正躬身取药的男人后背像长了眼睛,幽幽开口:“害羞什么,你的衣服不也是我换的。”
温桐噎住。
江劭庭取出棉签和药瓶,见她垂着头不肯动手,直说:“怎么,还要我帮你脱?”
温桐听到他说“脱”这个字便喉头发紧,往被子里缩进去了一点,开始解衣服扣子。
她只褪到肩膀附近,说:“随便弄弄就可以,不麻烦你。”
雪白纤薄的背上鼓起一条条红痕,仿佛从泥土里钻出来的蚯蚓,纵横交错。
是衣架抽的。
江劭庭用棉签沾了一些药膏,尽量轻着涂上去,但碰到的那刻她仍旧条件反射颤了一下。
“你的腕表碎了。”他的手腕停在空中片刻,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隔了一会才续上话,“以后别干伤害自己的事情。”
温桐沉默垂眸,没有应声。
她将掌心朝上正对自己,没有酒红色腕表的遮挡,长条疤痕有些渗人,好在颜色已经相当淡了。
“没有伤害,是为了帮我自己。”
她从没有想死的念头,割腕只是吓唬别人的手段,尤其是吴艳那种好面子的人,如果不拿出点实际行动,她可能就真的没有书读了。
江劭庭没心思继续涂药,把她的脑袋抬起来,问:“你不疼吗?”
他勾起她的手,又抚着她的背,喃喃道:“这里,还有这些,温桐,你痛不痛。”
温桐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神情。
这道疤时间久远,可能快10年了,但大概是不痛的吧。
那把刀很钝,割在手上的感觉像在切一沓厚厚的纸,来回四五次才流出血。
她特意避开了动脉,她还不想死。
痛吗?她努力回想是否有这种感觉。
夕阳余晖洒在远处的山脊上,群鸟成群归巢,鲜活的色彩逐渐沉寂,被浓重的夜色取代。
江劭庭抱着她调了个位置,说:“我们不想了,以后不会了。”
他让她面对面跨坐在自己腿上,小小的,整个人陷在他的怀里。
不多时,滚烫的液体坠在他的颈间,一滴滴晕开,他的心脏也跟着被攥紧。
从轻声啜泣再到不顾形象的痛哭,原来人真的可以藏着这么多的眼泪。
“他们打我,我很疼。”温桐拼命往他怀里蹭,像在在寻找一个依靠物,边哭边揪住他的衣摆,“我很疼。”
她的疼痛在一刻彻底具象化了。
她记得廖东来一棍子下来的时候,她的脊椎骨就快要断裂了;她记得吴艳在抓她的头发,头皮似乎都要被带下来一块;她记得他们把她按在地上,伤口被一脚脚踢开,踹烂。
这些疼痛她会放在某个角落,如同手上这道疤,随着时间的流逝只剩下模糊的记忆。
但现在他问她了,他那么温柔地问她“疼不疼”,她都记得,记得清清楚楚。
江劭庭不停抚摸她的背帮她顺气,重复的句子、颤抖的身体和滚落的泪水,他切身实地感受到了她的情绪。
他托着她,让她不至于往下坠,安安稳稳倚靠着他发泄心底的委屈和痛苦。
直到病房彻底融入黑暗,哭声才渐渐停歇。
温桐的手臂环着男人的脖子,脑袋也蔫蔫地埋在他的颈间,随着呼吸细嗅对方衬衫上独有的淡淡馨香。
“要不要睡觉?”江劭庭贴着她的耳朵询问。
小脑袋摆了摆。
“那再吃点东西。”
病号服扣子解得七七八八,现下大敞着,他顺势吻了吻她的肩。
温桐不想睡也不想吃。
房间没开灯,隔着衬衫布料,她也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热量,像移动的暖炉,热乎乎的。
她想和江劭庭更亲密一些。
“我们补上之前的吧。”温桐贴紧他的身体。
明明一片黑暗,她却能清晰看懂他的表情。
先是蒙了一下,似乎没明白她的意思,过了一会反应过来了,埋在她耳畔愉悦浪荡地笑。
温桐被他取笑了,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捂了捂自己热辣辣的脸颊。
江劭庭不放弃戏弄她的机会,轻咬着她的耳垂问:“你这算什么?身残志坚?”
温桐不理睬他的调笑,仰头和他直视:“我想和你。”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大有不给就不让他好过的架势,江劭庭垂下眼睫。
啧,还就吃这套。
“你不愿意吗?”温桐见他迟迟没有动作,有些泄气地问。
江劭庭微微一笑,带着她的小手游走,成功捕捉到了某人僵住的神色,戏谑道,“你说我想不想?”
黏热,温桐呼吸一窒,像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现在害怕是不是晚了点。”江劭庭紧贴着她的身体,另一只手不安分地滑进敞开的衣服里。
温桐的衣服被随意甩在床下,一点点的吻,抚熨着后背上那些青紫色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