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使劲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看到温桐茫然盯着他,方才反应过来她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杨哥没有告诉她。
“是不是国庆前,安顺街那边着火的那天?”
他蓦地不吭声了,温桐急得抓起他的手臂质问:“你说话啊,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他明明答应我要来滨海的……”
王业说漏了嘴,想来迟早她也会知道,便一五一十道来。
“那晚你看到的火是百灵鸟的,一个KTV会所。”
他听了杨哥的话没有去,但陈二却教唆另一个年轻点的兄弟前往,被王浩带来的人切断了两根手指。
是一个为他们而设的局。杨哥到了后两帮人马打了起来,过程中用来折磨人的烛台翻倒,点燃了窗帘。
“是那个浩哥?”温桐记得他,鼻子上有一条长长的疤,她第一次回安顺街的时候就被他骚扰了。
“是,他在火灾里烧伤了脸。”
王浩阴狠,脸烧伤后更加阴鸷,像暗处伺机而动的毒蛇,随时准备咬人一口。
他蹲守了很久,下班路上把杨哥引到胡同里打伤的。
“他在哪,他是不是坐牢了?”温桐死死攥住他的肩膀,眼泪糊成一团,放声抽泣起来,“怎么办啊?哥哥还没出来。”
断断续续的呜咽声让路过的人好奇侧眸,见到另一边的手术室不禁叹了口气。
王业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说:“手术应该还要几小时,你先回家拿点杨哥的换洗衣物,成不?”
“好,我马上就回来。”温桐摸到自己的手提包,肿着眼睛急匆匆下楼。
支开她,王业才敢拨通电话,“人找到了吗?”
那边的人顿了两秒,答:“没有。”
他扭头看向空空的走廊。
王浩没有被抓到,人跑了,赔偿金也拿不到。
午后还有些余热,树荫下的老楼寂静无声,偶尔有风吹过,衣架碰撞发出轻微的响。
温桐揉了揉发酸的鼻子,从包里翻出钥匙上楼。路过三楼时旁边的门突然打开,里头戴着眼镜的老人打量了她两眼。
“你是温桐?”
“是。”她听哥哥提起过三楼住着一个退休教师,想来应该是眼前这个老人,“您好。”
“温杨是不是出远门了,我好几天没看到他了。”
温桐极力忍住眼泪,声音哽咽:“哥哥他……他生病住院了。”
老人愣神,恍然大悟似的低语:“怪不得你们家人前两天也来了,他在哪个医院我改天去……”
话还没说完,面前的女孩已经冲上楼,楼梯间只剩下一串脚步声。
门锁大喇喇撅开一道口子,螺丝钉都没有安回去,可见撬锁的人有多嚣张。
温桐推开门,插花用的啤酒瓶倒在地上,沙发也移位了,她捡起散落在地的衣服,拍干净踩过留下的灰尘。
余光瞥到敞开的卧室门,温桐心头一抖,连忙起身进去。
果然被翻了个透。
她拨开地上堆在一起的衣服,蹲在衣柜面前,柜底收纳盒的盖子不翼而飞,银行卡、钱都不见了。
温桐把盒子端出来,有价值的东西都被拿走,只剩下底层整整齐齐叠好的一沓明信片。
歪七扭八的字迹,一看就是她写的。
越往下时间越久远,温桐从里面抽出一张。
[哥哥新年快乐,我会努力和你一个高中。]
那个时候他在市里读高二,只有放假才能回来,这张明信片还是她托同桌的姐姐送过去的。
同桌姐姐禁不住缠,红着脸应下,可能是怕别人误会是给哥哥的情书吧。
温桐倒出盒子里的东西,准备都收进自己包里,这里绝对不能再住下去。
她抓紧时间收拾出干净衣物,指尖倏地在角落摸到一片碎纸。
杏黄色纸张偏硬,碎片边缘印着半个章,落款时间撕碎了一部分,8月7日。
一瞬间,温桐就明白了这是什么。
她大口呼吸空气,眼角不断渗出泪水,发疯似的把衣柜的东西全部扔出去。
撕碎的纸被塞在一层层的衣服下面,心虚到见不了天日,温桐一块块拾起来,拼好。
[明理笃行,厚德慎思]
是他的录取通知书。
温桐找遍了地方,还有一块怎么也找不到,她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彻底软了下去,瘫在地上失声痛哭。
王业在医院没等到她回来,放心不下拨过去电话,“桐妹子,杨哥刚才出来了,医生说情况良好,但还没醒过来。”
“你在回来路上了不?”
默了半晌,电话才传来声音。
“我去趟廖家。”温桐扭头朝出租司机说,“去春风小区。”
王业腾地站起来,“你去那干嘛啊,快回来!”
“他们撬锁把钱拿走了,还撕哥哥的录取通知书。”
温桐鼻腔像堵了一团棉花,呼吸不畅,“我不会再让他们欺负哥哥。”
“这群王八蛋,他们怎么不去死啊。”
王业右眼皮突突直跳,连忙稳住她的情绪:“你等我一会,我马上……”
电话挂断。
温桐揩掉眼泪,拜托司机再快一点。
她拿完钱立刻回去见哥哥,说不定他就醒过来了。
天穹阴沉,从远处吹来的浊云聚了浓浓的雨,发暗发灰。
小区墙皮老旧脱落,低层泛着一圈圈霉斑,不知道从哪一层传来几声婴儿的啼哭,忽而尖锐忽而转小。
温桐下意识舔了两下干燥脱皮的嘴唇。生理性的恐惧让她不禁战栗,她握紧手里的包,绷紧身体上楼。
“到哪了?”
“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张谰望了眼车窗外沉郁的云层,眉头紧锁,“江总,林叙那边急……”
话还没说完便被冷着脸的男人打断。
“再开快点。”
“好的。”
上午开始温桐就一直没有回消息,开始他还以为是在忙工作,午休特意抽时间拨了回去,通通没有人接。
“公司的人怎么说的?”
这话BOSS已经问过一遍了,张谰索性详细再复述一次:“温小姐请了长假,走得很急,是同一个部门的同事替她办的流程,貌似是家里出了事。”
江劭庭微微颔首。
乌云压顶,车窗上飘了几滴雨,路旁的白桦被吹得簌簌作响。
要下暴雨了。
第49章 病人
听到敲门声, 廖文嘉放下电视遥控起身,瞧见门口雪肤花貌的人,她神情一怔。
虽是同一个妈生的,她却没有遗传到吴艳年轻的美貌, 反倒和廖东来长了个8分像, 个高脸方, 膀大腰圆。
“你来我家干什么?”廖文嘉斜睨了她一眼,满脸不耐烦。
吴艳正在厨房准备女儿晚自习要带的饭菜,扯开嗓子询问:“嘉嘉, 谁来了啊?”
廖文嘉甩开门, 冷哼:“你的另一个女儿。”
温桐没心情理睬这母女俩的夹枪带棒,直奔卧室。
廖文嘉被她用力推开, 一屁股跌在地上, 立马对着厨房大吼,“妈, 你快出来看看她啊!”
吴艳跛了条腿,面色也不如往日神气, 撑着墙壁一步步挪出来。
温桐和她打了个照面,眼波闪了闪,难以掩盖眸中的惊诧。
吴艳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来,失神片刻, 随后便抄起饭桌上的杯子朝她砸过去,开始歇斯底里:“你给我滚出去, 你这张脸我看到就恶心。”
水杯撞到电视柜的角, 碎成一地。
温桐用力握紧手心, 问:“我哥的银行卡和钱放哪了?”
廖文嘉眼里飘过心虚,挺直背反问:“那个小混混和我们廖家有什么关系, 还哥呢,你也不嫌丢人,没人要的野种,神气什……”
话还在嘴里,她的脑袋已经狠狠偏向右边,脸颊瞬间出现一个鲜红的掌印。
廖文嘉被打蒙了,等到她看到对方还想再扑过来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哭着嚎叫:“你这个拖油瓶臭野种,你敢打我,要不是我爸妈养着你这个贱货,你早不知道上哪卖去了!”
“妈,妈你过来帮我啊!”
吴艳听到女儿的厉呼,尖叫着去抓咬温桐的手腕,另一只手使劲拽着她散落下来的头发,不多时手里就多了一缕扯下来的发丝。
温桐感觉周围有一团烈火,她从来没有这么癫狂过,像个疯子一样使尽全身力气踢踹,挣脱她们的攀扯。
温桐猩红着眼眶瞪向她,“这些话你妈妈在我13岁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
“我现在已经23岁了。”
她奋力甩开手臂,不顾吴艳在身后不间断的咒骂,径直冲进卧室,他们把钱放在床头柜的第三个抽屉。
手臂上被抠掉的肉汩汩渗出血,顺着手腕滴落在瓷砖上。
找到了。
一个小袋子里装着钱和卡,还有哥哥的平时挂的坠子,都在里面。
温桐扯出笑容,连忙揣进怀里撑着地面站起身。
背上传来一声沉闷的痛意,她被打趴在地上,还没等到再次站起来,就被人拽着头发往外拖。
“爸给我打死她,你看她给我挠的。”廖文嘉义愤填膺地侧头展示自己的伤口。
头皮的刺痛令温桐溢出生理性眼泪,她的视野逐渐模糊,只能听到落在背上的闷响。
身体像一棵空的竹子,棍棒落下来的时候能感觉到里面的震颤。
温桐牢牢把袋子护在身下,一点点往茶几那边爬。
廖东来把拖把扔到一边,插着腰累得喘不过气,“小杂碎,在你老子家还敢打人。”
他接过吴艳递过来的衣架,踹了一脚后狠狠抽上去,边打边骂。
温桐摸到了茶几屉柜,趁他换手的时候一把拉开,快速抽出里面的厨房刀。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以后她就自由了。
她的大脑在激烈叫嚣,猛地起来还在病床上的哥哥。
她不能进监狱。
廖东来手臂被划了一刀,像头暴怒的野兽,想冲上去抢夺温桐的刀。
“你们再敢过来一步,就一起下地狱吧。”
一声闷雷,大雨滂沱而下。
王业赶到的时候被淋了个透,到春风小区楼下时,远远看到一个黑西装的高大男人迎面走过来。
后面跟着的助理撑着伞,但作用不大,许是他走得急,半边肩膀还在不停往下滴着水。
两人在楼梯口碰到,对视了一眼,不知为何王业直觉他和自己应该是为了同一个目的。
楼梯间下来两个准备推电动车躲雨的住户,对话如同炸开的惊雷。
“要打死人了,造孽啊。”
“这个姑娘还回来干什么啊,亲妈跟后妈一样,哪有一年不挨打的。”
“唉,我也是这么说,上辈子杀了人投胎到吴艳肚子里。”
王业听得心惊肉跳,急忙慌慌张张上楼,那个男人也立刻跟了过来。
“在几楼?”
“五楼,501。”王业三步并作两步,差点被台阶绊得摔一跤。
五楼楼梯,温桐和他们恰好碰见。
暴雨黑了半边天,楼道昏暗无光,但她认出来了是谁,下意识松了手,厨房刀应声坠落,“叮”的一声,像咖啡馆廊前晃动的风铃,悦耳好听。
“王业哥。”
“江总,你们来了。”
她想笑的,可是眼泪越笑越多,滑稽极了,她垂下脑袋悄悄用衣服抹掉——
“温桐!”
“桐妹子!”
仿佛秋天被风吹落的枯叶,她骤然向前倾倒,滚下楼梯。
她看见了他们放大的瞳孔,里面印着一个小小的她。
双眼红肿,披头散发,嘴角还在渗血。
真丑。
【凡神所造的事物都是好的,若感谢着领受则没有一样是可弃的。】
温桐脑内一直盘旋着这句儿时在教堂听到的话,那时去教堂礼拜会送挂历、鸡蛋之类的东西。
这么多年来,这句话时不时会浮现在耳边,对此她一直怀着某种虔诚的信任,并在一些不太好过的日子里激励自己。
往事如同走马灯,随着这句话从头播放。
爸爸离开她,他说他会回来看她;六岁第一次被吴艳打,她想自己以后一定要更乖;小学,她拿着满分的成绩单给吴艳签字;初中,她为初潮而恐惧担忧;高中,她去工厂赚取学费;大学,她坚信自己可以带哥哥过上自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