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士及起身相送。
二郎出去,宇文士及令家人随从驾车回城等他。家人不放心:“您一个人在此?”
有为讨厌他带来的人:“我们村三十岁以下七岁以上的人都会剑法。否则我舅的义兄和嫂嫂如何敢在此四个月。”
宇文士及诧异:“全民皆兵?”
“差不多。放心吧。”有为指着对面的房子,“以前克明伯伯过来就住这里。”然后又指东边,“东偏房有两间空着,我建议你还是住这里吧。”
宇文士及点头:“我明白。”
有为:“真明白?”
“真明白。你舅的义兄住过。”
有为少年老成地摇了摇头,叹服道:“你们都是人精啊。”指着他爹娘房间对面的卧房,“那就这间吧。”把柜子里的被子拿出来,“这里白天暖晚上凉。外面温暖屋里阴凉,跟长安相反。”
有为天天铺床,很快就把床铺收拾平整,“如果不困,那就去门外?”
主人家在地里忙碌,他也不好意思躲在室内。有为见他点头,拎着摇椅。宇文士及又大为诧异:“此地也有这种椅子?”
“这种椅子就是我舅做的。我家没有别的进项,只有前后几亩地,舅母哪舍得年年往长安送东西。”有为把椅子放在蓼蓝身边。
蓼蓝歪头打量宇文士及:“不找沈夫人啦?”
有为差点摔田里:“小傻子。你这位爷爷说的沈夫人就是你舅奶。沈公子是你舅爷。”
蓼蓝惊呼一声:“舅奶还是夫人?”
“小点声,叫你舅奶听见,让你喝三天清汤寡水的粥。”听到马蹄声,有为朝身后看去,三辆车掉头回去。跟来时密不透风不一样,前后两辆车都掀开车帘往外看,很是担忧的样子。
有为轻笑一声就下田插秧。
午时左右,钟家一家受不了,累得腰疼。金宝一家三口也受不了,田里的秧苗干完,就到地头上歇息。歇了一炷香,喜儿和二郎起身去园子里。
钟子孟同宇文士及闲聊,问他什么时候到的,能在此住几日。
宇文士及叹气道:“五六天。”
“不够来回折腾的。”钟子孟摇头。
宇文士及:“我还是请假来的。”
钟子孟:“那先别想那么多。我们再忙明天一天就没事了。”
“这个时节有果子?”宇文士及朝园子里看去。
钟子孟:“有樱桃,但还得半个月吧。二郎跟喜儿不是去摘果子。”
果林深处养着鸡鸭鹅。二郎和喜儿抓一只公鸡和一只母鸡。宇文士及见夫妻二人一人一只鸡,又对钟子孟说:“破费了。”
钟子孟:“没用粮食喂养。园子里的菜叶子被虫吃的果子鸡鸭鹅都吃不完。”
喜儿跟二郎直接去厨房烧水。自然是二郎烧火。喜儿坐在他身边歇息。二郎对她说:“我感觉以后来住四五日的人只多不少。”
喜儿:“我的东西只招待你以前的同僚。他们的子女和这几年入朝为官的人,爱去哪儿去哪儿。”
第137章 一世安稳
二郎笑着点头:“果园是你的, 鸡鸭鹅也是你的,你想给谁就给谁。”
“他们带着礼物上门呢?”
二郎:“我们家又不是客栈,留顿便饭尽一下地主之谊足够了。”
“你负责撵人啊?”
二郎点头。
其实无需二郎出面。二郎只留宇文士及一人住下, 他家人就明白二郎不是谁都欢迎。后来这些人回到长安告诉亲友,蠢蠢欲动的人顿时歇了这心思。
话说回来,钟子孟有意讲一些宇文士及感兴趣的事, 宇文士及有心说一些钟子孟听得懂的事,以至于俩人聊得挺好。就在宇文士及露出笑意之际, 一直坐着的小金毛起来往院里跑。
宇文士及早就看到金猴,因为长安城中有养猴的,他并没有大惊小怪。可猴子穿鞋, 还是此生第一次见。宇文士及指着小金毛, 张口结舌。
钟子孟笑着解释:“二郎养的。小金毛在我家好几年,越来越爱跟人学。它见我外孙女穿鞋也要穿鞋。孩子的鞋哪能让它糟蹋。我妻子就可着它的爪子做几双。它一身毛冬天不冷,可看人穿衣它也要。成精了。”
最后三个字让宇文士及觉着夸张了。
吃饭时小金毛坐到二郎身边的凳子上, 宇文士及差点惊掉下巴。小金毛喝汤吃肉无需二郎照顾,吃饱了还拿起桌上的手帕擦擦嘴巴, 宇文士及又险些失态。
整个下午宇文士及都没心思关注插秧情况,频频打量小金毛。小金毛坐在地头上跟蓼蓝照看妹妹。蓼蓝吼她妹,小金毛动手, 看到妹妹想跑,一把把她拖回来, 妹妹不跑,小金毛就不管,再跑再拖。
宇文士及忽然明白为何那么多人说此地有灵。
—
钟家床铺无异味, 牲口圈被钟子孟打扫的很干净,在室内也闻不到异味, 跟在府中一般无二。宇文士及睡得舒服,突然听到一声鸡叫,他惊得霍然起身。
钟子孟比他大几岁觉少,听到动静端着灯过来:“吵醒了?”
“克明也是吗?”
钟子孟:“他身体不如你,睡一会就难受醒了。去年陛下在这里没等鸡打鸣就惊醒了。”
“担心皇后?”
钟子孟点头:“离天亮还早,再睡会儿。现在不睡白天更睡不着。”
翌日清晨,鸡鸣狗吠,村里比东西市还热闹。
好时节,牲畜不嫌热。鸡累了,狗困了,换成大鹅和鸭子。临近傍晚,又是牛羊的天下。天黑下来,又有野猫出没。
宇文士及在钟家五日,跟刚来那天气色相差不大。
午后,宇文士及到门外,他发现外面比屋里安静。二郎搬张摇椅坐到他身边:“后悔了?”
“你家的米和水比长安的好,公鸡香,母鸡鲜,可这里,我真住不惯。”宇文士及说着话坐起来,“伯施怎么习惯的?”
二郎:“伯施陪克明来的。克明随时会过去。伯施那次都把他的寿衣带来了。半夜时常起来看看他还有没有气,哪有心思在意屋里有没有老鼠,是不是有野猫。”四周没旁人,二郎继续,“陛下头一个月跟伯施差不多。第二个月可以放宽心,他也已习惯。叔宝兄跟驸马以前在坟头上也能睡着。”
宇文士及苦笑:“我是第一个从你家回去气色不好的吧?”
二郎:“所以我家确实没有神灵庇佑。”
宇文士及叹气:“不止村里热闹,我也静不下心。”
“何时回去?”
宇文士及:“再叨扰一日。”
二郎:“我明日进城跟他们说一声?”
宇文士及点头:“你家的米——”
“没了,没了。”二郎连声拒绝。
宇文士及想生气又想笑:“我给钱?”
“我家只有三亩稻,他拉走两石。”二郎说起这事就很无语,“前些日子叫无忌问我家中是否还有余粮。我又给他两石。请福满楼管事送到无忌府上的。下个月我们就得吃前年的陈粮。”
宇文士及回头看一下:“只有这些水田?”
“这里一直山多地少。”二郎朝东边看去,“我妻子的果园种了那么多年,地里还有很多石子。我家屋后几亩麦地,我姐姐和姐夫闲下来就收拾,一亩地收拾近一年。”
宇文士及听明白了,有钱雇人也别想当年就有收获。
“此地只有山清水秀啊。”
二郎点头:“明日进山看看?”
宇文士及摇头,精力不济,哪里都不想去。
翌日,二郎找村里人买一些山货,又同宇文士及进园子,抓四只母鸡。宇文士及得知鸡是给他准备的,先向二郎道谢,接着拒绝:“城里的水不好,带回去也是糟蹋。”
二郎放回三只:“今天一只,明早再杀一只。”
回去当天,宇文士及吃着鸡丝面,喝着鲜鸡汤,又想在此住几日。没等他流露出不舍,大黄“汪汪”叫。宇文士及差点被鸡汤呛着。饭后,宇文士及就拎着行李和山珍打道回府。
坐上车,家丁问他怎么不见好。宇文士及苦笑着实话实说,此时山清水秀不假,可是也不安静,不适合他养病。
回到京师,宇文士及好友都去他家探望,其实想知道清河村是不是块福地。宇文士及一边怀念喜儿的鸡汤面,一边可惜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想吃清河村的鸡,就得忍受鸡三更半夜打鸣。最后宇文士及坦诚相告,受不了鸡鸣狗吠,不如去秦岭脚下寻一块地,修一处清净之所。亦或者去长安城外找个村子住几日,可以一觉到天亮就可以去清河村。
城里的贵人进村就被鸡鸣狗吠吵得头疼,莫说几日,一日也待不下去。
皇帝没打算把虞世南累死在任上,又适逢皇后病愈,皇帝心情一直很好,前些天又收到二郎送的米,虞世南趁机再次请辞,皇帝终于同意。
虞世南闲着无事四处凑热闹,听说宇文士及一脸病容的去清河村,又一脸病容的回来,他乐得写信告诉二郎,清河村的福不是谁都能享的。
二郎透过纸都能看到虞世南幸灾乐祸的样子,他只回一句话,我的妻,非厨娘。
虞世南骂一句“小家子气”,就绝了去清河村的念想。
忙碌了一生,虞世南很想休息,可闲下来又浑身不自在。此时也没有个“杜相”需要他照顾,他就去秦岭脚下买地修庄子。
等虞世南的庄子打好地基,附近又多几处。端午节他出游到秦岭,看到有人比他修得快,气得回去找杜如晦抱怨,秦岭脚下成了东西市。
杜如晦:“你给二郎写信,我们三伏天过去?”
说起这事,虞世南又忍不住抱怨二郎薄情,不许他去。否则他也不会在京郊买地修庄园。
真是个老小儿,薄情都出来了。杜如晦失笑:“晋王和晋阳公主过去,我们护驾,顺便帮二郎和喜儿照顾两位小主子。”
虞世南立刻回家写信。
殊不知杜如晦此次去清河村并非护驾,而是有一物需要他亲自送到二郎手上。
六月中,钟家的稻谷刚收上来,杜如晦和虞世南一行就抵达清河村。马车回去时捎走两石新米和两笼鸭和鹅。
小公主早把喜儿和二郎忘得一干二净,她趴在稚奴怀里,怯怯地看二郎和喜儿。二郎担心她哭闹,叫稚奴先抱她去东边乘凉,他和喜儿把吃的喝的送过去。
虞世南使唤有为搬摇椅,他也要去东边乘凉。
杜如晦表示他先进屋收拾行李。
二郎注意到杜如晦给他使个眼色,就把外甥外甥女以及俩孩子都打发出去,到堂屋才问:“京城出事了?”
“京城出事陛下也不会放我离京。”杜如晦从包裹里掏出一个木盒,示意二郎打来。
二郎感觉里面的东西烫手,故作轻松调侃:“伙食和住宿费?”
杜如晦嘴角含笑,等他打开。
二郎看到一片跟瓦当似的东西,眉头微蹙:“杜相,伯施还嫌我小——”看清楚上面的字,二郎睁大眼睛。
杜如晦把行李放到床上:“免死铁券。你和喜儿此生可以分别用三次。有为一脉可以用一次。”
果真烫手!
二郎眉头紧皱:“胡闹不是吗。皇后知道?”
杜如晦:“皇后起初不知。原料是辅机找的。辅机以为皇后知道,陛下雕好后他跟皇后表示他也想要一块,还说他不贪心,只求免自己一死。皇后才知道陛下又闷声干大事。”
二郎很无语:“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只有我二人知道。”杜如晦在二郎家活过来,所以不羡慕嫉妒二郎。杜如晦一度怀疑陛下把此物交给他,也是因为他比谁都希望二郎一世安稳。
二郎叹气:“以后可算能理直气壮地找我要米要面了。”
杜如晦想笑:“不能都给他啊。”
“都给他喜儿不得把家拆了。”二郎把东西放回去,“我先放屋里。”
杜如晦:“不告诉喜儿?”
“她不在意这个。”二郎了解喜儿,“她可能会说陛下想要我的命,大可先令人把此物偷走。因为这事只有你和辅机知道。”
没过几日,杜如晦趁着二郎和喜儿不在身边,把此事透漏给稚奴,又提醒稚奴不可叫外人知道。
稚奴已有十岁,除了复杂的朝政,他什么都懂。可稚奴年少心眼浅,问杜如晦是不是很羡慕他叔。
杜如晦笑着解释不是羡慕,他一定会走在二郎前头,万一东西被偷都没人给二郎证明。稚奴闻言觉着奇怪:“我父母知道啊?”
杜如晦:“不患寡而患不均。你父母不宜出面。”
“那给我叔有何用?”
杜如晦:“你父母好好的,没人敢动你叔。那个东西是保他以后的。”
稚奴顿时明白:“父亲怕高明犯糊涂吗?知子莫若父啊。”
杜如晦被他故作老成的样子逗笑了:“也不怕高明打你。”停顿一下,认真问:“我俩的秘密?”
稚奴:“你欺君啊。”
“只有这一件事。因为我的命是你叔和你婶救的。”
稚奴拉着他的手击掌:“逗你呢。母亲的命也是婶婶救的。你都不知道,起初母亲吃的喝的婶婶都不叫别人碰。因为婶婶希望母亲沾沾她的傻福气。傻福气是我叔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