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低头嗅嗅,循着味儿来到沟边。大黄仰头看着男主人抱着女主人,狗脸懵了,它好像来的不是时候。那就等着吧。大黄往地上一趴,打算趁机睡一觉,昨晚没睡好,也不知道那几个老太婆是不是中邪了,大半夜不睡觉,在它家门口聊天,还又蹦又跳,也不怕天黑看不见摔着。
沈二郎低声提醒:“大黄来了。”
不提大黄喜儿都不恼:“来干嘛?白给它吃那么多好的。”
“不怪大黄,都是熟人啊。”沈二郎试探着松手,低头看看喜儿的脸色,眼眶还是红的。她此时肯定不想回去:“去石榴林看看?”
喜儿点头。
沈二郎见她低着头,看起来心不在焉,犹豫片刻,伸手拉住她的手。喜儿身体僵硬,不禁抬头。沈二郎略微有些不自在:“看路。看我干吗?”
喜儿习惯性瞪他:“吼我?”
“没,没有。”沈二郎拉着她:“先看看石榴树,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以前找喜儿买大桃的两家村民知道喜儿的大石榴树在果林中间,石榴林边上。不知真相的人见了会认为边上的石榴树是小石榴。钟老三的闺女就是这样想的。但那几棵树来自喜儿的玉佛空间,生来便不寻常,比其他石榴树大一圈。钟老三的闺女羡慕嫉妒就把主杆掰掉,因为她以为是小石榴,所以就给那几家,自己去沟里挑大石榴枝。
沈二郎看着仅有的几颗大石榴树主杆全被掰断,顿时气得胸口疼。
喜儿忍不住问候钟家祖宗。
沈二郎由着她骂,等她骂累了才问:“还能活吗?”
喜儿点头:“能活是能活,但肯定没有今年结的多。”
“能活就行。”沈二郎安慰道,“饭后我找村正聊聊。”
喜儿下意识问:“聊什么?”
“她本来就是嫁出去的女儿,钟老三也不在村里住了,不许她踏入清河村太便宜她。趁机叫村正把钟老三找来,叫钟老三把地和房子都卖了。省得以后他们在汉阴郡过不下去又想回来。”
喜儿不禁问:“能行吗?”
沈二郎:“不行还可以利用周掌柜。梁秀才那么着急搬家,就是怕我是周掌柜好友,周掌柜帮我整治他。”
第64章 谁家少年不风流
梁秀才着急忙慌搬去汉阴郡, 确实怕周掌柜帮沈二郎收拾他。
钟老三不识字,收到清河村村正的信就去女婿家。梁秀才看清内容头脑发蒙,他躲钟子孟一家还来不及, 妻姐竟然不止偷石榴树枝,还故意使坏,她怎么这么不怕死呢。
梁秀才大概念一遍信就让老丈人自己看着办。
明知沈二郎不止跟得意楼做生意, 还跟福满楼有来往,那两口子还敢招惹他们。也不想想惹得起吗。真当他过了州试就是天子门生, 天子近臣了吗。
钟老三也忍不住骂女儿女婿眼皮子浅。他和老二在村里住着的时候都不敢碰喜儿的果树,年轻人真是无知无畏。
翌日,天空飘起小雪, 钟老三却不敢耽搁, 他进城找姐姐借马车,回清河村卖地。
村正巴不得钟老三赶紧把地卖了,所以主动帮他找买主。钟老三的房子虽是瓦房也有十几年了, 不算很贵,韩得明的父亲买了, 他家俩儿子,现在不买过两年也得给长子韩得明建房。
钟老三的地多,一家要麦地, 两家分买稻田和鱼。
村里人也不希望钟老三再回来,给的价格还算公允。钟老三一天就把这事了了。
傍晚回到汉阴郡城门已关。翌日上午, 钟老三给姐姐送马车,钟玲珑得知他昨儿回村卖地,数落他糊涂, 没了房没了地,真的不再是清河村的人了。
钟老三不敢说长女把喜儿得罪惨了, 直言大侄子还在村里呢。
钟玲珑推己及人,问她弟如果一边是能带他赚钱的大伯,一边是抛下他偏疼弟弟的父亲,他偏向谁。
这话还用问,自然是向钱看齐。钟老三明白归明白,但他得装糊涂,否则以他姐自私的秉性,要知道他们一家把老大得罪惨了,还不得立刻叫他有多远滚多远。
钟老三宽慰他姐:“金宝的父亲我了解。真有事找他他不可能不管不问。”
“但愿是这样。”钟玲珑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干冷的小雪天过后是晴天,离除夕也近了。地面晒干,村正就叫全村人放水捞鱼。
有的村民希望卖鱼赚钱过个肥年就同村正商议,先用网兜捞几条拿去城里问问,买的人少一日捞几条,买的人多再放水抓鱼。
钟子孟把他家网兜给隔壁侄子。钟金宝兴奋地大吼大叫:“捞鱼啦!卖钱啦!”
有为头疼叫他闭嘴。
钟金宝现在很听他的话,因为跟着小叔叔有肉吃。他见他小叔一脸不耐烦,捂着小嘴低声询问:“你咋了?”
“你说话太吵。”有为缩着脖子,“这里好冷,我为什么要在这里?”
沈伊人好笑:“谁叫你来的?”
“我——”有为想想,没人喊他,他一听捞鱼跑得比谁都快。有为露出小手拽着侄儿:“回家!”
钟金宝指着水田:“我想吃鱼。”
“捞出来你也没得吃,你爹得先拿去城里卖。卖剩的才是你的。”
钟金宝依依不舍地跟着他叔进屋。沈二郎和喜儿嫌外面冷,关上一扇门,在堂屋里烧火盆取暖。俩小孩进去轻呼一声:“好暖和。”
沈二郎指着桌子示意俩孩子先坐下。
有为坐下想起什么又跳起来,仿佛凳子上有钉子:“我不要写字!舅舅,村学都放假了。”
“成大器者必须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有为犹豫片刻:“我不想成器,我想当个小农夫。”
钟金宝点头:“我也想当个小农夫。”
“出息!”沈二郎气得笑骂。
有为点头,他只有这么点出息,不行吗。
沈二郎:“不写字回头怎么跟周掌柜签契约?不识字周掌柜敢指着‘马’字说是‘驴’。你想过这些吗?”
有为摇了摇头:“可是,可是也不用冬练三九啊。”
喜儿:“金宝,你爹还有心思识字练字吗?”
“我爹忙。”钟金宝乖乖说道。
喜儿点头:“现在不学,过两年大了能帮家里干活,你还有心思学写字?好比我,还没坐下就有人叫我出去。”
有为哼一声,一万个不信。
钟子孟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喜儿,吃不吃鱼?”
喜儿起来朝小外甥脑袋上撸一把:“听见了吗?”
有为心虚,耷拉着脑袋嘀咕:“我爹又没叫你出去。”
沈二郎:“不出去看看一会你爹还得喊喜儿。”看向钟金宝,“写不写?”
以前钟金宝不怕二郎。自打他亲眼看到二郎把有为提溜起来打屁股,他就暗暗提醒自己,沈爷跟喜儿奶一样可怕。
“写!”钟金宝已经学会磨墨,自力更生,把纸摊平,“写啥啊?”
沈二郎:“钟有为,钟金宝。我教过你们。”
钟金宝想问什么,到嘴边才意识到写那六个字。
沈二郎盯着外甥:“不想学别的总要学会写自己的名吧。”
“我会写。”有为小声嘟囔。
沈二郎拿过钟金宝的毛笔,随便抽一张纸写下六个字:“看看你们的,再看看我的。”
有为不服气:“你多大了?谁能跟你比。”
“我多久没写字了?”二郎反问。
有为心虚,因为他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舅舅走路大喘气,前年这个时候舅舅只能在床上躺着等死。
“好了,好了,我写还不行吗。”有为坐好,找出他的毛笔和纸。
钟金宝一看他小叔妥协,也不敢偷懒。
宁氏和钟文长捞十条鱼就把网兜给喜儿,喜儿捞二十条,六条留着自家吃——两条红烧,四条留着做鱼汤面,天冷就得吃热汤面。剩下的用盐腌起来,挂在做变蛋的棚下慢慢吃。
其他人家也捞十条,然后关系较近的几家把鱼放一起,借用村正兄弟二人以及卖豆腐和钟子孟的驴套车去城里试卖。
喜儿听到有人喊“卖豆腐的”,陡然想起冻豆腐。喜儿回屋挖一盆黄豆,又拿着一个干净的馍筐去换豆腐。
沈二郎指着喜儿的背影:“知道舅母为什么不想写字?”
有为闷声道:“舅母好忙啊。”
沈二郎:“知道就好。以后不许再说她懒,除了玩就知道吃。”
有为乖乖点头。
钟金宝不禁说:“我娘说喜儿奶很勤快,葡萄树修的比我还干净。”
天冷容易流鼻涕,沈二郎看到钟金宝的鼻涕眉头微皱,叫有为拿手帕。有为也看见了,掏出他的小手帕:“送你了。叫你娘晚上洗。现在风大,第二天一早就干了。”
钟金宝擦擦鼻子:“香香的。”
“姐姐帮我做的。”有为又补一句,“姐姐帮我洗的。”
沈二郎趁机提醒外甥,过两年他大了,衣服鞋都得他自己洗。
有为闻言表示他不要长大。沈二郎指着他手里的笔:“不长大就得识字练字。”
“练就练!”比起洗衣服刷鞋,有为宁愿天天埋头苦读。
腊月天买鱼用盐腌上可以放到正月十五。所以清河村的鱼很好卖。
城里人震惊,清河村居然还有稻田鱼。
郑家村的人也不敢相信清河村的人这么沉得住气。他们村的鱼上个月就陆陆续续捞完了。郑家村富户舍得吃,鱼吃光了,还得来找清河村买鱼。
郑家村首富拎着一桶鱼问清河村村正:“不怕被偷吗?”
村正点头:“怕。但我们有大黄。”
跟在喜儿身后的大黄狗冲村正方向“汪汪”两声,仿佛说叫大黄干嘛。
村正:“那条狗成精了。喜儿养的。”
傻姑养精狗。郑家村首富想想想笑:“喜儿是个有福气的。”想起喜儿相公,颇为可惜没把女儿嫁过去,“谁能想到他病成那样还能痊愈。”
村正也没想到:“只能说命不该绝。幸好咱们以前没有幸灾乐祸过。”
郑家村首富也不曾嘲笑过喜儿,反而一直觉着郑老汉过日子糊里糊涂,倒是会选亲家:“回去收拾收拾,晾起来留着过年。”
去年沈二郎不能吃肉,饭量跟猫似的,钟家的除夕过得很冷清。
今年赚到许多钱,沈二郎身体好了,钟子孟早早问村里人谁杀猪,给他留个猪腿。
村正表示他家杀猪。钟子孟摇头拒绝,他不要腥臭的猪肉。腊月二十三上午,钟子孟抓一只羊,村里老人帮他杀,又帮他剥羊皮,嘴上也没闲着:“一头羊不够一家六口吃的?”
钟子孟:“去掉羊皮羊杂也就二十斤。喜儿一顿得一斤。”
村里有眼睛的人都看见了,喜儿的果林很赚钱,也不好说她吃得多:“忘了,喜儿还得回娘家。”
钟子孟点头:“以前二郎身体虚弱,到他岳父家吃了饭就回来了。今年不能这么没礼数。我打算给他们家拿一个羊腿,割六斤猪肉,再拿四条鱼。”
村正过来看热闹:“还是你舍得。拿去卖得卖多少钱啊。”
金宝的父亲在一旁等着收拾羊杂:“喜儿婶卖的大枣也不止这些钱。”
村正好奇:“周掌柜还找喜儿买过枣?”
“你吃过我家的大枣,甜吗?”钟子孟问。
又甜又脆!村正还叫喜儿给他留一棵枣树苗,来年他帮喜儿种果树。
钟子孟:“周掌柜买枣不是留着卖的。他路上吃。跟长安一个价。他找别人买也得给钱,不如便宜自己人。喜儿的葡萄去年结的少,周掌柜买了一点也是留着路上吃。”
村正羡慕:“长安商人真有钱。”
“福满楼是长安西市最大的酒楼之一。”钟子孟提醒他,“进去的都是腰缠万贯的世家勋贵子弟。”
村正不由得想到沈二郎:“二郎以前绝非泛泛之辈。”
钟文长和剥羊皮的老者同时瞥他一眼,这点还用你说吗。
村正讨了个没趣,看到老人把羊下水弄出来:“子孟,怎么吃?”
钟子孟:“文长收拾好了就放锅里炖。喜儿要吃羊杂羹。羊排酱烧。”
村正口齿生津,十分羡慕:“县令家也不敢这么吃。”
钟子孟:“也是我家有为还小。像你家三个儿子,我也不舍得这么吃。”
村正点头:“老三要是个女儿,我得省多少钱。就说给他建房买瓦,够我吃多少顿羊肉的。”
钟金宝的父亲轻咳一声。
村正以他不认同:“我算——”
钟子孟朝西睨了一眼。村正下意识回头,老妻来了。村正不禁嘀咕:“我才出来多久?又找我,又找我。也不知道什么事。”随即大声问,“什么事?”
“鱼怎么分?”
田里的鱼都捞出来了。钟家的鱼一条没卖,除了给赵掌柜几条,其他的都挂在做变蛋的棚下留着慢慢吃。钟金宝家和村里其他人家一样,卖掉六成留四成,其中两成留着吃,两成留着走亲戚。
像钟金宝没有兄弟姊妹,他家和钟子孟家一样不用分。儿子多的人家少分一条,这个年都过不好。
村正愁的骂骂咧咧:“谁说多子多福!”
切羊肉的老者差点切到手:“当年谁逢人就说,三个儿子门前站,往后没人敢欺负。挨欺负的时候怎么不嫌儿子都是债。”
老者乃村正远房叔叔,他说得都是事实,村正不敢反驳,小声嘀咕一句就回妻子:“这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