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便向王焕之道歉:“不好意思,我们家孩子给你添麻烦了。”
他们现在,也算了解事情大概。
而裴利州和周窈两人,都知道裴郁磊什么德行。
为什么会写烤红薯,他们都知道。因为在裴郁磊的记忆中,是他奶奶卖红薯养大的孩子。
奶奶走的那天,还塞了张银行卡给他,那里面是他们两人这些年打给老人家的钱。
老人家却一点也舍不得用,全部攒起来,自己的衣服缝缝补补这么些年也舍不得换,一句“我们年轻那会儿苦日子过习惯了”便抵消外界的干扰。
夫妻俩回去看奶奶的时候,也问到过为什么不用钱,现在有钱了不需要省。
老人家却是两眼空空般:“我能过,得过且过,干嘛浪费钱。”
谁知道,在她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却是从枕头底下拿出那张银行卡,颤抖着手交给裴郁磊。
“这是这么多年你爸妈寄来的钱,奶奶给你存着。三石,奶奶希望你一辈子平安快乐,不一定要那么出息也好,但必须要快乐。”
不用那么努力也好,平凡也好,但一定要快乐。
这是老一辈人对他最美好的祝愿。
也是这么一个,只希望他快乐的人。
第40章
奶奶是裴郁磊心里常年的一根刺,他们都知道。
裴郁磊重新学习的斗志是因为她,认认真真写这么一篇英语作文也是。
然而,老师却不这么理解。他认为,裴郁磊第一次写完的这么一篇作文,虽看上去没什么大问题,只有个别语法错误,但却是一份“侮辱”他的作业。
最后,一场闹剧闹得不欢而散。
尽管王焕之竭力挽回,但英语老师仍要上报学校。裴郁磊身上早已背有处分,如果再记下一个“辱骂老师”“不尊师敬长”的名号,结果说的好听是劝其转学,难听就是惨遭退学处理。
而那天,裴郁磊却格外冷静,冷静得像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
这也是王焕之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
裴郁磊朝他笑了笑,明明是很不想笑的样子:“对不起王老师。”
“裴郁磊,你——”
“我退学吧。”裴郁磊道。
“你别冲动。”王焕之有些震惊,随记恢复正常语气,“你爸妈……”
“王老师,我很早以前就觉得我不是读书的料。那时候我就在想,读书的意义是什么?后来,有人希望我开心,但我却总让她难过。所以我想也让她开心,哪怕她看不见了。”
于是他开始学习,考上高中。
奶奶如果能看见,肯定会很开心。
“可是现在,我又不知道了。”裴郁磊道,“一篇没什么大问题的作文,为什么被那么排斥在外?一个因智力有问题的学生,为什么没人给他机会?老师,我不知道。”
或许,他想,他本就是个不被接受的坏学生吧。
王焕之眼眸深沉地看着他。他一直以为,裴郁磊不是坏学生,只是贪玩了点儿,没什么坏心思,甚至平时看上去是很开朗的孩子。
直到现在——
“你做好决定了?你爸妈怎么说?”
裴郁磊摇头:“气疯了。”
“那你呢?”
裴郁磊错愕了下:“我想,也许我连自己都不清楚。”
“学校那边还没有下定论,你就要先给自己下定论了吗?”老王叹了口气,“裴郁磊,如果你今天走出这扇门,那么意味着什么?老师劝你太多的话,也不是想干扰你的决定,你的人生由你做主,谁也不能替你做选择,老师是希望你能想清楚,不后悔。”
裴郁磊闭了闭眼:“我不后悔。”
终究年少轻狂,自以为世界非黑即白,便轻易对事情下结论,态度决绝,以为不是前路便只能败退。殊不知,世间道路千万条,却偏偏挑了条困住自己的路。少年人带着较劲儿勇往直前,撞得遍体鳞伤
老王放下手里的保温杯:“那你真的想好了吗?”他顿了顿,似乎还想挽留什么,“未来的某一天,如果那些明亮的人与你相遇,你是否有与之相匹配的份量。”
裴郁磊不自觉攥紧拳头:“老师,像我这样的人,干嘛拉别人趟浑水呢?”
这句话表明,是他已然对自己下判决了。
王焕之明了了,也没有用过多言语。只是说,希望你以后的路能顺顺坦坦的。
裴郁磊告别王焕之后,走出门不到五分钟,便突然下起来瓢泼大雨。
他全身都淋了个遍,心想:果然最讨厌雨天了。
裴郁磊没什么好收拾的,便往校门那边走去。
没想到,走到拐角的时候,却被人叫住了。
杨毅在角落等着他,不知道等了多久。
“不去上课?”裴郁磊神色平淡看向他。
“他们说你要走了?”杨毅冲他笑了笑,“一大堆人跑来问我,烦死了。怎么回事儿?我都不知道,不知道哪个傻逼乱——”
“是真的。”
“什么?”
“杨毅,好好学习。”裴郁磊看他,从这已愣住的人身旁走过去。
“裴郁磊!”
走到雨中的裴郁磊被人喊住。
“你他妈也才十七岁,跟老子装什么,叽叽歪歪的。”
“回去上课了!”裴郁磊冲他喊。
“我又不是来送你的,傻逼。”杨毅回道,他挠了挠头,“也不知道打把伞。”
事实上,裴郁磊并没有叽叽歪歪的,临别前说的话,甚至一双手都数的过来。但不知道为什么,杨毅就这么喊出来了,他听不得平日里一起打球玩闹的人说这样的话。
又像,他想这人真叽叽歪歪就好了。
反而见人特别冷静,杨毅摸不着,但他知道裴郁磊这人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的,表面越冷静,也许心里却截然相反。
作为朋友,他特别讨厌这个时候,又不是一辈子都见不到了,对方还装作“过路人”似的的样子给他留下后话。
但他转念一想,是啊,以后在学校里打球的日子,再也不会跟这个人一起了。
想到这儿,他再次抬眸看向那个背影,早已不见踪影。
*
“原瓷,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多年了,我或许和以前那个裴郁磊,变了很多。”
他顿了顿,继续道:
“这样的我你还要一起养小狗吗?”
他换了个姿势,将头抵在原瓷肩上,沉重的呼吸声却依然挥之不去。
原瓷却拉住他的手,将彼此的小拇指勾起来:“信了吗?”
裴郁磊重新看向她,闻言扬起嘴角,将大拇指轻轻按压下去:“信。”
“裴郁磊,我早都见过你的模样了。”原瓷轻声道,“照你这么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沿路风景不同,每个人都会成长,多多少少和最初的自己总有些出入。不忘初心的人很少,但在我心里,你从来没变过。”
原瓷:“你这样说的话,那之前我很怕,我觉得一切很突然,不真实。”
“裴郁磊,你脸很红,像喝醉了一样。”
——可是今晚他明明没喝酒啊。
原瓷将手贴在他的双眼上,随后裴郁磊觉得自己唇上有过片刻柔软。
很快,他重见光明。
原瓷从兜里掏出打火机,按下去的那一刻,彼此都看清对方眼底的自己。
她伸出右手食指,抵在他的嘴角处,随后手将嘴角上扬:“比起那些不开心的令你难过的事,我更希望你开心,我想记住你开心的模样。”
“这一切都过去了,你也不是坏学生。哪怕你走了很多弯路,但你现在还是好好的,不是吗?”
其他的,只是困住你的枷锁。
人生长河,披荆斩棘一路,难免错轨。但也是漫漫人生,所以我们有再次选择的机会,一条路怎么走,什么结果,说到底还是要靠自己,别人的话,都是虚的。而你亲身经历的那部分,才算真实。
如果一个人向来坦荡,并未做出伤害周围人的事,谁也没有权利去评判任何人。
哪怕归来之人早已不复年少之时,但他仍然挺立成长,并未错轨。就像一颗在黄土之中生长的树,哪怕环境恶劣而又一身伤痕累累,但仍然挺直脊梁,仍然不肯低头示弱,仍然没有被现实打败,仍然向上生长,不死不屈。
那一瞬间,裴郁磊有点想哭。
也许在之前,他永远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因为一簇火光而温暖到流泪。
在打火机火光熄灭之际,裴郁磊低头再次吻去。
这一吻,比之前的都长。
外面下着雨,雨声愈来愈大,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楼道没有灯光,一片漆黑,而他们在角落处紧紧拥抱彼此,共度沉沦。
此刻,他们不在乎雨有多大,天有多黑,他们的眼前,唯有彼此。
裴郁磊吻的很深,情欲上头,他舍不得放松眼前人。
两人的额头抵着对方的。
裴郁磊闭着眼,手贴在原瓷脸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原瓷缓缓开口:“裴郁磊,你别哭了。”
说完,裴郁磊便笑了下:“听你的,我天天开心。”
“原来我们两个都因为彼此自卑。”
“那我觉得没必要。”
“所以我想说,裴郁磊你真的很可爱。”
“原瓷,你更可爱。”
“我更好看。”
“嗯,你第一好看。”
“哪里第一好看?”
裴郁磊定定地看着她:“我眼中的世界,你最好看。”
他还是很芥蒂之前和原瓷打视频那件事儿。
“我也希望你开心。”裴郁磊忽的很低道。
原瓷了然:“你知道我高中座右铭吗?”
裴郁磊沉默几秒:“自由之魂,理想不死?”
“不,不是那句。”原瓷有些惊讶,倒真没想到他能说出来,“我还有一句。”
她皱眉想了想,随即眉开眼笑道:“周围放大你缺点的人已经很多了,所以有优点就要尽可能展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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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留言:
嗯,两个其实都有点难过的小孩互相治愈对方开心的故事。
第41章
送走原瓷后,裴郁磊没有第一时间驾车离开。
他前往了对面那家副食店,老板娘也早已把之前的大波浪剪成了齐耳短发。
“买什么?”
裴郁磊径直走到柜台处,隔着透明玻璃,点了点某个位置。
老板娘瞥了他一眼,虽说每天面对的顾客来来往往都记不住脸,但对眼前这人却有点印象。不只是因为脸的原因,还有上次来的时候明明是在卖烟区徘徊,最后却只买了一瓶矿泉水。
那时候她还在想,看来是个有毅力的戒烟人。
谁知道一段时间后,又见到此人。
——这次,他买了包黄鹤楼。
*
裴郁磊没急着走,他站在副食店门口的雨棚下,似是漫不经心地打开烟盒。因着戒烟的缘故,他早已把装备都扔掉了,刚刚又买了个打火机。
戒烟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欲望来袭。
他看着雨落在地上,又溅起水花。
——戒烟这么久,刚刚第一口还真有点不适应。
很快,他将烟头熄灭,朝不远处的垃圾桶走去。
走在雨中的时候,他想:今天的天气不是很糟。
将烟扔进垃圾桶,他掏出车钥匙,随即拉开车门上车。
裴郁磊身上早已湿透了,进车的一瞬间,好似将那潮湿的雨水味儿也带了进来,充斥着整个空间。
裴郁磊微微仰着头,后脖靠在座椅头枕上。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目前为止,似乎还没有发车的打算,他想——
老王是对的,那是他年少轻狂的冲动之举——
在他看向原瓷的每一瞬间,都在后悔。
雨点不断打在车窗上,不知怎的,裴郁磊呆呆地望着窗外,直到一辆摩托车飞驰而过,他才缓过神。
随后,只见他冲着玻璃哈了个气,然后伸出右手食指,在上面一笔一划,明明做着幼稚的事,却又格外认真写下——
原瓷天天开心。
*
到家后,屋里一片漆黑,裴郁磊在门关处摸着黑走过去,将灯开关打开。
因为独居的原因,家里很冷清。
不知怎的,他继续顺着墙走过去,走到那一张张奖状面前。
他记起来,奶奶用省吃节用的积蓄在临水买了套房,但那会儿他却很少有时间来看奶奶了。
后来,大概是知道他长大了,不像以前一样能无忧无虑,能过着在乡下和奶奶一起卖红薯,爬树摘果子,陪她走乡间小路的日子。
没待多久,奶奶便回了乡下。
没想到回去后不出三天,奶奶便一病不起,直到在病床上等待死亡。
其实这么多年了,这始终是裴郁磊心中的疙瘩。
他还是经常会梦见小时候的场景,丰收季节,奶奶带着年幼的他摘果子。一只蝴蝶飞过去,小裴郁磊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过去,一眨眼,又被小伙伴们叫去玩游戏,一玩便是一下午。
而在此之前,奶奶总会提前叫住他:“太阳落山前,三石记得回来吃饭。”
那时候,幼小的他只会忙着点头,跟上伙伴们的步伐。
却不曾想,奶奶站在原地,面带微笑目送他的背影离去,直至消失在眼前。
就像无数个梦里,裴郁磊永远追不上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
她曾说——
“我们三石,是世界上最乖的孩子,奶奶和三石在一起很开心。”
“奶奶年纪大了,希望三石能带着奶奶的希望,开心度过余生。”
“三石考差了没关系,奶奶带你吃好吃的。”
“………”
过往种种,历历在目。
而那个背影,背越来越弯,头发越来越白,变成了拄着拐杖,明明走不远,却是裴郁磊怎么追也追不到的背影。
画面闪烁,定格在奶奶躺在白色病床上,将银行卡递在裴郁磊手上的那一幕——
“三石开心的话,没有那么努力也可以。”
四周蓦地变黑,裴郁磊闭了闭眼,忽的,不知道是哪里裂了个细缝:起初是一点白光照了进来,他开始依恋这么一点温暖,后来他耳边落入一句话——
“以后我们一起养小狗。”
“裴郁磊,我希望你开心,我想记住你开心的模样。”
一刹那间,温暖包裹了他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