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次,也只是因为一个误会。
原正行姐姐的孩子在他们这边读书,也就是原瓷的表姐。
高考过后,表姐跟人约好要在这边多待一些时间玩乐,于是借住在他们家里。
原正行让原瓷晚上跟人一起睡。
临睡前,原瓷见人久久不进屋,问她要不要进来睡。
表姐摇头,说睡客厅就行。
他们家客厅里放着的沙发,款式是折叠沙发床的,拉出来可以占满半个客厅。
原瓷也不强求,她转身进屋了。她有个习惯,喜欢锁门,那天晚上也不例外。
结果当晚,原正行夜尿的时候,迷迷糊糊见沙发上有人,声音带着沙哑:“你怎么不进去睡?”
“不用了。”表姐回答。
“………”
后面说些什么,原瓷就不知道了,当时她本就是半梦半醒的状态。
次日早晨,原正行是不在家的。
直到中午,他回来的时候,四个人坐在饭桌上吃饭。
当时,也许是原瓷调了个节目出来,矛盾突然开战了。
“刚刚玩了手机,叫你出来吃饭又要看电视!你能不能学学你姐姐,人家在高中那么努力,哪里像你!”
原瓷觉得莫名其妙,但已经习惯了,她扭过头,不想和对方争论。
原正行越说越来劲儿,火冒三丈可以形容:“昨天晚上,你留你姐姐一个人睡在客厅,你自己还锁门!怎么有你这样的人,你姐姐你都这样。”
“我怎么了?”原瓷站起来,“我杀人放火了?”
“你还顶嘴。”
“我连为自己反驳的能力都没有了吗?!”原瓷不敢直视他,不敢面对他,也许是因为小时候经常被骂,难得反击一次,她忍不住颤抖。
“你是人啊!不是畜生!”原正行朝她吼道,“怎么有你这样的人。”
原瓷的眼泪忽然停了,她想,应该是她想停了,但还在流,她感受不到,那就是停了。
你是人啊。
是啊,我是人,那你呢,朝我说出那些伤人的话,就没有想过会伤害到我这个人吗?
这些话,她自然没有说出口,只是把碗筷一放,椅子一拉,回到卧室里,她想锁门,想关闭这一切,但原正行不给她机会——
“你给老子出来!你敢锁门试试!你他妈一天不收拾就要造反是吧?这几天你在家里看书了吗?!”
原瓷觉得,谁开门谁傻啊。
但原正行踹门了。
一脚又一脚。
不止踹门的声音,还有许英的声音,她焦急着,劝阻着:“哎呀,算了算了,吃饭呢……”
“吃,吃个屁,她也配吃饭?她这种,她这种……”
我这种什么?原瓷木讷地坐在床上,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我这种什么?畜生?垃圾?败类?
原瓷豁地站起身,去把门打开了,声音带着些决绝:“那你杀了我吧。”
话音刚落,许英愣在原地,原正行也愣了几秒,连说几个“好”字,转身拿起沙发上的衣架。
“紫色的衣架。”许英说,“她爸那天拿的是紫色的衣架。”
原瓷站在门边,衣架落下来的时候,她微微侧过脸,意识到落下的地方是耳朵的位置,她下意识伸手捂住。
原正行一边打一边骂她,很难听的词汇,被一个父亲用在女儿身上。
小时候,原瓷被打的时候,会哭出声,原正行不让她哭,越哭被骂的越惨,打得越惨。
他说,黄金棍下出好汉。
他说,你一天不打就要翻天。
他们说,你爸爸脾气差了点,但真的很喜欢你——
你看,
他每次都把最好的给你。
你生活费比周围人都高。
每次你爸爸做东请吃饭,都说要留在周末等你回家一起吃。
………
原瓷的手落下了毛病,一提重物,就要手抖好一段时间。
裴郁磊半靠在椅背上,不知道将视线停在哪里,他下意识地摩了摩手。
嘶——
他没什么声音地啧了下嘴。
突然有点烦,想要抽根烟。
“她爸爸下午还要去门市。等人走后,我问过她为什么。后来我才知道这件事的因果,我说你该跟你爸爸解释,明知道他是什么脾气,还跟他硬来。”
原瓷当时说什么?
哦,她什么都没说。
许英又看向表姐,语气玩笑,你也是,当时不知道拦着点。
那表姐眼神还有点懵,我还没反应过来。
是啊,原瓷心里冷笑一声,一对亲父女在自己家里,在饭桌上,你来我往打打杀杀恨不得弄死对方——
不,一个恨不得弄死她,一个恨不得现在就闻到空气里有什么致命毒气,全世界就她一个人闻到然后安静没有痛苦死去。
当天晚上,许英在饭桌上,用轻松的语气提起来这件事情的时候,原正行也只是很平静地应了声,视线也不看向任何人,只是盯着电视:“那你也有错。”
似是知道这么个结果,所以原瓷没什么反应,吃完饭后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回了屋。
“抱歉伯母。”裴郁磊站起身,像是终于忍不住,“我能出去……透透气吗?”
许英愣了愣,随后点头。
大概十多分钟后,裴郁磊进来了。
他进来的时候,带了一阵风,许英隐隐约约闻到尼古丁的味道。
“你……”
“不好意思,还没散味儿吗?”裴郁磊笑了笑,但这笑,也只是皮笑,很快也消失不见了,“您继续。”
许英看着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才缓缓开口:“那之后,我有跟人聊过,也上网看过,开家长会的时候,老师也说了,要——鼓励式教育对吧,所以我经常问她,有没有什么事要跟我们沟通的,但她什么都不愿意说。“
说着说着,许英长叹一口气,好像回忆起往事。
“我一直以为,她就是这样的。”
直到有天,学校的百日誓师大会,邀请家长参加。
许英记错了时间,提前一节课到了。
当时原瓷他们上的是体育课。
操场不大不小,但许英还是一眼看见了她。
原瓷站在一堆人之间,笑得很开心,跟周围人看上去交谈时也落落大方。
“在家里,我很久没见到她这样笑了。”
甚至说,两人相见的时间也很少。
高中后,原瓷时间更少了,两点一线的生活,却是不均衡的,每天回家吃顿饭就进屋了。
她总想,为什么原瓷不能大方一点,开朗一点,外向一点呢?
但直到那天,她知道自己错了。
原瓷从来不是内向的,她是开朗的,大方的,外向的,可以和别人侃侃而谈的。
她没必要担心她的性格,处世。
“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失落。她还跟小时候一样。”许英道。
——只是被他们抹杀掉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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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留言:
这几天在外地,回来以后脑袋一片空空,终于按原思路写了点儿,本来以为能写完的but……嗯,应该也没几章就要over了
第61章
在描述传统的爱里,人们总爱把父亲比做大山。
高大巍峨,令人生畏。深沉的爱,是不懂言语的父亲。
但对于小原瓷来说,这份爱太深沉。于是,她看不懂这座山,也失去了攀爬的能力,只能望而远之。
小时候的原瓷,是什么样的呢?
裴郁磊忍不住地去想——
从原瓷的话,把自己说的那么糟糕,但句句都希望的是自己不好,父母好。
结合许英的话,她外向而内向,开朗而敏感,大方而胆小,这么多,都是她。
——只是千人千面。
然而这样的“千人千面”,却不知道她是怎么走来的,是怎么强迫自己面对身边最亲近的人说出伤人的话时,假装不在意,甚至骂的最恨的一句,也是以自己为出发点,将所有难堪局面规划于“因为我出身了让你们这样”。
临水有很多山,有一座山名叫“原瓷”。
她靠固执倔强,走出了这个小地方;但她屹立不动,所以回到了这里。
她向来“虚张声势”,看起来难以攀登,实质很容易因为一点儿声响,而落下石子,从顶峰滑落到最低谷。
依山傍水,她没有水,只是孤零零的,倔强站立的一座山。
而裴郁磊不想做攀登者去征服她,也不想成为“愚公”。
他会在山下种花种草,建一座小房子。
以后风吹雨打,再也不会是孤单的了。
*
“伯母,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裴郁磊低着头,让人看不清情绪。
“你……”许英欲言又止,却欲言难止继续道,“对圆圆——”
“她对我来说,是个很温暖的人。”裴郁磊抬眸,直直站着,指尖随意敲打桌面,看起来漫不经心,但眼睛却出卖了他,喉结滚动,他干涩开口,“很感谢您能跟我说这么多,让我了解她的过去。对我而言,从认识她第一天到现在,我好像一路都在拼拼凑凑,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有道是,要爱一个人的全部。但我觉得,爱的前提不是先了解一个人,而是因为爱,才去了解。”
——爱是一切的动机。
这段家庭关系中,原瓷也是因为爱,所以会发生争吵和内心波动。
她虽然一直想“不合适的家人”,可就因为心存幻想,才会找借口弥补。
许英瞪着眼看着裴郁磊,久久说不出话,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裴郁磊的姿势都已麻木到没有知觉,对方站起来,手迅速抹了把脸,匆匆道:“你帮我跟她说,有什么不开心的就回家。”
——妈妈一直都在。
“原瓷清楚的。”裴郁磊道,“她清楚你们的。”
——所以开口永远伤害的都是自己。
许英匆匆来,又匆匆离开了。
人走后,裴郁磊反倒没什么事了,两手空空,但他闲不住。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撑在桌上,时不时单手划开手机,随便翻了两下,又不知道看什么,最后一把反扣在桌上。
杨毅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哟。”像是感受到对方耗尽的耐心,他边吹口哨边上前打趣问道,“这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有什么事儿能让我们裴大少这么愁眉苦展的。”
虽说厂里还有员工,但最为最大股东的两人,这几天都是错开时间,交替守班的。
裴郁磊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交班了兄弟。”
说完,拿起一旁的手机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急着干嘛?”杨毅冲他背影喊道。
“接女朋友下班。”他招了招手,那个背影,就显得很幸福。
*
一如既往地,在原瓷下班时间后的第五分钟,她下楼,看见他一如既往站在树旁。
见到她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如既往地点了下头,朝她走来,拿过她手上的班,很熟练,但喜旧的程度,如第一次喜新那样。
“想做什么?”裴郁磊问她。
“你饿吗?”
“不是很饿。”
“那走走吧。”原瓷说,“我今天也不是很饿,就是这几天病人有点多,想吹吹风醒醒脑子。”
裴郁磊垂眸:“好。”
全程,都是原瓷带着方向走的,这人好像很有明确的目的地。
裴郁磊没揭穿。
直到两人走到一家宠物店前,走在前面的人却突然回头,语气很平常,好像真的只是意外一样:“进去看看吗?”
裴郁磊看着她,好似早已料到是这么个结果,但还是很配合地答应了。
——因为跟她在一起,我觉得很温暖。
这是他对许英说的。
因为原瓷就是这样的人,不是“火山”,也不是“雪山”,总是夹带一股微风,吹在脸上的时候,温温又凉凉。
看似每一个不经意,都是不那么刻意的恰巧。
“喜欢小猫还是小狗?”
他们被店员带到一个个笼子前,原瓷弯下腰,和里面的动物对视着,突然转头问他。
“你喜欢的——”
原瓷愣了愣,又听对方补充:“是什么?”
裴郁磊逆光而站,嘴角溢出几分笑,姿态闲散地伸出根手指,逗了逗笼子里的猫。
原瓷一时没说出话,她看着四周密密麻麻的笼子,一时之间竟不知道选哪个,想着是为了裴郁磊来的,便把问题抛给对方。
但裴郁磊若有所思的样子,低着头想了很久,最后对店员说:“抱歉,再给我们一点思考时间。”
说着,便带着原瓷离开了。
“你不选了吗?”
“这不是任务。”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又停了下来。
“原瓷。”他俯身凝视她,“我希望的其实从来不是什么非要实现的承诺。”
话音刚落,原瓷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旁边传来一声猫叫。
“嘘。”原瓷食指抵在嘴唇上,示意他不要出声。
裴郁磊摇了下头,无声地笑了笑。
原瓷走到草丛旁,看到一只正在舔舐自己伤口的猫。
她想上前,却又不敢,于是转头看向身后的人。
注意到她的视线,裴郁磊跟了上来,看到眼前情况,他将猫小心翼翼抱了过来。
“受伤了。”原瓷只敢凑上前,但不是很近的距离,她垂着眼,“要不要送医院?”
裴郁磊垂眸,看着她垂下的发丝,想伸手帮她撩上去,却想到自己怀里还有只小猫。
“送医院吗?”
这句话,好像是开启了某段回忆。
“是野猫吗?”原瓷问他。
“估计是。”
看起来脏兮兮的,并不是很干净,又要伤口,有些溃烂,估计时间不短。
“那我们养吧。”
裴郁磊看着她,目光如炬。
“因为,我喜欢它。”原瓷悠悠道,“它这里,很特别,有个黑色的爱心图案。”
这只小猫是白色的毛发,但在它右眼,却很难得有个黑色的图案,形状极似爱心。
“我对它‘一见钟情’了。”原瓷故作轻松的语气,“我们可以好好照顾它,让它变得健康。”
裴郁磊动了动唇:“好。”
两人将小猫送去兽医院,检查下来,除了那较为明显可恢复的伤口,幸好并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