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怔片刻后,她脱口而出:“你亲我一口。”
说完,两个人都愣住。
周望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直接来这么一句,可能是昨晚梦了一晚上跟他亲嘴的原因吧。
“周望舒,”陈迟俞刚刚变柔和的声音这会儿又冷了下去,“你不要得寸进尺,你要自己找死,我不拦着,何况一顿不吃也死不了。”
周望舒心里刚刚被浇灭的火苗这会儿也重燃了起来,“我都这样了你还凶我!”
生气的女生向来不讲道理,更别说是一个在来姨妈期间生气的女生,周望舒重重哼一声,白他一眼,嘴里骂骂咧咧地低声道:“凶什么凶,自己要问,回答他还凶人,有毛病,没良心。”
“不知道谁没良心。”
又被说了一句,周望舒这能忍?
她正欲怼回去,却见陈迟俞端起她面前的蛋炒饭,舀起一勺递到她嘴边。
“再吃两口。”陈迟俞的声音又变得温柔,像哄。
他这反复横跳的态度直接把周望舒给整不会了,脑子里要用来怼他的话一瞬间忘了个干净,只知道愣愣把他望着。
“张嘴。”
这两个字入耳,像触发了什么指令开关般,周望舒立马听话地张了嘴。
见她乖乖配合,陈迟俞眼底荡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伸手将那勺蛋炒饭喂进她嘴里。
很奇怪,明明是同一碗蛋炒饭,但周望舒就是觉得,他喂的这一勺要更好吃些。
看着她将这一勺蛋炒饭咽下去,陈迟俞又舀了一勺递过去。
周望舒抬眸看向他,目光轻轻的颤着。
这一勺,她还是乖乖吃了。
陈迟俞就这么一勺一勺喂她吃了大半碗。
“陈迟俞,”周望舒包着嘴里的饭,声音变得稚气,“为什么非要我多吃这两口?我这不是输着液,就算不吃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单纯看不惯你不好好吃饭,”陈迟俞说,“你要是晚饭也只吃这么点儿,明天又病倒怎么办?”
“你很着急回南城吗?”
“不是着不着急回南城的问题,我只是希望你多吃点饭,把身体养好,你这才刚嫁给我,要是身体就垮了,传出去别人说我克妻。”
周望舒:……
妈蛋,他就非要说那后半句?
“陈迟俞,我现在特想把刚刚吃的饭吐你脸上。”
陈迟俞置若罔闻,还补了一句:“回去以后也多吃点饭,别死我家里。”
“陈迟俞!”
看她一脸要被他气疯的表情,陈迟俞眼底透出一丝捉弄人后的愉悦,“看来是吃饱了,这一嗓子中气挺足。”
周望舒抓狂,咬牙怒道: “我回去就吊死,然后变成鬼来找你!”
陈迟俞扬唇,轻笑。
分手之后,周望舒还是第一次看他这样笑,不是哼笑,不是冷笑,是出于愉悦的笑。
看着他的笑,周望舒目光微怔。
“周望舒,”他带着笑喊她的名字,“你不是说你想见我?”
周望舒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陈迟俞没有要让她回答的意思,而是紧接着说:“如果你好好吃饭,我每周会回一次黎园陪你吃饭。”
“你……”周望舒怔怔地问他,“不是死也不想见我?”
陈迟俞神色稍敛,“不论如何,你嫁给我,我总不能不管你死活。”
周望舒笑一声,挑眉,“你要这么说,不怕我以死相挟?”
“你要找死,我不会拦着你,”陈迟俞长睫下覆,墨色渐深的眼眸像常年雨雾不散的山林,声音低沉清冷,“我和你一起死。”
第56章
十月的首都, 阳光仍刺眼得像玻璃反射的强光,天空透蓝。
明亮的光线经轻纱质地的窗帘过滤,呈现出淡淡的金色。
只有两个人的病房里很安静。
桌子上的餐食已被特护收拾干净, 用完餐的两个人没有再相对而坐, 周望舒躺在床上,陈迟俞坐在旁边的沙发上。
周望舒仰头看向吊瓶里所剩不多的药液,“这瓶输完就能走了吗?”
“还要再输一瓶, 等会儿护士会来给你换药水。”
“那你帮我拉下窗帘,我找部电影来看。”
陈迟俞起身去给她关窗, 拉窗帘。
窗户在病床的另一边, 等他把窗帘拉上, 周望舒拍拍旁边的位置,“你坐这儿吧,陪我看。”
陈迟俞瞥她一眼,径自走回沙发。
周望舒鼓起腮帮子把他瞪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会那么有自信能拿下他,这人看起来完全就是个不近人情的性冷淡。
死鱼。
在心里骂他一声,周望舒收回视线, 拿过放床头上的遥控器打开投影仪, 开始选电影。
逛了圈首页推荐后,她点进搜索栏,拼出一个电影名——
《余命十年》
她记忆力很好,好到完全不需要备忘录这种东西, 有什么想看的书, 想看的电影, 想做的事,都只需要记在心里。
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 除了和朋友去电影院看电影,她就没怎么看过电影了,所以她心里早就列了一个长长的电影名单,有好多好多经典的电影她都还没来得及看。
《余命十年》这部片子并不算经典,知名度也不太高,周望舒只是偶然听朋友说这是一部超催泪而且看完会让人很想好好活下去的片子,至于为什么在那么多经典电影选这一部片子……
与陈迟俞再见面后,她一直想在他面前大哭一场,因为委屈,可她又没法跟他说她的委屈,没有哭的理由,虽然上次见他还随身带糖时已经哭过一次,但不够,那次她被他气到,并没有哭多久,那次也并非是宣泄委屈。
而且,在刚刚他让她好好吃饭后,她重新审视了下自己不注重健康这件事。
她是活在恨意里的人,也活得挺累的,对生活并没有多少热爱,有时候累到了极致,她甚至会产生希望闭上眼就不要再醒来的想法,能活到今天全凭那点恨意支撑着。
她想过,等周信宏和柏龄得到他们应有的报应,她很可能会丧失活下去的信念,就像长期关押在监狱里后被放出来的囚犯,对新的生活感到无所适从。如同囚犯在日复一日麻木的监狱生活里丧失心性,她也早已在恨意里失了自我,她又是个过惯了奢靡生活的人,对什么吃喝玩乐提不起多大兴趣,很难说到时候会不会再想活下去。
她还没有家人,没什么牵绊。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结婚了,有家了。
也有了想相守一生的人。
影片开始放映,她抬手关掉房间里的灯。
当护士进来换药的时候,影片还没有进入催泪部分,等后面剧情推进到女主病重,周望舒的眼泪开始止不住的掉,房间里除了电影原声,就是她抽纸擤鼻涕的声音,陈迟俞自然能注意到她在哭。
关了灯的房间光线昏暗,随着电影画面不断变幻的光影里,时而清晰可见她哭红的双眼,时而只隐约能看到她眼底闪烁的泪光,明知她是因为电影才哭的,可这般梨花带雨的模样,还是很难不叫人心生恻隐。
等电影看完,液也快输完了,但看着她面前堆得如小山的纸团,陈迟俞怀疑输进去的液都被她哭出来了。
开了灯后,她还哭个不停,不像看电影看哭的,倒像被谁欺负了,让人很难不怀疑,她是不是像电影女主那样患了重病所以才如此共情。
陈迟俞起身,朝她走过去。
站在床边,他浓而密的睫毛半垂,望向她的眼神看起来很深,眉蹙着。
“怎么哭这么凶?”他问,口吻不算温柔。
又不能说原因,周望舒遂闷声回了句:“你管我。”
“你是我老婆,我不管你谁管你?”
话说出来,两个人都愣住。
陈迟俞觉得自己简直昏了头,他从不会说话不过脑,今天是怎么回事?
周望舒吸了吸鼻子,抬起哭红的眼看向他,眼泪在她眼底蓄成了小小的湖泊,泪光闪烁着,似整个银河的星光都打碎了,揉在她眼里。
“对哦,”她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年纪很小的女孩子,“你是我老公。”
她忽然笑了下,眉眼弯起,一滴泪因而滑落,她偏头,用那双水雾潋滟的双眸看着他,然后笑着喊他:“老公。”
陈迟俞神情倏地一僵。
见他不答应,她又喊一声:“老公。”
嗓音娇娇的,软软的,每一个音节都能酥进人骨头缝里,陈迟俞明显地感觉到浑身一下就热了起来。
就是从前在床上,她也没有这样喊过他。
那时候,她更多喊他“陈先生”、“迟俞哥哥”,但最动l情的时候,她都是喊他的名字,陈迟俞。
“别这样喊。”他将头别到一边。
殊不知,这样,他红透的耳尖完全暴露在了周望舒的视线里。
“我偏要,”周望舒眼里笑意更浓,漫过瞳孔的泪都掩不住,“老公,老公老公老公。”
陈迟俞深吸一口气,把头转回来,视线触及她笑着的脸,他敛了敛神色,“还哭?”
这事儿说不得,一说眼睛里的泪珠又掉了下来,周望舒笑着抹了把脸的泪,“再让我哭会儿呗,没哭够。”
“为什么哭?”
周望舒的声音还带着哭腔,“电影太感人了。”
“一部电影能让你哭成这样?”
“嗯。”周望舒点头。
陈迟俞看着她,目光像能穿透她瞳孔,直抵她大脑,寻找到这个问题的真实答案。
半晌,他往前迈一步,在她面前坐下来。
“生病了?”他问,声线很沉。
周望舒再次破涕为笑,“没病怎么会在医院输液?”
陈迟俞不予理睬,继续问:“和我领证前,你也晕倒过?”
看他此刻脸上凝重的神情,周望舒恍然,“你不会以为,我哭是因为我得了什么绝症吧?”
“不是?”
“不是。”周望舒很肯定地告诉他。
“那为什么?”
周望舒轻笑着转头,抽出一张纸来擤擤鼻涕,再用哭得有些喑哑的声音开口:“想知道?”
陈迟俞没有回答,只静静把她看着,目光沉邃。
不言而喻,他想知道。
周望舒再次笑起来,泪光朦胧的双眼弯作两轮月,她将身子往后仰了仰,抬手,张开双臂,然后歪头,笑着冲他说:“那你抱抱我吧,抱抱我,我就告诉你。”
陈迟俞表情一怔。
她还在冲他笑,笑得很甜,像六月清晨里一朵挂着露珠的蔷薇花。
陈迟俞瞳仁漆色渐深,像一池浓郁的墨。
大约是一秒,又大约是两秒之后,他站起来,推开横在他们之间的可移动木桌,重新坐到她面前,而后倾身,抱住她,以完全的姿势。
周望舒愣了愣,眼中的泪再次汹涌。
他们上一次这样拥抱,已经是多久之前呢?
过了会儿,她才缓缓将仍张开的双臂放下来,回抱他。
两个人的肌肤密密地贴在一起,没有一丝空隙。
他的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暖。
周望舒像从前那样,如同一只猫般,在他颈间蹭了蹭。
她眷恋地闭上眼,一滴眼泪掉进他衣领。
感受到那一滴温凉的泪,陈迟俞眸色微沉,没有催促她回答。
怀里的人骨架很小,又瘦,抱起来小小的一团,却软,像抱着一只软软糯糯的德文卷毛猫,让人很想很想用力将她揉进骨子里。
这举动,不合适,他明知,但他还是抱了她,还抱得极用力,像渴求这个拥抱的人是他。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也正闭着眼,眷恋这拥抱。
仅剩的一丝理智在不知多久后让他睁开了双眼,他深吸一口气,将声音压低,“说吧。”
耳边响起他像是不掺杂一丝感情的低沉声线,周望舒睁开眼。
她平复了下心情,咽下喉间酸涩,将还泛着白的双唇递到他耳边,轻笑着牵唇,“秘密。”
听见这两个字,陈迟俞并没有一丝恼怒,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他直起身,将怀里的人推开,故作冷淡地开口:“周望舒,来这套,你觉得以后我还会信你?”
周望舒才无所谓,“你本来也不信我。”
说完,她语锋一转,表情认真地喊了他一声,“陈迟俞。”
“嗯?”
“我会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的,”她冲他笑,“不用担心我。”
陈迟俞不予置否,只说:“那我不用回黎园看着你吃饭了?”
“那还是要的,你都承诺我了。”
“我只是随口一说。”
“你的随口一说,”周望舒很确信地说,“就是承诺。”
见她摆出一副比他自己还了解他的样子,他却没有反驳。
沉默一阵,他微掀眼眸,“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