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望舒点点头,“不哭了。”
陈迟俞瞟一眼已经空瓶了的药瓶,伸手将滴液阀门关了,“我去叫护士给你取针。”
VIP病房的病人根本不用去护士台叫人,按呼叫灯就行,护士台那边也会看好时间提前过来,此时门外早就有护士站着了,只是不敢贸然打扰才没进来,这会儿听见陈迟俞的话,还没等他迈出一步,护士就推门进来。
“我来给周小姐取针。”
取了针就能出院了,周望舒还穿着来时的那件睡衣,脚光着。
陈迟俞已经叫人买了鞋子送过来,就放在门口的桌上。
鞋盒还没拆,陈迟俞在护士给周望舒取针时才去打开盒子,拿出里面的两只鞋放到病床边的地面上。
那是一双小白鞋,需要系带。
床有点些高,弯腰绑鞋带有点费劲。
看她表情吃力,身子又一摇一晃要栽下来的样子,陈迟俞迈过去一步,以单膝跪地却又没有触及地面的姿势蹲下来,一手握住她的胳膊将她身子撑上去,然后垂眸,默声给她系鞋带。
周望舒坐在床边怔怔地看着他。
从她的角度,能看到他过分浓密纤长的睫毛,如工笔画般完美的五官线条,他生得实在矜贵,身份也实在矜贵,而这样一个人,俯身在她脚边,在给她系鞋带。
这换在从前,她不会觉得有什么,凭从前他对她的纵容,系个鞋带算什么。
而现在,她实在错愕,他竟还愿意这样做。
给她穿好鞋,陈迟俞站起来,侧身,“走吧。”
“哦。”
两人一起走出医院。
有人来接,送他们回了酒店。
时间不早又不晚的,其实完全可以去试婚服,但陈迟俞让她回去好好歇着,明天再去。
他不着急,周望舒自然也不着急。
回了酒店,周望舒是歇着了,却也没闲着,处理了邮件,和陈迟俞吃了顿晚饭,饭后看了几份报告,不知不觉时间就到了晚上十二点。
夜幕已深,作为刚出院的病人,自然不该再熬夜,该睡了,可周望舒睡不着。
想当年两眼一闭,她能立马表演一个两秒入睡的奇迹,现在竟然沦落到了动不动就失眠的境地。
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个小时后,她放弃,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找到陈迟俞的电话,打过去。
电话刚响铃一声就被接通。
“干嘛?”
手机里传出一道低沉磁性的声线。
“睡不着,”周望舒往被子里缩了缩,“你过来谈钢琴给我催眠好不好?”
客厅里有一架钢琴。
“周望舒你有完没完?”陈迟俞语气沉冷,声音却实在好听。
“又不是骗你,真睡不着,我已经努力了半个小时了,半个小时睡不着证明已经是严重失眠了!”周望舒絮絮叨叨地说,“你知道我以前是一沾枕头就睡着的,肯定是今天睡太久,所以需要外力支援才行,我今晚要是睡不着,到时候不能按时起来你怕是又要担心我晕倒了,刚睡着就被你吵醒我肯定还要再补补觉才能去试婚服,本来半天就能结束的事,又得拖成一天,你合计合计,是不是过来给我催催眠更省时省力?”
听完她张口就来的一番长篇大论,陈迟俞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听到手机里传出忙音,以为白费这么多口水的周望舒立刻礼貌地问候了陈迟俞的老妈。
问候到一半,微信里弹出一条消息:
【开门】
周望舒立马紧急撤回一个礼貌问候并立马附上一句“私密马赛”。
不过就陈迟俞那不当人的妈,问候几句又怎么了,她没有一点负罪感。
打开门,穿着浴袍的陈迟俞走进来,很常见的白色浴袍,被他穿得像秀场大衣。
走到钢琴边,陈迟俞瞥一眼跟过来的周望舒,“回去躺着。”
“我先近距离欣赏一下都不行?”
“不行。”
周望舒努努嘴,慢吞吞地往后退。
见她回了房间,陈迟俞在钢琴前坐下,修长十指放置于黑白琴键上,随意的试了下音后,那双好看得像艺术品的手指开始在琴键上跳动,像一个优雅美丽的舞者,潺潺琴声从他指尖流泻。
从他的角度看不到卧室,所以他并不知道,一个小小的脑袋悄悄从卧室门口探了出来。
周望舒很喜欢看他弹琴,每每当他弹起钢琴,就算他坐在没有开灯的房间,身影陷在一片漆黑夜色里,她也会觉得有光倾泻在他身上,很迷人。
这条鱼,是真的有把人给迷死的本事。
趴在门口看了会儿他弹琴时的背影后,周望舒心满意足的躺进被窝里,在他为她弹奏的钢琴曲里乖乖闭上眼睛。
都说,一个好的爱人是最好的医生,可不,他在这里,她怎么还会失眠。
没用多久,她就在他的琴音中安稳的进入了梦中。
弹琴哄她入睡的人并不知道她已经睡着,为她弹了一首又一首。
夜色渐浓,薄纱般的银河从头顶横跨天穹。
最后一个琴音落下,身形颀长的男人自钢琴前起身,走向身后的卧室。
他在卧室门口停下,房间里的灯没有关完,还亮着一盏橘色的床头灯。
卧室里的女孩儿俨然已经熟睡,橘粉色的淡淡光线里,她陷在白色天鹅绒被单里的小脸精致如瓷娃娃,她像是正做着一个好梦,脸上笑容恬淡,看得人心头发软。
夜很深了,即便是脚下繁华的首都,四处的街道也已安静下来,只有风声荡在窗边。
不过,也或许是房间极好的隔音效果才得以令夜色如此静谧美好。
在这个安静的深夜,陈迟俞久久没有离开。
那张于每个夜晚出现在他睡梦里的脸庞,他用目光描摹了一遍又一遍。
-
十月清晨的首都,阳光略显清冷。
浸润在晨色中的城市在落地窗前一览无余,一身西装的男人点燃一支雪茄,光火里映出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雪茄叶缓缓燃烧,男人深吸一口,喉结微动,再呼出来。
烟雾缭绕中,他微微后仰。
一支雪茄抽完,有电话打进来,他接起,十分钟后挂断,随后是视频会议。
在于不同的人开了三场会议后,他看一眼时间,拿出手机,拨出一则通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手机里传出带着浓重鼻音的软腔,“喂?”
“还没起?”
“几点了?”
“十点了。”
“都十点了啊,”手机那头的人似乎打了个哈欠,“等我二十分钟,我化个妆就出发。”
“先吃点东西。”
“知道啦。”
二十分钟后,佩莱酒店顶层的两间套房的门被同时拉开。
听见响动,从房间出来的两人又同时看向对方。
四目相对,一双漂亮的眸子弯作月牙状。
“我是不是很准时?”周望舒笑着偏头,“老公。”
倏地听到这个称呼,陈迟俞眼底划过一丝深谙的光。
他还是不习惯她这么叫他,但也随她,反正就算他不让她这么叫,她也不会听。
一起坐电梯下到一楼,两人坐上同一辆车。
目的地就在附近不远处,一家婚纱店,竟在寸土寸金的繁华地带拥有占地一千多平的独栋建筑店铺。
进店,入眼都是可以称之为艺术品的中式礼服,其中多为秀禾服与旗袍,也有虹裳霞帔步摇冠,每一件都华美至极,也都昂贵无比。
作为出席婚宴的礼服,周望舒并不打算选工艺繁复的秀禾服和传统凤冠霞帔,挑的都是旗袍,而即便是工艺相对简单的旗袍,每一件成衣的价值也都不低于百万,最昂贵的甚至上了千万。
周望舒完全不问价格,看上哪件就试哪件。
她最先选的是一件绣着金鱼的红色旗袍式婚服。
来到试衣间,脱下身上的毛衣,周望舒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目光落在肋骨上的一处纹身上。
纹身图案是陈迟俞亲手设计的那条项链吊坠的形状,一尾鱼吻着一轮月,她在一个月前纹的。
当时,她并无法确定陈迟俞会娶她,却还是毅然决然做了纹身的决定。
无论结果如何,他会不会娶她,娶了她又会不会再爱她,她都想把他爱过她的证明刻在自己肋骨上。
在肋骨上纹身是最疼的,也代表着最刻骨铭心。
她不知道,如果有一天陈迟俞看到这个纹身会是什么心情,她只知道,每一次看到这个纹身,自己是什么心情——
是笃定此生不悔,是想与他共度此生,一直走下去的决心。
巧合的是,此刻她手上这件婚服上用金线绣的游鱼,不论是形态,还是鱼尾摆动的弧度,都像极了她纹的这一尾池鱼,仿佛命中注定。
如果不是想着来都来了,干脆一块儿把拍婚纱照的中式婚服也定了,周望舒今天能只花十分钟就选完婚服。
选完拍婚纱照用的一套秀禾服和一套凤冠霞帔,时间也才到正午。
在附近吃了午餐后,两人结束这趟首都之行,打道回府。
回南城的飞机在傍晚降落机场。
下了飞机,周望舒坐上自家的车。
透过车窗看着前面那俩迈巴赫驶离视线后,她心里一下变得空落落的。
回想去首都的这两天时间,她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像做了一场梦,现在梦醒了。
她神色黯然地垂眸,目光不经意瞥见亮起的手机屏幕,屏幕上弹出了一条微信消息,来自陈澈:
【明天来入职。】
看着这一行字,她原本黯淡的眸光骤然间亮起。
明天去见他。
第57章
看到陈澈发的那句话后, 周望舒的微信里紧接着又进来一条消息——
顾徽明:【我回来了,今晚出来聚一聚。】
自从陈迟俞决定娶她后,她就没和顾徽明见过, 这人为了追一个艺人跑去参加了个恋综, 会上缴手机的那种,十多天一直处于失联状态。
是该聚一聚。
【哪儿聚?】
【就我家呗。】
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周望舒直接从机场出发去顾徽明家。
从机场到顾徽家要一个多小时, 途中,周望舒接到一个电话, 陌生号码, 但她知道是谁打来的。
“喂, 张妈。”
张妈,景园那边的佣人,她放在周信宏那一家子里的一双眼睛。
“小姐。”
“景园那边有情况?”
“夫人病情越来越严重了,我听先生和几兄弟商议准备送夫人去疗养院。”
周望舒挑眉, 终于到了这一步,她等很久了。
她一直怀疑柏龄的精神病是周信宏搞出来的,不对, 不是怀疑, 是确信,虽然她没有证据。
几年前,她让张妈把柏龄的药偷出来去化验过,化验结果那些药确实就是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 所以她一度以为柏龄会得精神病纯粹是恶人有恶报, 但张妈告诉她一个细节, 周信宏经常亲自喂柏龄吃药。
柏龄平常吃的药是没有问题,那周信宏喂她的呢?
在所有人的眼里, 周信宏是个绝对的老婆奴,爱柏龄爱得要死,但周信宏要真有那么爱柏龄,又怎么会被她发现在国外招妓,周信宏招妓的频率还一点不低。
柏龄作为一个家族被扫地出门的人,对周信宏的事业没有一星半点的帮助,周信宏完全没有必要扮出一副爱妻深切的样子,毕竟他就是装得再像,在所有人看来也都是个笑话,谁都知道他是个在原配重病期间出轨的烂人。
那他这番行径就只有一个可能:
柏龄手里有他的把柄。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当初周信宏明明可以等林梦因女士去世后再和柏龄明目张胆搞在一起,却非要落得一个始乱终弃猪狗不如的名声。
这其中缘由,一定是柏龄想在林梦因女士面前炫耀。
周望舒亲眼看到过柏龄和周信宏在她母亲病床前苟且,所以她早就知道柏龄根本没把她母亲当真朋友,是个彻头彻尾的贱人。
不过,想来柏龄一定是真的爱周信宏,不然怎么可能捏着周信宏的把柄却一点儿实际的油水都没捞,信宏集团她没有任何股份。
在这种情况下,她竟然还愿意白白给周信宏生个儿子,不是真爱还能是什么?
也只有柏龄真的爱周信宏,她才会那么恨林梦因女士,毕竟在当时,林梦因女士除了一个周信宏,并没有什么让她可嫉妒的。
柏龄出生于书香世家,家族内部有不少高官,是真正的达官显贵,而林梦因女士只是平常富商之女,林家的生意并没有做得多大,与权贵之间也只是泛泛之交,在外人看来,林梦因女士能有她这么个闺蜜,是林梦因女士高攀。
在林梦因女士身上,只有一样东西是柏龄没有的,一个长相帅气还温柔体贴的丈夫。
柏龄与她前夫是政治联姻,那男人长得丑就算了,还喜欢花天酒地,更甚,他还经常家暴柏龄。
周望舒小时候经常看到柏龄鼻青脸肿地跑来她家找林梦因女士哭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