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见微站在门外,笑盈盈地朝他挥挥手。等电梯门合上,她才打道回府。一进屋便冲到落地窗前,往下看。
等了会儿,才看到一团非常非常小的人影,走出单元楼。
她拿起手机,想给他发消息,发现微信的位置共享没有关——为了来接她,他们开了位置共享。
他怎么都不提醒她?
动手点开,正要关掉,时见微突然灵光一闪,手指停住。
不关的话,她是不是有可能知道他等会儿会去哪?
又不是她故意要窥探什么,忘了关嘛。
念及此,她收回手。
不给他发晚安了,他看到点开聊天框肯定会看到这个位置共享。
然而下一秒,聊天框最上端的位置共享消失,下方弹出一条“共享已结束”。
严慎把共享实时位置关掉了。
“……”
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时见微随手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抛。
晚什么安啊,不安了。
-
睡了一个好觉,时见微坐在会议室的椅子上神清气爽。
魏语晴撑着脑袋看她,实在不明白,她一天到晚哪来这么多精力。等雷修进来了,她才打着哈欠,把椅子转过去。
时见微穿着白大褂,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捏着手机。被魏语晴提醒,她放下手机,抬眼便看到跟在雷修身后的男人。
他今天没有穿风衣,穿了一身很休闲的套装。
乍一看跟个大学生似的。
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在网上看到的一种说法——有爹感的少年和有少年感的爹。
很显然,严慎这个年龄也不是少年,她暂且将他归类于后者。
这几天天气不错,午后的阳光洒在会议室里,桌面泛着微微的金光。
蓝色窗帘被人拉上,阴影的分割线往前挪了几寸。
严慎径直走过来,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
“睡好了?”
他沉声问。
会议室里人很多,她没有看他,盯着前方的幕布,嗯了一声。
严慎瞥了她一眼,将她的小表情收进眼底,笑而不语。
还挺会装。
刑警队此前开过几次小组会,现有的线索整理得差不多。
白板被推出来,上面贴着案件核心人物的照片,画着几条线,写着人物关系。
雷修指了指幕布:“先说三点,氟西汀的来源是南苑路的金堂大药房,离早餐店四百米,龚倩倩买的。现场发现的可燃物有很多,但时法医确认死者身上的可燃物为乙醇和石蜡,爆炸原因是电路短路。死者龚勇的死因,是高浓度酒精和头孢类药物综合后中毒。”
他翻过一页,尸检报告呈现在幕布上,时见微自然地接话:“龚勇的具体死亡时间是我们发现尸体的两天前,他已经中毒身亡。从尸体烧毁的程度来看,中毒死和烧伤的时间差不超过24小时。”
“死亡时间和焚尸爆炸时间为什么几乎都隔了一天?这不是很麻烦吗?”有人问。
段非靠在椅子上,拖腔带调地开口:“给自己做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谁会嫌麻烦。”
“死者龚勇的社会关系有点复杂。这人早期是个小公司的职员,下岗之后没有再就业,第一次买彩票中了一百,就一门心思扎在这事儿上。来来回回近十年,认识不少这圈子的人。”
小莫看着手里的文件说,“咱们说不准还能顺便把这些赌庄给端了。”
段非补充道:“五年前开了这家早餐店,一直撑着全家人的开支。但龚勇好赌,每天混迹在各个以棋牌室为幌子的赌庄,家底早已经败光。还有严重的重男轻女思想,家暴文淑,连龚倩倩也没放过。据街坊邻居说,听过他打文淑时骂过一些污言秽语,还说……”
时见微拧眉:“说什么?”
饶是段非这人看起来再怎么百无禁忌、吊儿郎当,脱下这身警服就是个看似从万花丛中过的大少爷,骨子里也流淌着待人接物的礼貌、对女性的平等尊重。
他垂下眼眸,声音都低了下去:“说龚倩倩怎么不去卖,长那么好看一张脸,身材也不差,还是个雏儿,能卖个好价钱。”
话落,整个会议室寂静得诡异。
魏语晴:“人渣。”
时见微默默点头赞同。
正确的、中肯的、一针见血的。
“从手段来看,作案手法有饱满的仇恨情绪,凶手的心理动机更倾向于仇杀。”严慎平缓开口,把话题拉回到案子。
雷修:“我们调查过,他除了欠了一屁股债,倒是没结什么仇。他那两个债主还指望他还钱。”
胳膊搭在椅子扶手,双手十指相扣,指腹轻轻点着手背,严慎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长期压抑产生强烈的排斥情绪,累积到一定程度,足够爆发。文淑和龚倩倩不是没有嫌疑。”
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她们都那么惨了。”
雷修敲了敲桌面:“严教授说得对,她们目前无法排除嫌疑。她老家离桐江不远,那几张车票不足以构成不在场证明。”
他话锋一转,看向魏语晴和段非,“郑光两点半到桐江,你们下午去见见他。”
魏语晴蹙眉:“又和他?”
雷修:“黄金搭档嘛不是?”
魏语晴轻嗤一声:“谁跟他黄金。”
“青铜也行啊。”段非歪着身子凑过去,笑着冲她挑眉,“我不介意。”
什么狗屁青铜搭档。
魏语晴冷着脸,啪的一下合上文件夹。
“少嬉皮笑脸。”怼了一句,她问,“那钱大富呢?”
段非:“我觉得他就是个二缺。”
“他会不会是装的啊?”时见微下意识看向严慎,“那种……表演型人格?”
没想到她会抛出这么一个问题,严慎有些意外。毕竟她是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不信什么心理学和人格分析,觉得人心这种玄幻莫测的东西,是捉不住、摸不透的。
静静看了她几秒,在她澄澈的眼眸中,严慎的声音比方才低缓一些:“他不是。贪财好色,但胆小怕事,是真的。”
倒也是。
想一想,要是不怂,也不会因为普通棋牌室背后是赌庄,怕被端了所以见到警察就跑。
时见微垂眸思忖,随意地转着手里的中性笔。
笔在指间滑了一下,差点飞出去,笔尖受阻,堪堪卡在她的指间。她偏头一看,笔尖划过严慎的手背,留下一条三厘米左右的黑色水墨线,抵在那里。
咽了咽喉,她默默把笔收回来:“对不起。”
上次弄脏衣服,这次画到手上,看看你干的好事时见微。
严慎没动,只垂眼看她:“小时法医。”
“嗯?”时见微抬头。
他微微勾唇,眼底浮现着碰瓷一般的无赖。充满颗粒质感的声音在压低之后更加抓人耳,极具侵略性,含混着不算明朗的笑意,萦绕在她的耳畔。
“疼啊。”
-
回到办公室,时见微的耳畔仍旧在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严慎的声音,那句略微拖腔带调的“疼啊”,恰到好处的压着点尾音。
她当时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听不见周遭的其他声音。只剩下静止的时空、晕开的光、胸腔里轰鸣的心跳声。那双眼睛不笑时好似深不见底的漩涡,能够看透人心。含笑时又过于勾人,摄人心魄。
最后的结果是,她有点招架不住,落荒而逃。
时见微拧眉。
说话就说话,笑什么。
办公室门被轻轻扣响两声,她抬眼看到严慎。
门开着,他站在那里,手里拿着小黄鸭的陶瓷杯子。
“小时法医,杯子没拿。”
他没进来,抬了抬手示意。
时见微看了眼桌面,又看向他手里的杯子。
……跑太快了,放会议桌上忘拿了。
她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谢谢。”
把杯子放在桌上,和其他几个杯子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起,她随口问,“你不和晴晴他们一起去见郑光吗?”
严慎应了一声:“要去。”
时见微立马扬声:“我也去。”
闻言,严慎挑眉,靠在门边,看着她没有说话。
时见微转过身,振振有词:“我太闲会被师父拉去山沟沟里打辅助,让曹叮当去吧,他有这个精力和能力。”
严慎轻笑:“你师弟真是大冤种。”
“我对他不好吗?”
时见微走出办公室,严慎随手把门关上。
他顺着她的话说:“给他成长的机会,特别好。”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
时见微没有停下步子,走在前面:“严教授对学生也是这样捧杀吗?”
“我这可不是捧杀。”
“那是什么?”
“皮格马利翁效应。”
听见陌生的专业名词,时见微立马抬起双手捂住耳朵,胳膊高高架起。
停下脚步,她转过身看着他,表情抗拒,蹙眉撇嘴的:“这些知识别想以这种歹毒的方式进入我的脑子。”
怔了下,严慎没忍住,埋头闷笑,肩膀都在抖。
小姑娘真挺可爱的。
第16章 幺鸡
郑光乘坐的高铁两点半抵达桐江, 段非索性驱车到高铁站。
接到人后,为了方便,他换到后座, 跟严慎一起,一左一右, 夹着郑光。努力歪着身子关上车门, 段非哎呀一声:“有点儿挤啊。”
魏语晴去了趟卫生间回来, 看到驾驶座上换了人, 拉开副驾车门的手停住:“你开车啊?”
她看了眼后座, “我能不能坐后面。”
时见微已经扣好了安全带, 正埋头玩手机等她,听见她这话,立马抬起头来。
“你什么意思。”她可是秋名山车神。
叹了一口气, 魏语晴妥协,坐进副驾:“意思是你开慢点。”
时见微:“我不会超速的。”
这话吓得魏语晴把安全带都抓紧了, 绷着一张脸:“你别比着最高限速开。”
手肘抵着车窗,严慎抬眼看向对角位置的时见微, 略微好奇:“你开车很快?”
魏语晴抢先开口:“何止是快,她是猛。”
“看不出来啊。”
他勾唇, 语气听起来不像是画上完整句号的一句话, 更像是逗号,似乎还有后半句。
时见微哼笑一声:“还有严教授看不出来的?”
严慎没说话,不置可否。
警车开出去,汇入车流。高铁站附近很堵,龟速往前挪动。
段非从魏语晴那里拿来笔和本, 在车上给郑光做笔录。郑光几乎是有问必答,坐在拥挤的后座跟坐在老爷车里似的, 舒舒服服。但提起龚勇时,语气措辞和神情中都带着不屑。
听见龚勇的死讯,他也只是十分平常地轻嗤一声。
“死了就死了,贱命一条。”他转着手上的扳指,“先申明啊,跟我可没关系。我最多,就砍了他两根手指。”
这态度听得魏语晴皱眉,但她目视前方,没说什么。
郑光是放高利贷的,也开了几家正经棋牌室。两年前,龚勇在他的棋牌室断断续续输了不少钱,跟他见了一面,知道他放高利贷,直接找他借,拿去外面继续赌。
最后也只是掉入陷阱的恶性循环。
他们俩端午之后,几个月没见过。
听他手底下那些人说,龚勇还是隔三差五会去赌庄,输了照旧来他那儿借。林林总总,欠了他十几万。
笔录做完,警车也正好开到他家。
郑光下车后,在距离别墅大门两米远的地方停下。绷着身子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住了,跌跌撞撞地跑去旁边,撑着树,一阵狂吐。
收回视线,段非没急着上车,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
时见微把车窗降下来。
段非:“还是我来开吧。”
刚才做笔录,一直没说,他快吐了。
路上有一段螺旋形的旋转公路,本来就比较容易晕车,她还开那么快。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车轱辘都离开地面飞起来了。
还好他身体素质比较好,没像郑光这样,真吐了。
时见微犹豫两秒,从车内后视镜里看了眼后座的严慎,推开车门,重新坐回后座。
很久没开四个轮的,有点开爽了。
车子驶出去。
魏语晴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几个妈这么嚣张。”
半握拳抵在嘴边咳了一下,段非评价道:“这人是个狠角色。”
“不是他。”严慎沉声,视线从车窗外挪进来,“高傲自大,唯利是图。他心里人分三六九等,比他低等的人他不屑一顾。”
食指微微弯曲,指骨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喉结,他不紧不慢说,“现场没有他的脚印、指纹,他也没必要弄死一个欠他十几万的人。对他这种人而言,吊着对方一口气看热闹,更有意思。”
很少听见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带着些许不明显的玩味。就好像,要吊着对方一口气看热闹的人,是他。
时见微静静看着他,听他和段非、魏语晴有来有往地讨论,有点听进去了。
不是把知识听进去了,是被他讲这些东西时的样子吸引了。
不只有漂亮的头骨,还有性感的大脑。
除此之外,他一定还有别人看不到的那一面。
嗯……有点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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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车停在市局的停车场,魏语晴和段非一前一后往总队大楼走。
时见微看到严慎拐了弯走到他那辆奥迪跟前,她跟过去,扯了下法式衬衫领口的冰丝带子,重新系。
“你去哪啊?”她问。
严慎:“去趟学校。”
时见微想了想:“下午有课吗?”
有的话,她可以偷偷去听听看。
拉开车门,胳膊随意地搭在上面,严慎身姿挺拔,却透着几分散漫。
“这么关心我的行程,要给小时法医报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