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叮当把桌上的菜单推到她面前:“所以凶手是个男人?”
他和雷修坐在同一边,严慎只能挨着时见微坐。
“未必。”严慎说,“只能说死者生前和某个男人有过亲密接触。”
说的很委婉,但根据现场的情况,大家都能想到是什么样的亲密接触。
雷修立马抬手叫停:“先吃饭,我真怕再说下去我吃不下了。”
曹叮当疯狂点头:“臣附议。”
他的胃口本来就很脆弱。
这家开在总队附近的抄手店他们常来,时见微最喜欢经典的红油抄手,每次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就会来这儿吃。这家店的老板是个单亲妈妈,有个刚上高中的儿子。
时见微没看菜单,直接点了红油抄手,严慎点了和她一样的。
等抄手的空档,她从斜挎小包里掏出没吃完的喜糖,分了两颗给雷修和严慎:“我小姨的喜糖。”
中午回来的时候就给过曹叮当了,所以这会儿也就没再给他。
严慎看着放在自己手边的那颗奶糖,颇为意外:“我也有?”
时见微:“见者有份,沾沾喜气多好啊。”
雷修剥开糖纸:“你小姨也是今天婚礼?难怪把自己收拾得这么好看。”
时见微不满:“雷队,我平时形象不好吗?”
“好,怎么不好。”雷队笑着说,“只不过忙起来的时候,大家都一样。”
一样的不拘小节,没空收拾自己,甚至蓬头垢面。
“两碗红油,两碗三鲜。”
老板端着木托盘过来,把其中一碗红油抄手放在时见微面前,小声说,“给你放了点小虾米。”
时见微学着老板小声回道:“谢谢老板。”
“诶诶诶,我可听见了啊。”曹叮当抗议,“怎么当着面偏心呢?”
老板看他一眼:“小姑娘就是要多吃这些营养的东西,你是小姑娘啊?”
曹叮当:“……我不是,我是老爷们儿。”
热闹的夜晚来临,街道上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
店里还有其他客人,充斥着浓浓的烟火气。
时见微坐在靠里的位置,离筷子很近,拿筷子的时候顺手给严慎拿了一双,递给他。
她看了看严慎身上的西装,又看了看他面前的碗:“穿西装在市井小巷里吃抄手,好违和。”
严慎嗯了一声,低沉的声音四平八稳:“穿这么漂亮的小礼裙坐这儿,也不赖。”
雷修被一口抄手烫到,呼着气:“你们俩大哥别说二哥了,跟那婚礼现场跑出来逃婚似的。”
“咳——咳咳——”
时见微猛地咳了两声,随手扯了一张纸巾,捂着嘴低头,连续不断地咳嗽,眼泪花被憋了出来。
对面两个人被她的反应震惊到。
雷修又扯了一张纸巾递给她:“我就随口一说,你怎么这么大反应。”
见状,严慎一言不发地起身,朝冰柜的方向走,拿出一小瓶椰奶,折回来。
吸了吸气,时见微眼泪花花,解释道:“被红油呛到了。”
被红油呛到的滋味,谁呛谁知道。
喉咙到胸口都仿佛在冒油的锅里滚了一下,滋滋的疼,辛辣味直冲鼻腔。
严慎把椰奶瓶盖拧松,放在时见微面前。
看到这瓶椰奶,时见微有点意外:“谢谢。”
拿起椰奶,伸手拧了下瓶盖,时见微没有感觉到任何对冲的力。
瓶盖被他提前拧松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听着雷修和曹叮当侃侃而谈,仰头喝椰奶,余光悄悄瞄了他一眼。
-
吃过晚饭,一行人回到总队。
严慎在解剖台前看尸体的时候,时见微就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
“捆绑、扼喉、下身擦伤严重,应该是暴力性行为。”严慎仔细看了看尸体的颈部和身上其余地方的伤痕,推测道,“凶手在死者换衣服的间隙和死者发生关系,为了寻求感官刺激,绑住死者的双手,掐住脖子。很有可能凶手的潜意识里没有杀人动机,失手误杀,又因为产生害怕和慌乱的心理,所以伪造成性窒息。”
时见微闻言微微蹙眉。
她细微的表情被严慎捕捉到,抬眸看着她,“时法医有异议。”
很笃定的语气。
“好虚的东西。”时见微直白道,“你说那个人这种心理,那个人就是这种心理,凭什么呢?”
话落,包里手机响了一声,她掏出来看,转身走出解剖室。
忙了一天,忘了销假这件大事。
人事科的同事发微信提醒她,吴主任要下班了。
她连忙跑上楼。
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的那一刻,时见微正好看到吴主任关上电脑拎上了包,她笑着进去:“吴主任,我来销假。”
“我电脑都关了。”
吴主任嘴上这么说,人已经拉开椅子坐下了,重新开机,“算你休了三天?”
“明明是两天半。”小声嘀咕一句,时见微瘪嘴,模样看起来可怜兮兮,“就算两天吧。我中午参加小姨的婚礼,菜都没上齐,喜酒也没喝上,总共就喝了三杯白开水,饥肠辘辘地忙了一天。我这么有职业精神,您就当我今天没放假,算休假两天嘛好不好?拜托拜托。”
说到最后,她双手合十撒着娇。
那双大大的杏眼扑闪,招人喜欢又惹人怜爱。
吴主任最吃她这一套,她读研在这里实习的时候,他们这群“上年纪”的人没事就喜欢逗她。下次她故技重施,照样是这样的结果。
迂回几圈,最后遂她的意。
嘴角的笑容压不下去,吴主任销假给她写了两天:“下不为例。”
“谢谢吴主任。”时见微扬声,在包里掏了掏,掏出最后一颗喜糖,放在桌上,“我小姨的喜糖,给您沾沾喜气。”
幸好还剩一颗。
从办公室出来,转头看见走廊里的人,时见微还挂在脸上的笑容差点僵在嘴角。
严慎抱着胳膊,侧身,肩膀抵在墙上,嘴角噙着笑,看着她。刚才她说完就走了,没有给他回答的时间,他特地上来找她。
时见微抿唇。
他好像是听见了,她刚刚在办公室里跟吴主任撒娇。这不是什么事,但是他为什么要盯着她笑。
“你笑什么?”她问。
“没什么。”严慎站直,丝毫没有收敛笑意,“我刚才说的那些,你不认同哪一点?”
末了,他又道,“全部?”
时见微往前走,实话实说:“嗯,全部。”
跟她一起拐到楼梯间,严慎和她并肩下楼。
夜晚的风从楼梯间半开的窗户里钻进来,撩过她的裙摆和他的衣摆。裙摆下垂的绸缎蹭过他的西裤,他的衣摆擦过她光裸的手臂。
“心理学不是瞎猜,是分析。”严慎解释。
时见微点点头,表示理解,但她并不认可,柔声道:“你不用向我证明什么。”
严慎低笑一声,低沉的声音在空旷逼仄的楼梯间缓缓荡开。含混着笑意,听起来有几分散漫:“我没打算向你证明什么。”
时见微猛地停住脚步,抬头看向他。
嘶——她遇到对手了。
第4章 喜宴
物证结果出来之后,雷修组织了各部门的集体会议。
会议室内,窗帘拉了一半,遮挡住投影幕布那边的光。时见微抱着笔记本电脑,在阴影处的边缘坐下,电脑放在腿上,神色恹恹地敲着键盘。
旁边的转椅被拉开,魏语晴在她身边坐下,递给她一杯咖啡。
她接过杯子,顺手同对方轻轻碰了下杯子,陶瓷杯子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根据现场人员的口供,死者方洋洋于8月25日中午十二点三十分被发现死亡,呈现颈部前侧与脚踝缠绕的姿势。”雷修说着点了点投影幕布,幕布上正显示着那幅根据口供描述画出来的现场图,他看了眼,半开着玩笑,“我们刑警队的速写水平有待提高啊。”
他接着说,“现场勘察结果显示,婚礼当天上午九点到十二点半的监控数据丢失,现场脚印很多,比较难从这方面排查。痕检科没有在麻绳和尸体上检测到任何指纹,物证科也没有提取到精.液。”
雷修简单介绍完现场情况和物证,看向时见微,“小时,说说尸体告诉你什么了。”
时见微正喝着咖啡,突然被点名,仓促咽下去,把杯子塞给旁边的魏语晴,抱着笔记本电脑上去。
连好投影仪,尸体的局部照片呈现在幕布上。
她穿着白大褂,里面一身干练的套装,扎着高马尾。神色自若,游刃有余。个子本来就高,往那儿一站,更是散发着具有威慑力的气场。
同工作之外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仿佛另一种人格。
严慎坐在长桌的另一端,正面朝着投影幕布,靠在椅背,目光紧紧锁在她的身上。
“根据尸斑、角膜等生活反应,可以推断死亡时间在上午十点半到十二点半之间。如果口供是真实的,死者在十二点进入化妆间之后没有再出来过,死亡时间可以缩短到十二点至十二点半。死者身上仅有两处明显机械性损伤,分布在颈部和下身,并且没有抵抗伤。下身多为擦挫伤,死者生前可能有过性行为或自.慰行为。颈部表面的勒痕是麻绳导致,侧颈有瘀斑。解剖后发现,死者的颈正中部位形成横形皮下出血,舌骨断裂、舌骨大角内向性骨折,并且折痕在颈部左侧。至于手腕的勒痕,是领带导致的。”
时见微说着敲了下电脑回车键,幕布上呈现出草拟的尸检结果,四平八稳的声音宛如法官落定的法槌,“可以确定,死者的死亡原因,是扼死,也就是掐死。”
“你的意思是,这起案子是他杀?”
人群中有警员提出疑问,“但你不是说没有抵抗伤吗?有没有可能是自杀。”
时见微弯了弯嘴角,一脸“问得好”的表情。
她把页面往前翻,调到照片那一页,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说:“拿领带用一只手把两只手绑起来,绑成这样留下这么深的痕迹,这件事我试了,挺考验能力的,反正我做不到,必须要靠另一个人。而且如果是自杀,要先用一根绳子绑住双脚、勒住脖子,扭曲成这个姿势,更难做到。再说了,现场没有找到这条领带。谁拿走的,我们暂时不能确定,但不管他的动机是什么,很明显,无法排除他杀。”
“最重要的是。”
她停顿一下,接着说,“致命伤是颈部的扼痕。自杀的方式有很多种,我们是没有办法掐死自己的。因为人在丧失意识的同时会脱力,手一松,呼吸回流,晕一会儿咳两声也就醒了。”
汇报完,时见微抱着电脑下来。
雷修站在一边,转而看向魏语晴。魏语晴正侧着腿给时见微让座,恰好撞上雷修的视线。她一手端着一杯咖啡,眨了眨眼睛:“我这边暂时没有发现,从案发到现在,凶手没有返回现场。”
闻言,严慎这才把视线从时见微身上收回来。
他靠在椅背,双臂交叠,姿态随意,不紧不慢的开口补充:“凶手返回犯罪现场的心理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满足回味型,一种是查漏补缺型。前者在实施犯罪过程中获得心理满足感,事后没有被抓捕,这种侥幸会扩大满足感,进一步回到现场回味犯罪经过;后者出于畏罪心理,避免遗留相关证据,会返回犯罪现场毁灭与自己有关的证据。如果凶手不是有意为之,一般不会回到现场。”
雷修点点头:“但是犯罪现场清理得很好,连麻绳都没有留下任何指纹,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凶手的心态都可能比我们想象的好。”
说着,他拉过角落的白板,上面贴着几张照片,许多条箭头连接在一起。以死者方洋洋为核心,刑警队此前已经梳理出了婚礼当天出现的关键人物,以及人际关系。
“虽然化妆室的监控数据丢失,但婚礼会场的监控拍到了九点到十二点半进出通道的人,因为这个通道不只有新娘的化妆室,还有卫生间。所以按照时法医给出的死亡时间,我们筛出了一批十点半之前进入通道,没有再出来的人。如果作案时间压缩更短的话……”
他拿起马克笔,摘了笔帽,圈出三个人。也就是目前所有证据支撑下,最有嫌疑的三个人,“小魏,整理好这三个人的现场口供,准备二次笔录。”
魏语晴:“明白。”
两个小时后,会议结束。
走出会议室,时见微抱着电脑打呵欠,困得要死,咖啡都救不了她。魏语晴走在她身边,和她打哈欠的动作几乎同步。
瞥她一眼,时见微先发制人:“你昨晚干嘛去了,困成这样。”
魏语晴的哈欠声拖着长音:“蹲现场。刚刚开会不是说了吗?然而凶手并没有返回现场。”
她偏头看她,“你呢?又通宵尸检了?”
“没有。”时见微说,“研究心理学。”
魏语晴疑惑:“你研究这个干什么?”
时见微理所当然的答道:“好奇啊。”
闻言,魏语晴更加感到不可思议,拎着她的白大褂袖子,把她拽住,视线上下扫了一眼:“你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以及那些实际的证据,会好奇这种揣测人心的领域?”
顿了下,她想起那位外援的研究领域,瞄了眼会议室里走出来的人群最后面,压低声音,“你该不会是因为那个教授……”
“不是。”时见微干脆利落的否认。
魏语晴再次看向人群后面那个显眼的男人,点点头,中肯地评价道:“他确实很有姿色。”
时见微无语抿唇:“说了不是。”
把喝完咖啡的空杯子塞给魏语晴,她转身就走,“帮忙洗一下,我去出尸检报告,谢啦。 ”
“诶——”
转过头来,人已经倒腾着长腿走远了,魏语晴看着她走路带风的背影,哼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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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之前,时见微收到小姨的消息,问她案子结束了没,让她到家里吃饭。
这几天跟尸体打交道,忙得昼夜颠倒,相比而言,她今天算是轻松一些。而且小姨家离市局很近,她索性中午不在局里吃饭,坐轻轨去小姨家。
毕竟参加婚礼半路因为工作溜了,她也应该找个时间去小姨家看看。她从小到大和小姨的关系就很好,年龄相差只有十岁,相处更像是姐妹。
直到坐在餐桌上,时见微才惊觉不妙。
鸿门宴啊鸿门宴,让她来吃饭只是表象,要给她介绍男朋友才是本质。
“微微,那一桌帅哥,有没有看上的?”
时见微刚夹起一颗虾仁,闻言,虾仁从筷子间滑落,掉回盘子里,她夹菜的动作就这么顿住。小姨十分贴心地夹起那颗虾仁,放进她的碗里,笑眯眯地看着她,等她回答。
时见微随便找了个借口:“我就坐了几分钟,脸都没有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