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道短促吃痛的叫声伴随着一声闷响,在屋子里荡开。
严慎回过神,看向梳妆台下面的人。
时见微跌坐在地上,单手捂着脑袋。手机反扣在地上,电筒光晕衬着她的侧脸,她那张精致漂亮的小脸因为疼痛皱在一起。
他走过去,蹲下身,抬手轻轻摸了下她的头:“撞疼了?”
时见微呜咽似的嗯了一声,跟小猫一样。
严慎压了压嘴角,拉她起来,“这么激动,找到什么了?”
“柜子下面有一枚耳钉。”时见微揉着被撞的后脑勺,“有没有什么小棍子,把它弄出来。”
手机电筒对着梳妆台,严慎看了一圈,从里面挑出一只极细的眼线笔,递给时见微:“这个行吗?”
时见微点点头:“应该可以。”
她拿过眼线笔,又蹲下身钻了进去。
严慎蹲在她身后,连同一旁歪倒的椅子,几乎把她圈在了梳妆台下面的逼仄空间。他抬手,手背抵在桌沿,免得她等会儿起身的时候又撞到脑袋。
时见微把耳钉拨出来,装进密封袋里。记得一分钟前在这里撞过头,小心翼翼地撑起上身,蹲在地上慢吞吞地挪过来。
抬头看到近在咫尺的男人,她怔了下。他的手放在她头顶上方的桌沿下,离她的脑袋也就五厘米左右。
是怕她又像刚刚那样撞到头吧。
“我是吃一堑长一智的类型。”
她说,“我不会再撞到脑袋的。”
严慎看着她认真的表情,沉沉应了声好。
正要收手,又听见她说,“你帮我摸一摸,我的脑袋上是不是撞了一个大包?”
对上她的视线,严慎静了几秒,对她看似毫无破绽的神情心知肚明。他起身:“头发这么多,撞了个包也看不出来,不影响美观。”
时见微跟着站起来:“但会影响我每次梳头的时候摸到脑袋的心情啊。”
严慎偏头看着她,微微勾唇,似笑非笑的,没有说话。
他这双墨色眼眸,仿佛藏着一个巨大的漩涡,深邃敏锐。被他的视线攫住便很难逃掉,然后又好像在下一秒就会被他看穿。
迷人,又危险。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时见微被他盯得心虚,缓缓移开视线。
举着手机电筒,她朝另一边角落走过去。
严慎把沙发上那两个垫子摆好:“要听听我对案发过程的想法吗?”
时见微转过身看他,扬了扬眉:“你那套犯罪心理学?你说我就听。”
严慎走到门口,从门口走到歪倒的椅子跟前,边走边描述:“方洋洋换敬酒服期间,凶手和她在这儿调过情。随后方洋洋欲拒还迎,被压在梳妆台上,椅子倒下,桌上这一堆东西被挥倒。接着为了方便,两个人来到了这儿。”
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停在长沙发后面,胳膊搭在沙发背,“发生关系时有一些暴力性行为,凶手单手扼喉致方洋洋死亡。然后用麻绳伪造成性窒息,用湿巾擦掉了留在麻绳和死者身上的所有指纹。”
时见微想了想,嗯了一声:“我虽然不赞成你推理的方式,但我赞成你的大多数结果。毕竟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而且条条大路通罗马。”
话落,她自我认可地点了点头。太会说了,她说得真好。
严慎挑眉:“道路不同,也能在终点见面?”
这话有点别的意思。
时见微笑盈盈地回视:“我想表达的可没有这个意思。”
“是吗?”严慎略微拖着嗓音,含混着笑意,“那是我会错意了。”
时见微不置可否,再转了最后一圈,确认没有什么遗漏的东西,走出化妆室:“不过刚才那个橡胶材质的东西和耳钉怎么解释,那枚耳钉不是死者的。”
死者戴着很漂亮的红玛瑙耳坠。
“耳钉上面能提取表皮组织吗?”
“我不确定,回去让萱姐试试吧。”
从案发到现在,除了必要的取证,后场和前厅的东西都没有被挪动过,婚礼的台子和小台阶依旧摆放在这儿。
时见微走的很快,没注意旁边的台阶,鞋尖蹭过台阶边缘,轻轻磕了一下,趔趄一瞬。严慎走在她身后,下意识伸手扶住她,手机电筒的光照到她身侧。
“没事吧?”
时见微摇了摇头:“没事,谢谢。”
严慎的手臂抵在她的后背,抓着她另一边的胳膊,托着她。
场地昏暗,他没急着松手,垂眼看她:“站稳了?”
时见微:“嗯。”
听见她应声,严慎才松手。
时见微歪着脑袋,凑过去看他的表情:“你不会以为我是故意的吧?”
原本没这意思,严慎闻言顺水推舟,故意反问:“不是吗?”
靠窗的走廊比宴会厅里亮一些,无数霓虹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白瓷地面上落下不规则的阴影。晚风徐徐而来,夹杂着夜里的凉意。
听他这么问,时见微没有正面回答,抱着模棱两可的态度,加快步子,扬声:“严教授这么会揣摩人心,你觉得是那就是啊。”
严慎失笑,提步跟上她。
-
夜色刚刚降临,华灯初上,市局的食堂只有零星几个人。
魏语晴听着对面传来嗦面的声音,实在是忍不了了,放下筷子:“你能不能小点声。”
“不是赶时间吗?”
段非喝了一口汤,把嘴里的面顺下去,“这三个嫌疑人,一个蹲厕所,一个打电话,一个楼道里抽烟。过于合理,很明显有人撒谎。”
魏语晴:“说点有用的。”
她今天和小莫已经一起见过了三个嫌疑人,做了三份完整的笔录,和案发时的问询没有什么出入,只是变得更加详细、具体,多了一些有用的细节。
段非快速扒了两口:“这得让我先看看现场,我火眼金睛给你重现。”
囫囵说完,他放下碗筷起身,“走吧。”
“坐下。”魏语晴面无表情,“不许浪费。”
段非看了眼自己那碗面:“……”
不敢吭声,伸出去的那条腿收了回来,默默坐回去,低头继续嗦面。
手机响了起来,魏语晴接听,时见微的声音混着嘈杂的背景音传来。
“晴晴,萱姐下班了吗?”
“下了,萱姐六点准时下的班。”
“整个物证科都下班了?”
魏语晴看了眼时间:“就剩小曹在做什么收尾工作,估计一会儿也下班了。有新发现?”
时见微嗯了一声:“在现场发现了一枚不属于死者的耳钉,还有个橡胶材质的不明物。我先去吃饭了,晚点送去物证科。”
魏语晴惊愕:“你一个人去了现场?”
大晚上黑灯瞎火的,一个人去现场多危险啊。她还长了那样一张好骗的脸,很容易被搭讪。
“没有啊,我不是一个人。”
“严教授?”
魏语晴猜测后听见那边应声,忍不住揶揄一下,“那我就放心了。”
挂了电话,她发现段非眨巴着眼睛,模样端庄地看着自己。
他举着碗给她看:“汤都没剩,比我脸还干净。现在能走了吗?”
魏语晴扯了张纸巾:“走吧。”
-
正是年轻人的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候,南梧大道附近人潮拥挤。
懒得往里走,时见微和严慎过了天桥之后,直接进了一家位于路口的中式快餐店。
人不多,点餐出餐十分迅速。
看着时见微大快朵颐,严慎去前台要了一盒纸巾回来,盒子拆开,放在她手边。
“胃口这么好?”
不过这话好像也用不着问,上次在市局附近吃抄手的时候,他就深有体会——
时法医,是对着尸体切片和照片视频都能吃得津津有味的小姑娘。
时见微吃着香菇滑鸡,愉悦地晃着身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我们的工作用脑频繁,营养补给一定要跟上。对吧?”
严慎沉沉应了一声:“说得对。”
说着,他把那份没动过的紫菜蛋花汤推到时见微面前。
舔了舔唇,时见微扬声道谢。
吃饱喝足,人也越来越多,两个人走出饭馆,迎面感受到一阵风的凉意。
今年秋天的昼夜温差有点太大了,这几天的天气也跟心电图一样,忽高忽低。
时见微只穿了一件非常单薄的衬衫,搭一条格裙。身上没有兜,也没有带包,东西都在严慎那。她站在路口等他,顺便捧着手机搜了一下附近的玩具店。
她猜测那个粉色的橡胶不明物有可能是什么玩具上掉下来的零件。
严慎打完电话,从另一边过来。
晚风拂过,道路旁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他扫了一眼她身上的衣服,脱下外套,递给她。
视线内出现一件黑色外套,时见微眸光微凝,偏头看向严慎,他身上只剩下一件纯色短袖。她摇了摇头:“我不冷。”
严慎抖了下外套,干脆搭在她身上。时见微伸手抓住外套,想拿下来还给他,被他微微施力按住。低声混着明显的笑意:“那你别抖啊。”
“……”
时见微替自己辩解,“是吹风我才抖的,我轻,容易被吹跑。”
严慎慢悠悠的哦了一声:“那你可要抓住我了,风这么大,别被吹跑。”
话落,时见微还真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低头盯着手机,转身朝左边走。
“那个粉色的橡胶不明物可能是什么玩具上掉下来的,我们去玩具店看看吧。”她边说边拉着严慎往前走。
严慎看了眼她拉着自己的手,结结实实地抓着他的手腕,感受到她手心的温度,在凉风中变得有些低,仿佛在源源不断地吸取他体温的热。
跟在她身后,步子放得比平日里的习惯小一点,任由她这么牵着。
附近有很多家玩具店,同质化也比较严重,时见微挑了个离得最近、种类最丰富的。
店里有小孩,也有像他们一样的成年人。放着当下流行的歌,周围人声嘈杂。
在一列列货架间穿梭,看到粉色橡胶材质的就拿起来对比。
时见微捏了捏货架上的玩具,又隔着密封袋捏了捏物证,往严慎跟前递了点:“手感是不是不一样?”
严慎也捏了捏:“是不一样。”
随即把玩具放好。
逛了一大圈,一无所获。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玩具店,时见微在后面走得很慢,低头盯着手机,微微蹙眉,已经开始百度“橡胶材质的玩具有哪些”了,但这个范围也太广泛了。
严慎走在前面,视线落在街道对面的巷子。
斜对着的视角,巷子里有几家小店,隐约能看到半个闪烁着耀眼彩色灯光的店名。他盯着那处看了会儿,思忖稍许。
出轨、玩死了、暴力性行为。
好几个关键词在他的脑海闪过,他抓住时见微的手腕,迈开腿过马路。
时见微正咬着下唇、毫无头绪地翻着页面,被他这么突然一拽,整个人差点因为惯性栽到他身上。
“去哪啊?”她错愕抬头。
绿灯还剩下八秒,严慎拉着她过马路,朝斜对面的巷子扬了扬下巴:“玩具店。”
玩具店?
时见微疑惑:“我们刚才不是去过玩具店嘛,这家玩具店有什么不一样吗?”
走近了些,闪烁着彩色灯光的店名逐渐清楚地呈现在眼前,时见微的眼睛倏地睁大,瞳孔地震。
成、人、玩、具、店。
……是挺不一样的哈。
第8章 喜宴
街道上人来人往,巷子里偶尔有人和摩托车穿过。
被严慎抓着手腕往前走,时见微垂着脑袋,微微侧头,另一只手捂着脸。
虽然大家都是成年人,她也不是一个谈性色变的人,再说了还是为了工作,但是……
这么明目张胆地走进去,谁看了都会误会他们是那种关系吧。
“两位需要点什么小玩具?我这儿特齐全,应有尽有。”老板是位男性,嗓音偏粗,坐在店门收银区的椅子上翘着腿看电视,优哉游哉地嗑着瓜子。见他们俩进门,他吐掉瓜子壳,随意地摆了摆手。
时见微立马侧过身,背对着老板,撇开脸躲,不想被任何人看见。眼前是严慎被门外的风吹得微微晃动的短袖袖口,她几乎要埋在他的臂弯里。
老板见状打趣:“哟,这还不好意思。”
严慎低垂着眼眸,看见她安静乖巧的半张脸。她懊恼地闭了闭眼,头顶仿佛都冒着局促。
弯了弯唇,他沉声道:“我们自己逛逛。”
“行嘞。”老板收回视线,继续边嗑瓜子边看电视。
往里走,被琳琅满目的小玩具货架遮挡,时见微依旧微微向严慎身边倾靠。视线飞快扫了一眼,又垂下,默默盯着地板上的花纹。
严慎低笑:“时法医什么没见过,这么不好意思?”
他刻意压低的声音,含混着沉沉的笑,带着徐徐气音,绕过她的耳朵,似乎把钻进来的凉风温热了。
时见微的脑子莫名有点混乱,已经开始默数地板纹路上的菱形数量了:五249〇8①92“我是第一次来这种店。”
严慎松开她的手腕,从穿在她身上他的外套里拿出那个密封袋:“我看起来不像是第一次?”
时见微瘪嘴:“你看起来像老顾客。”
严慎闻言乐了一声,没应她的话。他抬头看向身边的货架,找带有三角锥部位的小玩具。
门口有人进来,传来两个男人的声音。时见微下意识伸手,轻轻扯住严慎的衣摆,转过身躲在他身前。
感受到一股紧张的力,严慎低头,她的额头离他的胸口只有毫厘距离,鼻尖若有似无地蹭着他胸前的衣服,他清楚地感受到了她的呼吸。
温温热热,在平缓均匀中略微错乱几秒。
时见微在心里默默祈祷那两个男人不要到他们这边的货架来,没有注意到严慎的反应。
面对尸体和她身边站了个活着的男人、就事论事的专业工作和她下班之后的生活时间,这是四码事。
在这一刻,她深刻地体会到了环境的重要性。同样的东西在不同的环境下,带来的体验感太不一样了。
简直是煎熬。
两个男人的谈话声近了又远,措辞间不乏一些大尺度的内容。
等他们付款出去,时见微松了一口气,抬眸才发觉,眼前满目白色。
她的鼻尖几乎要蹭过严慎的胸前,轻缓的呼吸落在他的身上,他胸前的衣服泛起小小的褶皱,又平整下来,她似乎看到了一些隐约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