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红的爸妈进入厨房里，看着一地狼藉，以及捂着脸坐在地上哭得狼狈的柴大军，顿时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
“大军，你这是……”怎么了？王春红的爸王红兵看见柴大军半边脸又红又肿的模样，最后三个字突然自动消音，惊愕地抬头看向自己的闺女王春红。
柴大军一巴掌挥开过来扶他的王红兵，恶狠狠地瞪视他：“你们家已经收了我的彩礼，我要求你们三天之内必须把王春红送出门嫁给我，否则你们就是骗婚！就等着坐牢吧！”
王春红的妈马翠花急了：“大军，有啥事儿不能好好坐着商量商量呀？哪里还扯到骗婚坐牢，大军你……”
柴大军放完狠话，从地上爬起来，矮胖的身体用力撞开面前的王春红妈，跑出厨房后才回头又放了句狠话：“没得商量！”
一直到柴大军跑得没影了，王春红的爸妈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王红兵阴沉着一张脸，看向林宝珠和张丽华：“这都到中午饭点儿了，叔就不留你们俩了，赶紧回家吃饭吧！”
王春红呵呵两声，皮笑肉不笑，这是要把外人“清”出去，准备关门对她进行“教育”了啊！
张丽华连忙接话茬：“我们都刚吃过，不饿！春红和宝珠我们三个已经约好了，要陪我去县城买东西，现在就要出发了，不然下午回来天都黑了，路上不安全。”
王春红侧头惊讶地看了张丽华一眼。
张丽华客气礼貌地喊了声“叔”、“婶子”，笑吟吟地说道：“我们就先走了啊！”
说完，拉着王春红就往外走。
马翠花伸手拦住闺女，用力抓住王春红的胳膊：“春红！”
王春红垂眸，妈的手劲儿大，攥得她很疼。
王春红握住亲妈的手腕，没有犹豫，用力撸了下去，抬脚继续往外走。
马翠花一愣，没有反应过来闺女竟然是这个态度，待看到王春红跨出厨房的门，才猛地惊醒：“春红！你要眼睁睁看着爸妈坐牢吗？”
王春红的脚步顿了下，回头看着亲妈：“妈，那你跟爸就忍心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马翠花不解震惊：“妈一直一心为你好，怎么就把你往火坑里推了？大军是多么好的姻缘啊！对你又好，家里还有钱，村里哪个姑娘嫁的能有你好？
“你怎么能说出这么伤爸妈心的话？你这是往爸妈心窝里捅刀子啊！”
王红兵沉着脸，岁月和风霜在他的脸上留下沧桑的痕迹，板起脸来的时候就显得格外严肃：“春红，你刚才打大军了？你可是个姑娘家，哪个女孩子像你这么泼辣？你说你这个样子，等将来嫁人了，哪个婆家会喜欢你？”
王春红看看一副被自己伤到心的亲妈，再看看指责自己的亲爸，心里又气又无力。
这个家就像泥沼，她想努力逃离，可是却被父母亲情束缚，她越是用力挣扎，越被泥沼裹挟，陷得越深。
王春红心里有很多话想对着爸妈大声吼出来，可她知道这些话说出来会伤到爸妈，所以她一直忍着。
然而她的忍让没有换来爸妈的包容理解，他们更看不到她忍让下受到的痛苦和委屈，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地逼迫她。
此时此刻，王春红体内绷紧的弦再也承受不住压力，铮地一声扯断了。
“什么叫为我好？”王春红本想大吼大叫地发泄出来，可被伤害过头后，她反而无力发泄那些情绪了，说出的话语气甚至都是极为平静的，只是嘴角眼梢都挑起讥讽冷漠的弧度。
“逼着我嫁给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人，叫为我好？”
“因为对方给的彩礼高，能用来给我大哥娶媳妇，能给我大哥提供工人岗位，叫为我好？”
王春红嗤笑：“爸，妈，扯开‘为我好’的遮羞布，事实就是你们重男轻女，你们卖女儿！”
王春红抬起头，毫不闪避地与亲爸王红兵对视：“爸，你张口就是质问我‘打大军’，那你怎么不先问问我为什么打他？
“你为什么只看见我打了柴大军，为什么没想到我是被欺负了才动手打人？你有真正关心过自己的亲闺女吗？”
第35章 激动
多年积攒的不满、委屈, 三言两语叙说不出十分之一二，王春红也没指望几句话就能扭转爸妈的十几年被固化的观念。
说完，王春红扭头就走, 根本不想听、不想看爸妈的反应, 反正不会说出她爱听的话。
从厨房里出来, 穿过院子刚到院门口, 王春红碰见了自己的妹妹王春雨。
“姐，丽华姐、宝珠姐！”王春雨端着一盆刚洗干净的衣服, 和三人打招呼，看见从林宝珠身后探头探脑的林美玉，“哟！小玉妹妹也在呀，来我家玩儿吧？”
林美玉冲着王春雨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小雨姐姐！我今天和姐姐一起玩儿呢！”
王春红看着妹妹盆里刚洗干净的衣服，都是大哥的, 本来就没平息下去的怒火顿时像是又泼上了一同油，燃烧得更旺盛了。
大哥这个人懒惰成性、偷奸耍滑, 周围村子里谁没听过他的大名？
要不是大哥自己不上进, 哪里会娶不上媳妇？
可爸妈不改变大哥, 反而打算走“歪门邪道”给大哥娶媳妇，这哪里是娶媳妇？
这是拿着“卖女儿”的钱, 再去“买媳妇”！
一下子毁了两个女孩儿！
王春红觉得爸妈如果真的成功了，可就真是作孽了！
王春红从妹妹手里把洗衣盆拿过来, 随便往院门口的地上一放，拉着妹妹的手就往外走。
王春雨莫名其妙：“姐，你这是干啥？要拉我去哪儿？衣服！衣服还没晾起来呢！”
王春红给林宝珠和张丽华打了下招呼：“等我一会儿！”
一边说着，一边拉住妹妹, 走出好一段距离后才停下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妹妹问道：“小雨, 你想继续上学吗？”
“上学？”王春雨惊讶地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说，“可家里、没钱，让我再继续……上学。”
她是去年初中一年级上了一半辍学的，因为上学晚，今年已经十四岁了。
而且她心里明白，家里有钱的，只是不舍得花在她身上，给她上学。
爸妈攒着钱要给大哥娶媳妇。
王春红一下子就笑了：“我明白了，你这么说就是想上学！”
她真的一点儿都不奇怪，妹妹的学习成绩挺好的，虽说不算年级里最拔尖儿那一小撮，也是中等偏上的。
当初妹妹辍学，老师还来家里家访劝爸妈，说妹妹这个成绩考上高中是很有可能的。
那可是高中生啊！这么高的学历，将来的前途可了不得，进厂子里那都是能“当官”管人的！
可无论怎么劝说，爸妈都油盐不进，还说妹妹也就占着年龄小的便宜，女孩子比男孩儿成熟早，再过几年肯定比不上男孩子聪明，怎么可能考得上高中？
再说了，就算真的考上高中，甚至考上大学，那又能怎么样？女孩子家要那么高的学历干什么？
女孩儿迟早是要嫁到别人家去的！
王春雨怔怔地看着姐姐脸上的笑容，她当然想继续上学啊！
书本上的知识让她着迷，让她看见了更广阔的天地。
她想有一天走出大河村，去外面看看书本上说的、这个美丽、正在飞速发展的国家。
可仅仅只是她想，又有什么用呢？没有爸妈的允许，她不可能再继续去上学。
王春雨不知道姐姐为什么突然会这么问自己，为什么会笑得这样……激动！
王春红的确很激动很激动，她很庆幸今天林宝珠和张丽华来找自己，更庆幸宝珠邀请自己一起做生意。
王春红挽住妹妹的胳膊，朝着不远处柳树下站着的林宝珠和张丽华走过去。
边走边和妹妹说话：“姐有你这句话就行了，没钱没关系，只要你想上学，姐姐赚钱让你上！”
王春雨连呼吸都忘了，猛地抬头盯着王春红，惊呼：“姐！你说啥？”
王春红哈哈笑道：“我说，让你继续上学！我和你宝珠姐，还有丽华姐准备一起去做生意，我有信心，肯定能赚钱的！等今年这个暑假结束了，我就用做生意赚的钱，供你继续上学。
“我知道，你很喜欢读书的，到时候如果赚的钱除了交学费还有剩余，咱们就去书店，给你买你最想看的书，怎么样？”
王春雨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亲姐，模样看起来又呆又傻。
王春红看得忍不住发笑，一路走一路笑，一直笑到了林宝珠和张丽华面前。
王春红看着林宝珠，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宝珠，如果做生意忙不过来，能让我妹妹过来帮忙吗？当然，帮忙的报酬从我的分红里扣。”
林宝珠点头：“当然没问题，而且也不用扣你的，既然是请小雨过来帮忙，给她的工钱，自然得咱们一起出。”
王春红张嘴：“不……”
“春红姐！”林宝珠严肃地眨眨眼，“既然是做生意，咱们从一开始就把利益分割好了，不能让谁占谁便宜，更不能让账目稀里糊涂，不然早晚有一天要出事。”
张丽华也在旁边附和：“宝珠说的没错，亲兄弟明算账，不然落下隐患，将来反目成仇都有可能，我可不想跟好朋友走上这种结果。”
王春红闭上嘴，点头同意。
王春红又低头问妹妹：“小雨，你现在在家要天天做家务，不如一起来帮姐姐做生意，还能赚钱，你觉得怎么样？”
她养妹妹，要供妹妹上学，但却不打算把妹妹当祖宗供起来，什么都不让她干！
这样不是为妹妹好，是在扼杀一个人的生存能力。
就像他大哥，就是因为被爸妈宠坏了，才会变成今天这个又蠢又毒的样子。
王春雨的心剧烈跳动起来，咚！咚！像是有人把她的心当成一面大鼓，重重地、一下又一下击打在上面。
“姐，我真的能不做家务，帮你一起做生意吗？爸妈那里……”王春雨激动，想顺从体内突然升腾起来的叛逆，却又忌惮来自爸妈的压迫。
王春红冷淡道：“不用管爸妈！”
王春雨诧异，但看着姐姐颇为冷漠的脸，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姐姐是跟爸妈又闹翻了吧？
最近姐姐和爸妈吵过好几次了，都是因为爸妈非要逼着姐姐嫁给那个柴大军。
她一点儿也不想让姐姐嫁给柴大军，她不喜欢那个人看姐姐的眼神。
*
林宝珠很开心：“春红姐、丽华姐，那咱们继续之前被中断的话题，咱们一起合伙做生意，根据每个人投入本钱的多少来分红，这一点你们还有意见吗？”
“没有。”两人异口同声。
“好！”林宝珠心里激动，“那咱们就继续下一步！丽华姐，咱们现在就去你家看看张叔回来没？问问炉子和推车的事儿？”
张丽华大手一挥：“走！”
五个人浩浩荡荡往张丽华家里赶去。
张丽华他爸张忠党刚从地里回来，正蹲在院子里洗手。
“爸！”张丽华风风火火地跑过去，“爸，我有事儿问你，你知不知道哪里能买炉子和推车啊？”
张忠党慢悠悠地洗完了手，给了亲闺女一个白眼：“你问这个干啥？又想出啥幺蛾子了？”
张丽华嘿嘿一笑：“爸，我准备和宝珠还有春红，我们仨一起合伙做生意。”
张忠党是个慢性子，说话也总是不紧不慢的：“哦——做生意？你问炉子和推车，是想做卖吃食的生意？”
张丽华惊奇地瞪大眼睛：“爸，你咋知道？爸！你真是神了，我们打算卖饭，卖麻辣烫！当然，以后还会慢慢推出其他新品！”
张丽华顿了下，学着林宝珠的话补充解释：“新品就是新的、好吃的菜品。”
张忠党摸着下巴，仅仅从一个炉子和推车就猜到闺女想卖吃的根本不算啥，他在村里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了，时常去镇上，偶尔去一趟县城，在那边见过卖饭、卖烧饼等等吃食的。
在他眼里，做生意卖东西现在已经不稀奇了。
闺女想做生意，他也不会阻拦。
张忠党有点儿好奇地问：“麻辣烫是啥子东西？别怪爸没提醒你，这个生意也不是好做的，很辛苦！也不一定能赚钱，万一赔本了，你可不许回来在家里跟我和你妈哭。”
“我才不会哭，而且我们肯定能赚钱。”张丽华嘿嘿一笑，“麻辣烫就是在锅里加进去各种菜，然后用特别特别香、又香又辣的麻辣烫底料，再加上猪骨高汤料煮出来的！
“我刚才已经吃过了，非常美味，我保证，就算是国营饭店里的饭，都没我们卖的麻辣烫好吃！”
张忠党听得哭笑不得：“菜放锅里一起煮，这不就是炖菜吗？”
张丽华无语，可按照自己说的，爸这么想好像也没错？
“哎呀！爸，反正麻辣烫很好吃，到时候我自掏腰包给你尝尝，你就知道了。
“现在你先告诉我哪里能买炉子和推车呗？”
“好好好！”张忠党一脸无奈，“要买炉子和推车，你们得去隔壁镇的屯田庄，到了之后直接找村里的人问就行，会有人给你们指路的。
“对了，你们买炉子和推车，本钱有吗？炉子和推车可都不便宜啊！”
张丽华搓了搓手：“爸，其实我还是有点儿私房钱的，我们先去问问价，不够再说。”
王春红在旁边看着张丽华和亲爸之间的相处，特别羡慕。
如果她和家人之间也能这么轻松自在就好了。
张丽华转身看向王春红和林宝珠：“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去屯田庄？”
王春红立刻丢掉心里那点儿伤感：“走！现在就走，走快点儿天黑前肯定能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