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公子刚刚也说了,应该不是井水出了问题,不然府学周边的井水都应有事才对。所以我想下药无非是两种手段,一是直接在府学打水的井里投放药物,二是在水被打上来后,在府学烧水泡茶的这一过程里下手。”
宋知意继续道:“这怪味是在我一进府学就有的,所以我想应当不是和我们一同考进来的同期,毕竟要下药,需得先对府学的大致环境和供水流程进行调查。但此人又熟知我们的动向,不然也不能够知道我会去骑马,趁那时下手,这就说明此人平时是会来府学与我们一同上课的。这样一想,就能有个大致范围了。”
傅元杰听了后道:“言之有理,你的才智果然不输我。”
宋知意忽略他的自负言论,道:“府学太大,靠我一人之力很难在短时间内排查完,但岁考在即,这件事需得马上解决。傅公子不仅头脑聪明,又品行端正,是以我才想找傅公子一起帮忙。”
“这事你不说我自然也要去查的,”傅元杰很快就答应下来,又道:“但是仅靠我们二人之力,若是不能很快解决,不如先去找山长,请他把府学里的水都换了。”
“这也确实是需要考虑的,可此人谨慎,上次我开始调查校场之事后,他便再也没有现身,我怕告知山长换水会打草惊蛇,”宋知意想了想,又道:“离岁考也确实不远了。这样吧,若是我们三天内查不出来此人是谁,就请求山长帮忙,傅公子意下如何?”
傅元杰同意道:“如此也可。”
……
宋知意和傅元杰商量完后,二人便又回到了府学。二人分开后,宋知意没有急着进行调查,而是拿着葫芦去斋舍找了江守徽。
这回宋知意敲门,门里很快传来了回应:“请进。”
宋知意得到了许可,推门进入,见早上房间内的乱象已经消失,江守徽已坐在书案前,看着精神好多了,他也放心了不少。不过水出问题一事他还不打算告诉江守徽,岁考在即,他不想江守徽因此事乱了心神。
宋知意柔和地笑了笑,上前道:“守徽表弟,你的水我给你打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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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调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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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徽表弟,你的水我给你打来了。”
江守徽接过道了声谢,已经没有上午面对宋知意时的局促神情,只是带着些歉意地笑笑,道:“今日还劳烦三表哥来叫我起床,真是不好意思。昨晚也不知怎么了,我在书案旁看书,没看一会儿就觉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迷迷糊糊间就胡乱睡下了,今早竟也睡过去了没起来。”
“无妨,都是自家兄弟,守徽表弟不必这么客气,”宋知意说完又关切道:“守徽表弟,午饭后你可还感觉困倦?”
“好多了,”江守徽说完,看了眼手中的葫芦,表面还散着有些烫手的热气,他有些疑惑道:“三表哥,其实府学中有热茶……”
“府学里的茶太淡,这是我找的花草茶方子,里面有枸杞,红枣,黄芪,可以提振精神,你试试。”宋知意前世常常会工作到很晚,是以搜罗了不少提神益气的茶配方。今日他按照前世的记忆在重歌楼让李七宝去配了一副,如果效果好的话,他今日回去时便去药铺买点药材给江守徽继续服用。
“这样啊,多谢三表哥。”江守徽打开了葫芦浅浅尝了一口,眼睛一亮,道:“是甜的。”
宋知意难得见江守徽这种流露出隐秘的惊喜的样子,心知他是喜欢喝的,道:“你喜欢便好,我以后日日帮你带来。”
江守徽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这样太麻烦三表哥了。”
“不会,”宋知意摆摆手,道:“我不搅扰你了,你且安心读书吧。”说完便转身出了门。
……
宋知意从江守徽斋舍出来后并没有直接去教室,而是在府学的井上和供水的木桶上各安装上了一个信号源,虽然下药这事一般很安静,但聊胜于无。今日下午府学并没有课,是以在明伦堂学习的学子并不多,只零星几个,宋知意环视了一圈,没做什么,只拿出书来学习,一个下午很快就过了。放学前他又去找了一趟江守徽,见他精神尚好,这才放心地走了。
宋知意回府前又去了全京城最大的药铺,买了泡茶需要的几样草药。宋知意提过药店小郎包好的草药,又拿出府学里接过来的有问题的茶水,道:“我还想打听一位药,这茶水里的药,你可知道是什么?”
配药的小郎接过茶水嗅了下,眉头皱了皱,道:“对不住,客官,我就是个小学徒,只能闻出里面像是有放药,但实在分辨不出是什么。”
那小郎是个热情的,他见宋知意年纪轻轻气度不凡,穿着也还算贵气,道:“客官,不若我带你去找我们这的药剂师傅姚先生吧,他对药物辨别一事很是精通。”
宋知意自然是同意的,那小郎很快就带着宋知意到了一处用布帘子隔出来的隔间内,小郎说的姚先生,正坐在里头配药。他头发白了一半,还有些稀疏,看着很有经验的样子。
姚先生拿过宋知意的茶水闻了闻,又倒出来尝了一口,眉头也拧得越发紧,最后还是将水囊交还给宋知意道:“这味道极淡,很难分辨究竟是什么药制成,公子可知道这药的功效是什么?”
“我并不清楚具体究竟有何作用,但大体是会让人精神不振,困倦嗜睡。”
姚先生转身对着身后的药柜挑挑拣拣了一阵,拿了不少药放在鼻前轻嗅,可最终还是对宋知意摇摇头道:“这东西古怪,我实在是找不出来对应的药来。按公子的说法,此药有有催眠功效,我们这铺子类似效果的药倒是有,但都不是这种味道。”
宋知意将水囊拿回来,向姚先生和小郎道了谢,从茶水中的药照不出去线索,那就只能从别处下手把幕后黑手给揪出来了。正当他准备走时,一个带着幕篱的女子走了进来。
姚先生见到这女子,忙道:“姑娘来了,您上次订的药已经到了,我给您包好……”
还没等姚先生说完,那女子就突然道:“刚刚你们说的,让人精神不振,困倦嗜睡的药在哪儿?”
这女子的声音耳熟得叫人害怕,宋知意听了心中一震——这不是纪文清身边那位调制药品的女使吗?宋知意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是那个名为小段的孩子的姐姐。
小段姐姐也很快注意到了宋知意。幕篱转动,即使隔着一层纱,宋知意也能感觉到她的目光。
小段姐姐道:“是在你身上?”
宋知意平复好心中的思绪,挂上一副不解的表情,道:“姑娘说的可是我这水囊里的茶水?”说完,主动把水囊递给了小段姐姐。
小段姐姐接过,将水囊伸进幕篱中,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很快,她就道:“这药你哪来的?”
小段姐姐好像已经知道这是何药了,看来这位姑娘果然精通药理,上回她光是听宋知意的症状就能知道他被下了什么药。
“姑娘是?”宋知意有些警惕,他不能确定小段姐姐是来干什么的。
“我姓段。”她只短短说了这三个字,并没有要说明来意的意思。姚先生赶忙打圆场道:“这位段姑娘是我们药铺的常客了,常来常往,我也知道她对药理也颇有研究。不知姑娘刚刚可有看出来这药是什么?”
姚先生说话时,宋知意能感到这位段姑娘的好像在一直看着自己。姚先生话毕,她突然对宋知意道:“我可以告诉你这是什么药,你跟我来。”说完竟然掀帘走了。
宋知意想了想,决定还是跟上她,段姑娘好像并没有恶意,就算有,光天化日之下,她也不能对自己做些什么。
段姑娘领着宋知意走到了药铺门口,外边听着一辆马车,她回头对宋知意道:“你先等等。”说完便上前跟马车上的人说了几句话,宋知意观察到马车窗边的帘子好像被揭开了一角,但很快就被放了下去。
不一会儿,段姑娘就回来了,对宋知意道:“我家姑娘想见你。”
宋知意虽已经猜到马车中的人是谁了,但还是问了一句:“车里的姑娘是?”
“是公子的旧相识。”段姑娘朝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宋知意朝她礼貌一笑,登上了马车。
掀开马车前厚厚的帘子,带着熏香的暖气扑面而来,坐在马车正中的正是宋知意心中所猜——鹤阳郡主纪文清。
马车里的空间很是宽敞,甚至还摆着一个小炉子,饶是如此,纪文清腿上还盖着一层薄毯,手也缩在手捂里,看着很惧寒的样子。
“小友,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你说我们两是不是也有好几年没见了。京城中那些宴席集会,我从未见到过小友去呢。”纪文清说完,又露出了那像狐狸般的笑脸。
宋知意装出一副意想不到的表情,道:“我今日见到郡主也很是惊喜,刚刚段姑娘说车里的是我的旧相识,却不想竟是郡主。”
纪文清低头轻笑了两声,仿佛不是很相信宋知意的话,又开口道:“不跟你绕弯子了,刚刚段苍,就是那个带幕篱的姑娘,跟我说了,你手里那个水囊里的茶水被人下了一种叫南薰草的药。”
“南薰草?”
纪文清颔首,道:“这是一种生于南疆的草药,因为其功效特殊,一般都是专人种植,统一收集后运至京城的尚药局,经处理后再按需分配至各地的官家药局。”
“功效特殊是指?”宋知意很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将南薰草磨成粉末后少量兑水服下可缓解失眠心悸之症,但南薰草本身是带毒的,若是长期或是过量服用的话,会有使人精神不振,嗜睡乏力,甚至于致幻。从前南疆就因为南薰草发生过一起动乱,自那之后南薰草都由朝廷收缴,统一管理。”纪文清说道此处,表情罕见地凝重。
宋知意认真听着,没有要插话的意思,纪文清继续道:“每年四月是南薰草成熟的日子,采收完后会由官差护送至京城,每年运来京中的南薰草都是登记过重量的,可今年运到京城来的南薰草却少了七斤。”
宋知意听到这个数字有些意外,道:“七斤不算重,会不会是运输过程中有损耗?既然是草的话,从南疆到京城,难免会变干变轻。”
纪文清觑了他一眼,叹口气,道:“所以说,小友还是太年轻。运送南薰草也不是这一两年的事了,一般损耗是会被算进去的,这七斤已经是减去了正常损耗后还少的。而且小友不知道吧,因为这草药效特殊,这一株南薰草磨成的粉末在黑市上价值千金。七斤能换多少银子,我都不敢想了。”
宋知意心中惊叹,他不想一株小小草药竟然这么值钱,道:“所以现在郡主在查这件事吗?”
“那是自然的,”纪文清揉了揉太阳穴,道:“南薰草收采运送之事每年由我父亲亲监,陛下也很重视此事。草丢了之后我是一刻不停地在找啊,就怕那些御史心血来潮参一本,说这草是我父亲私吞了去。可惜,这都十月了,竟是一点线索也无。”
“所以小友,我说了这么多,你也跟该跟我说说你这茶水的故事了吧?”纪文清说完,抽出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带着笑意,直直地看着宋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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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调查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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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小友,我说了这么多,你也跟该跟我说说你这茶水的故事了吧?”纪文清用她那澄澈的琥珀色的眸子看着宋知意,眼里带着一种纯真的探究。
宋知意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但还是冷静下来,在脑海中复盘了一遍纪文清刚刚说的话,确认她的话中没有什么漏洞,应该不是在说谎后,才缓缓道:“这事说来话长……”
事情并不复杂,宋知意很快就把他所知道的都一一道来。纪文清慵懒地靠在马车上,眨了眨眼,总结道:“所以,是有人在顺天府学供应的茶水里放了南薰草,而且你推测此人是府学里的学生?”
宋知意点点头,纪文清垂眸沉思了片刻,又道:“府学里的学子喝这水有多久了?”
“自我进府学就能尝到水中有怪异的味道,到现在至少也有四五个月了。”
“那危险了,”纪文清把脑袋往狐毛围脖里缩了缩,似是有些冷,正色道:“若是连续服用南薰草,最少半年,南薰草的致幻效果就会显现出来,且这致幻是不可逆的,若不在毒发之前及时加以干预,今后想再要治疗就无法了。”
宋知意手上一紧,但还是不动声色道:“致幻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譬如让人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又譬如让人不能分辨是非善恶,被人控制。总之,坏处很多。”
“不过,我也不是没有办法。”
“只要小友肯愿意帮我一个小忙,找出府学中的下药之人,并且先告诉我,不要上报官府,我自然也很乐意分享解南薰草之毒的药。”纪文清说完,轻笑了下,静静地看着宋知意。
宋知意手心有些冒汗,他不确定刚刚纪文清是不是故意夸大其词,就是为了诱他帮忙。自从上回听到纪文清在暗中的谋划后,宋知意都是尽量避开她,以免被卷入一些纷争。
“小友别误会,不上报官府是我还需要这人来引蛇出洞,抓住他背后那个人,毕竟一个学子不能有那么大的能耐去偷重兵运送的南薰草。等事了后呢,我会一一向陛下禀报的,”纪文清狡黠地勾了勾唇,继续道:“而且我现在就可以把解药给你,毕竟能进府学的都是我大周不可多得的才俊,我不可能见死不救的。何况小友本来就要查这事的吧,这对小友来说,就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宋知意权衡再三,终于道:“好,可我也有条件。我希望郡主不要让旁人知晓我们之间达成了这样的交易。”
“可以,”纪文清很爽快地答应了,又道:“说起来,小友总是被卷进一些这样的事情里呢。”
宋知意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安安静静地考科举,可是形势比人强啊。
纪文清那厢已经拉起马车帘子的一角,道:“阿苍,回府,一会儿你带这位宋公子去取解药。”说完,便对宋知意露出一个坦然的笑,好像在说,看吧,我没骗你。
按照纪文清刚刚的说法,解毒这事耽误不得,于是宋知意没有拒绝她回府取药的提议,低头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
马车里陷入了罕见的沉默,宋知意正沉思着,却听到轻轻的一声:“宋知理在凉州怎么样了?”
“啊?”这问题太过直白和突然,让宋知意有些猝不及防。他抬眼望去,竟然在纪文清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怅惘。
纪文清不自然地咳了两声,眨眨眼道:“宣平侯家的小公子不是离家出走去凉州了,放着清贵的公子哥不做,跑去边关军中当木匠。这也算是一桩奇闻了。你大哥有没有给你分享什么内幕,也说来和我听听。”她说完,就已经换上了和平时一样的表情,好奇地看着宋知意。这让他几乎要以为刚刚他听到的那稍显落寞的语调和看到的惆怅神情是错觉了。
宋知意想了想,道:“内幕倒是没什么,不过大哥在凉州很好。他在家书里说驻守边关虽辛苦,但凉州天高地广,可以荒漠中看日出月落,喝酒吃肉,也是在京城难得的快意。我都有些羡慕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