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鸡碰头,母鸡很是激动,咯咯哒啊地叫个不停。两只鸡很是起劲地交谈了一会儿,忽的,母鸡的叫声变了。不再是咯咯哒啊,而便成了咕咕咕的声音。这声音大约持续了几秒,之后,宋知意就听到有什么东西落到草丛中的声音。
这是,下蛋了吗?
难怪丁大姐在鸡窝里捡不到鸡蛋,原是这母鸡将鸡蛋下在了外面。
鸡窝那边的信号源很安静,而母鸡身上的信号源却很是喧闹。母鸡下了一个蛋,两只鸡都很欣喜,又开始咯咯叫起来。可没过多久,母鸡的背上好似被踩上了什么东西,还有翅膀扑棱的声音从母鸡的上方传来。
宋知意愣了片刻,反应过来,这是在踩蛋啊。这母鸡在外边找了一个伴,这是打算要抱窝孵鸡仔了。
而坐在正位的陈知县抽空台头,就瞥见宋知意脸上的神情变换,一会儿略微惊讶,一会儿拧眉思索,一会儿又是恍然大悟。陈知县暗暗叹服,这京城来的举人就是不一样,看着县志都能看出这么多感悟来。
而宋知意这厢当然是不知道陈知县心中在想些什么的,他只想着既然知道母鸡是在外面抱窝下蛋就好办了,他只消明天跟上那只母鸡,就能找出它把蛋下哪儿了,也能给丁大姐一个交待。
不过想到这只母鸡很是健硕,又惯在田野间奔跑,自己定然是跑不过它的,得找个帮手才行。
……
晚餐时分,宋知意来到了段茫的小院中。一日不见,段茫似是比昨日更加萎靡了几分,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
宋知意凑到他面前,道:“嘿,段剑士,怎么看起来精神不振啊?”
见是宋知意来了,段茫有气无力地从床上爬起,道:“我被困在这里了,他们不让我出门,我无事可做。”
宋知意不禁好奇道:“那你在京城时每日做什么?每日出门戏耍吗?”
“京城?在京城我哪有时间戏耍,京城我跟在姑娘身边,她会交待我做事。我每日都感觉很有干劲。”段茫说得理直气壮。
这家伙,难道是靠纪文清的指令生活的吗?宋知意在心中吐槽,嘴上却道:“那这样,我这里正好有一事需要你帮忙,作为回报,我可以帮你说服家主帮你明日出门一天。”
段茫立刻来了精神,坐直身子道:“什么事?”
“追鸡。”
“什么?”段茫疑心自己没有听清。
“我遇到了一个追鸡问题,需要你帮忙去追一只母鸡。”宋知意说完,就被自己说出的谐音梗逗笑了。
段茫更是不可思议,道:“你让我一个堂堂剑客去追一只鸡?你看看你,你自己都觉得好笑吧。”
宋知意收敛了一些笑容,道:“那怎么会呢?我不是在笑你。况且这只母鸡腿脚很快,你还不一定能追得上呢。”
段茫显然被激将到了,道:“你小看我?你觉得我还比不上一只母鸡吗?”
宋知意诚恳道:“段剑士,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你身强体壮,就算是不运功也能跑很快吧。”
段茫被宋知意这一番夸赞取悦了,双手环胸道:“哼,那是当然。要是你真有这个本事说服他们放我出门,我就让你好好见识见识,到底是我厉害还是母鸡厉害。”
……
“可以,明日段茫可以出门。”
宋知意一愣,他来找段芥的路上想了很多说辞,可没想到他只是将此事原原本本说出来后,段芥就立刻答应了他的请求。他忙拱手致谢道:“多谢家主愿意让段茫来帮在下的忙。”
段芥淡淡道:“不必,你二人本就是朋友,帮点忙是应该的。我会告诉阿芷,明日给段茫放行。”
宋知意回去将此消息告诉段茫,段茫先是惊喜又是意外:“段芥能这么通情达理?”
“那说不准他是个面冷心热的大好人呢,”宋知意说完抽了把椅子坐下,道:“段剑客,我就在你这儿吃晚饭吧,正好我还有一桩事要请教你呢。”
“还有什么事?说来听听吧。”段茫心情很好,一连在房间里做出几个打拳的动作。
宋知意对他的行为熟视无睹,道:“段剑士,你也知道,我这实习少不了要跟乡民们聊天。但你们这儿的土话我也听不懂,要不你教我几句?”
段茫直截了当道:“啊,你说这个啊,我不会。”
宋知意意外道:“你不是南疆人吗?能不会这个?”
“不会怎么了?我可是很小的时候就到姑娘身边了,都是跟着王爷还有姑娘说的北京话,”段茫说这话时神情骄傲,末了还装腔模仿一句,道:“嘿,您猜怎么着?”
宋知意扶额,就不该指望这家伙的。
这日夜里入睡前,宋知意打开一个信号源听着,那头仍是一大段他听不懂的南疆方言。前世是专业翻译的宋知意难免感觉有些挫败,看来他得找个正宗靠谱的本地南疆人好好进修一番了。
……
“这天还没亮呢?你这么早就带我到这儿来,宋知意,你是追鸡还是偷鸡啊?”段茫跟在宋知意的身后,不满地抱怨。
“母鸡起很早的,人家可是才天亮就要出门动身的,咱们要追它,总得抢先一头吧,”宋知意解释完,又道:“况且你看段芷姑娘,不也是早早就起来给你开门了吗?”
“你们都是怪人。”段茫小声嘟囔了一句。
“喏,到了,它准备出门了。”二人很快就走到丁大姐的屋子旁,那只母鸡已经在晨间散步了。
两人耐心地等着母鸡出了门,段茫就迫不及待地追上去,却被宋知意一把拉住,道:“它很警觉的,咱们得隔着点距离跟着它,不然它不会去自己要去的目的地的。”
母鸡很有活力,几乎是在整个村子里绕行了一圈,宋知意和段茫二人就像被母鸡溜了一般,在后面追得满头大汗,还受到了不少村民的侧目。
就在二人精疲力竭时,母鸡突然开始加速了,在田埂间留下一道残影。二人俱是看呆了,宋知意反应过来,推了一把段茫,道:“快去吧,段剑士,证明自己的时刻到了。”
看着一人一鸡的身影在自己面前奔跑起来,宋知意也调整了下呼吸,小跑着跟了上去。二人跟着母鸡,爬上了一座略有些陡峭的小山丘,蔓草丛生,很像是小动物的喜爱的栖居之所。
二人可谓是手脚并用,终于见到那母鸡停了下来。越过草丛望去,隐约可见那有一个草窝,里面卧着十来枚鸡蛋,草窝旁边,还有一只五彩大雄鸡在走来走去。母鸡卧在了蛋上,用尖尖的喙将蛋都拨到自己温暖的肚皮下。
“知意小兄弟,你是说,俺家的鸡蛋没有背偷,俺家的鸡是悄悄抱蛋去了。”丁大姐不想隔日宋知意就带来了好消息,忙拉着他的手感谢,道:“知意笑兄弟,你真不愧是京城来的,真是有能耐啊。”
宋知意笑笑,道:“我没做什么,都是多亏了这位段茫小兄弟,他今天一路追着鸡跑,要不是他,我也发现不了这事。”
丁大姐听到段茫的名字,一下就愣住了,段家在他们心中,可是比潘家这土皇帝还要厉害,只是平日里却很少见到段氏族人。今日冷不丁遇上了,没想到对方竟是在帮找她鸡。一时间,段家在她心中的形象改变不少。
……
不出一月,丁大姐家的鸡便领着一窝鸡仔回来了,丁大姐除了直夸她家的母鸡懂事,还不忘在村里宣扬宋知意和段茫的光荣事迹。托她的福,村里不少人都知道京城里来了这么一号人物,纷纷来找宋知意帮忙。
陈知县看着宋知意每日忙忙碌碌的样子,心里很是感叹。这日,宋知意出县衙要去村里头帮忙时,陈知县叫住他道:“知意啊,我这有个消息,还是要告诉你一声。”
“下月初我便要调走了,我听说要掉来咱们玉双县的是一位京城来的新科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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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闯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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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知县来玉双县也有好几年了,确实是到该调走的时候了,只是他也并不知道来接他班的这位新科进士究竟是谁。
不过今日下值回到段府后,宋知意便收到了京城寄来的两封信,一封是宋府众人写的,还有一封是江守徽写的。宋知意先拆了宋府的信,是宋楚兰亲笔,她在信中把宋府每个人的近况都说了一遍,还把大家要对宋知意说的话也写进了信中。
其中有几桩好消息,最大的便是江守徽继续参加了春闱,夺得头甲后参加殿试,高中状元,授翰林院修撰,现已入职了;其次是宋知理或有可能在今年内从凉州被调回京城。这消息是宣平侯家的小儿子许时楷带回来的,他现已从边关回来了。据说许时楷在凉州研制新武器,击退敌寇,立下大功,被陛下特许进入国子监,以监生身份去工部实习。
据宋楚兰说这许时楷回京后第二日,宣平侯夫妇便带着他来了宋府表达感谢之情,还表示待宋知意回来后一定要当面谢谢他。
末了,宋楚兰提及她打听到黄总宪家的长子黄筠今年也中了进士,不过排名不是很靠前,所以便被授地方县令,而他要去任职的地方,恰恰是宋知意所在的玉双县。
宋知意有些意外,他在国子监时听过黄筠的事迹,他的成绩是不错的,且先前他在刑部历事实习时似乎也很是得到刑部尚书的重用,怎么会来这种偏远之地当知县呢?不过这对宋知意来说倒也并不是坏事,上回国子监举子起事案时他就曾被黄筠审讯后,虽然当时两人是对立的,但他也能看出黄筠弁通学术,精明吏事。自己接下来这几个月在黄筠手底下做事也是不错。
宋知意将宋楚兰的信装好收起后,便小心仔细地拆开了江守徽给他的那封信,他已入翰林,不知会在信中写些什么给自己。
他带着些隐秘的期待展开信件,入眼便是江守徽工整的字迹,一笔一划入玉树琼枝,苍劲中又内涵柔美,如同他本人一般。江守徽先是问候了宋知意在南疆的情况,然后告知了他自己入翰林院的喜讯,但又说翰林院工作辛苦繁忙,闲暇之余倒有些想念读书的日子,不免羡慕宋知意能够到远方历事。信中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最后还提醒宋知意在南疆也别忘了常常书信往来。
宋知意一字一字看完信,自己都没注意到嘴角不自觉勾起,他又将信细细读了一遍,怕自己漏了什么地方,之后才把这封信叠好又放进信封,两封信一起被他装在了匣子内,匣子则被放置在书柜的最上层。
……
五月初三这日,宋知意和县衙里几个衙役一起拜别了陈县令。陈县令郑重其事地在宋知意肩上拍了拍,道:“知意啊,不出一个月的时间,你就和这附近的农人都熟识了,你比我当年初到此地时已经强过百倍了。”
宋知意没想到陈县令会如此盛赞他,惶恐道:“陈知县,我不过是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当不起您这样的盛赞。”
然陈知县接着语重心长道:“我知你是想在此地做出一些事情来,但这玉双县地方地虽小,但水却很深。段氏和潘氏在此盘踞上百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撼动的。若是太过显眼,反倒会引来灾祸。你这般人才,就算是放在京城也是个中翘楚。实习历事完便快快回京吧,莫要让自己折损在此处。”
宋知意没想到平日里一看话本子就是一上午的陈知县心中居然还想着这么多事,他尚还未想好怎么回话,陈知县就背起行囊很快地走了,似乎是想快点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陈知县的话让宋知意这一上午都有些郁闷,思考着陈知县的话究竟是何意思。不过他很快就从这种情绪中抽离出来,因为陈知县前脚刚走,正午时,来接任的新知县黄筠后脚就到了。
宋知意听到衙外有马蹄声传来,便知是黄筠来了,毕竟县衙位置偏僻,平日里来的除了农人就是来衙里上值的衙差了,一般是没人骑马的。
他忙起身出门迎接黄筠,只见他牵着一马,身负一行囊,往县衙的方向走来。宋知意迎上前去,拱手行礼道:“见过黄知县。”
黄筠见到宋知意好像并不意外,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却只见一个衙差跟在他身后,那衙差见了黄筠也马上行礼问安。二人将黄筠引入县衙内,只见无论是正堂还是后堂皆是空空荡荡,无一人在其中活动。黄筠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道:“宋监生,这县衙内的其他人呢?除却你之外,应还有县丞和主簿们吧。”
宋知意道:“回知县,这衙内就只我一人,余下的衙差皆是轮流上值,每天来一人。”
黄筠听了并未多说什么,只把马拴好,把行囊放在了后堂的主桌上,坐下后道:“宋监生,我知你比我早来一月,这双玉县的情况,你都知道多少?”
宋知意微微一笑,从桌上取来一副手绘的地图,道:“知县请看,这是我绘制的简略的玉双县地图。玉双县大体呈南北长条状,南北大小村落共二十一个,皆分布在云水河旁。玉双县最大的村落响水村,就在县衙旁边。而玉双县最大的城镇,也就是潘氏和段氏的所在之处玉双城也在云水河畔,县衙以南……”
宋知意接着又依次将主要村落的情况都依次介绍了一遍,黄筠听着也时不时地点头。他虽面上看起来表情没什么变化,实则内心已经很是惊讶。他没想到宋知意在这里一个月的时间,竟然就把玉双县的情况都大致摸清了。他在京城其实也找来玉双县的县志阅览过,但完全没有宋知意今日说的东西详细。
宋知意说完,黄筠问道:“这幅地图,你是如何绘制的?”
宋知意照实答道:“回知县,我来玉双县第二日便遇见了来县衙请求帮助的农人,我便帮他解决了这桩事。接下来的一个月,都会有农人陆陆续续上县衙来,他们的请求我也都一一完成了。为了之后能更好地帮他们,我便绘制了这幅简易地图,以便规划每日的路线。”
黄筠继续问道:“原是如此。这些事应该很是繁琐,皆是您一个人完成的吗?”
“并不是,段家的小少爷段茫每日也会帮我一起做这些事。”宋知意话音刚落,县衙门口又传来哒哒响地杂乱马蹄声,随着一声震天响的马鞭声响起,马蹄声消失了。似乎有不少人从马上下来,径直往县衙内走,凌乱的脚步声回响在空旷的县衙正堂。
宋知意略有些诧异地往外看了一眼,道了一句:“今日县衙怎的这样热闹?”他才说完话,就见黄筠已经起身朝正堂走去,他忙放下地图跟了上去。
破败的县衙正堂内站着一衣着显眼的异域公子,身后还跟着不少差役模样的人。宋知意定睛一看,竟是那日在大街上遇见的潘副使。
宋知意道:“潘副使,这里是朝廷设下的县衙,您这样带人肆意进出,怕是不合规矩吧?”
潘英彦压根不理会宋知意,只上前几步,用轻佻的语气道:“你就是新来的知县?听说也是京城来的?”
黄筠不答他的话,而是转头问宋知意道:“宋监生,这位是?”
“这位是南安宣抚司副使潘英彦。”
黄筠这才睁眼看他,道:“原是潘副使,不知您闯入县衙,所为何事?”
潘英彦轻蔑一笑,道:“按例来说,新知县需把告身和朝廷的委任状先交付本县礼房验明身份,再行迎接之礼。可你这衙门连官员都只你一人,本官便亲自上门来收取你的告身和委任状,看看你这个知县,究竟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