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劳碌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又是好几个月过去了。虽说才十月,可北关已经是一派寂寥肃萧之景了。盛夏时丰茂的水草已被荒芜草原和萧萧北风取代。深秋虽是萧条,不过丹山县百姓的心里都隐隐带着期盼。因为丹山之上的明渠已经基本修好了,只差修好错现和修补暗渠中的坍塌,丹山县的暗渠便能正式通水灌溉了。工部派来的两位官员也在丹山县待了一年有余,不日便要返程回京了。
宋知意今天刚闲下来,还没在屋子里烤上一会儿火,就受到了两封京中来得信。
“三表兄,见字如晤。近来在丹山县如何?我在京中听闻暗渠塌陷一事,料想你受到信时定是为此事劳心劳力多日了,不知身体可安好否?”丹山县与京城之间路途遥远,寄信收信也十分不便,是以宋知意每每受到江守徽从京城寄来的信,都会一字一句地认真阅读。
宋知意才看到开头,嘴角就不自觉的露出微笑来。虽说平日里看书都是一目十行,但在这信里他却巴不得每个笔画都仔仔细细地看上一遍,从那横折撇捺的不同力度中揣摩这写信人在下笔时想些什么。
看着信,他的内心也不由地跟着雀跃起来,最近也实在是疲累,但看到江守徽所书的文字,他又感觉道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这信给他另辟出一方小小天地来。他的微笑一直挂在脸上,直到看到了信中的最后一行,江守徽道:“我近来常从驿使那里收到工部的许主事寄来的北关土产,请三表哥代我说声感谢,他的心意我都收到了,也请告诉许主事以后不必再麻烦了。”
宋知意的笑容渐渐凝固在嘴角,许时楷这是在做什么?说起来自己也是太过疏忽了,因为丹山县暗渠修建一事本身就很繁忙,加之他又要一边暗中观察秦王之事,除了刚来北关时邮过土产回京城,现在也甚少想到这些了。这样对比之下,江守徽会不会觉得自己根本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宋知意正因此有些郁郁不乐之时,门外有衙差道:“宋知县,许主事来了,想见您一面。”
宋知意闻此,慌忙将信折好放进信封中,藏在书页里,道:“请许主事进来吧。”
很快,许时楷便满面春风地进门来了,宋知意请他坐下,一边泡茶宜宾道:“许主事这是要回京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啊。丹山暗渠都是由许主事一手设计的,现下最难的部分也完成了,回京后定然是要高升的,届时可别忘了我啊。”
“哎呀,高升不高声的都不重要,倒是回京确实是好,在这里待久了,我也颇想念在京中的亲人朋友了,现在总算能见面了。你明年到任期了……”许时楷说到这里,方觉自己失言,上回宋知意因为看管不利致使暗渠坍塌挨了好大一顿罚,能不能回京都未有定论。他赶紧止住了自己的话头,却见宋知意对此似乎并不在意,只是给他递上一碗茶,道:“许主事说的好友,有上回跟我说的那位青梅吗?”
“这……自然是有的,”许时楷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等等,你别误会了,这是我一个朋友的青梅,并不是我的。”
“我知道,我知道,”宋知意这才稍稍放心了些,道:“对了,许主事,方才守徽表弟来信了,说很让我替他谢谢你,你送的土产他都受到了,劳你费心,他十分不好意思。正所谓礼轻情意重,以后他不想麻烦你了。”
许时楷听到江守徽的名字,不知为何眼睛一亮,马上摆摆手道:“不麻烦,不麻烦,我这不是想着要回京了吗,还特意捎了很多土产带回去要送给大家。”
--------------------
第144章 探亲
==============
“樊侍郎和许主事一行今早出发回京了,但下官猜测这个月之内秦王应该会在信中交待下一步的指示。”凉州府衙内,宋知意向坐在上首的沈鹤轩汇报。
“没出什么岔子吧?”
“知府放心,一切平稳,樊侍郎离开前还特意嘱下官在丹山县安心待着,应该是没有起疑心。”宋知意微笑着回答,心里却想到在许时楷离开时,自己多次向他委婉地提出请他回京后不要去频频找江守徽了,毕竟他在翰林院也是很忙的,只是也不知道许时楷听进去没有。不过见到许时楷出发前面上掩盖不住的喜色,宋知意也是非常羡慕,希望北关的这些事能早日结束。与京中的亲人朋友分开快两年,他很是想念。
“樊晗一走,我们要做什么事情也不必束手束脚了,”沈鹤轩指节扣了下桌子,道:“上回你说南疆之事可能与某位王爷有关,我写信问了你兄长和郡主,他们的回信中虽然没有明说,但南疆叛乱可能确实于秦王有关。至于你提到的色勒莫,我也派人去查了,只是这个名字在北虏很常见,它的汉语意思军刀。北虏人尚无,叫这个名字的人不少。先前入北关做生意的北虏人姓名大多登记在册,里头有好几个色勒莫,不知你提到的究竟是哪一位。现在大周与北虏之间都互相提防,战事一触即发,所以也不好派人深入北虏打探。这个名叫色勒莫的人从北虏到南疆,本官猜测秦王和南疆氏族的联络就是通过他进行的。这个人不简单,通过大周的层层关卡,还能做秦王的入幕之宾,定然是有些本事的。”
敌人的实力很强大,这个宋知意之前就领教过了,不过他也不怕对上。宋知意根据上回在信号源中听到的内容,推测道:“沈知府,南疆潘氏已被铲除,秦王在南疆的计谋也已夭折。潘氏首领潘长明不知所踪,也就意味着此人现在不用继续帮秦王联络南疆。下官想他既是北虏人,那是否有可能他来到了北关,代秦王管控藏匿的私兵?”
沈鹤轩想了下,道:“不乏这种可能,前几日从北虏那边回来的斥候来报,统领私兵的除了一个经常出现大约不惑之年的男子,还有一个北虏人做首领,但也只是仅仅知道他的存在,不知他究竟是何人。既然他是帮秦王代掌私兵,又是北虏人,那么他可能就是你说的那个色勒莫。若是能知道他的底细,探明他的在战场上惯用的兵法,那么我们在对上这些私兵时胜算又大了几分。”
宋知意道:“知府不必担心,现在的局势是敌人在明我们在暗,我们知道了私兵的存在,并一步步准备着,然他们是不知我们的动态的。况且秦王与外敌勾结欲图夺位,这无异于是驱虎吞狼之策,终将波及自身。”
“是这个道理,只是行事需谨慎再谨慎。之前跟你说了,过几日你二哥宋知远会以探亲的名义从北关军器所来看你,莫要让旁人发现了端倪。”沈鹤轩说完,递给宋知意一个卷轴。
宋知意恭敬地双手接过,将卷轴纳入袖中,道:“下官谨记。”
……
回到丹山县后,宋知意总觉得这几日有一道目光在暗中窥伺自己的行动。想来是樊晗怕自己反水,留了个后手,又在县衙中安插了眼线来监视自己。宋知意不禁感叹他们秦王一党的人做事可真是小心谨慎,不过也能理解,悄悄干了这种掉脑袋的事情,不小心点也是不行的。宋知意对此却并不着急,樊晗一走,他施展的空间便也大了,加之还有信号源在,想让此人露出马脚还是轻轻松松的。
“二哥,可算来了。你说咱们二人明明同在北关,一年到头却也见不上几次面。跟分隔两地有什么区别呢?”五日后,宋知远从北关军器局风尘仆仆地赶来了。宋知意见了,自是欢喜的将他往里迎。
“得了吧,你还好意思说。军器局忙起来是真忙,可不忙的时候也是有的。倒是你,事情干不完一般,修了雨水窖又修暗渠。我屡屡写信说要来找你,你都说下次下次。丹山县以后啊,怕是真离不开你这个小宋知县了。”
宋知远的调侃倒叫宋知意有些不好意思了,只道:“二哥里边请,茶水是早就备下了,其他东西也一应俱全。”
宋知远进了宋知意的屋子,之间屋里头的书架上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大都都是关于工程修建一类的书,心知他为了丹山暗渠修建一事定然是费了不少心思。见屋子门关上,宋知远先是抿了口茶,沉默片刻道:“三弟,沈知府此番让我前来是为设计新兵器的。虽他未跟我细说为何要让我来你这里,你也没与我说,但我也隐约地猜到了一些。除了暗渠修建之外,你还在做一些其他的事情吧。”
见宋知远对模模糊糊地察觉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宋知意面上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沈鹤轩上回给他的卷轴上绘制的是斥候营带回来的私兵情报,其上有私兵在北虏的分布,和他们的武器,并预计了他们届时进宫的行军路线。这本是给军器局设计武器做参考的,但事涉机要,若是这卷轴在送往军器局的途中出了什么意外便不好了。所以只能找借口让军器局的人过来。恰好宋知远和宋知意是兄弟,他又在军器局修习了两年有余,进步飞快,也是军器局现在数一数二的能手了,所以此大任就落在了宋知远头上。
宋知意对宋知远能猜到并不感到奇怪,宋知远悄悄的自学这些时就在火场中自救,他的聪明是毋庸置疑的。所以宋知意只是淡然道:“确实如此,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没有沈知府的允许,我不敢轻易告知你。”
“我明白,”宋知远点点头,道:“让我以探亲之名特意来你这里设计武器,我就知道此事不简单。三弟,虽然我不懂这些,但你也一定要保全自己,明枪暗箭,都要防到。”
“二哥的嘱咐,我都记下了。”宋知意神色平和地说完,突然朝宋知远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宋知远一愣,之间宋知意放轻脚步往房门口的方向走着,接着,将手轻轻放在门的拉环上,迅速地往里一拉。只见被打开的门外边,站着宋知意的同事,县尉柳志。
宋知意微微一笑,道:“柳县尉,偷听墙角,还站在这么明显的地方,是怕本官发现不了你吗?”
柳志神色一凛,磕磕绊绊解释道:“我只是想来给知县送文书的……”说完慌张地想从怀中掏出东西来。
宋知意叹口气,道:“柳县尉,文书方面,向来都是由杭县丞负责,你这理由不太好。”
柳志见宋知意根本不吃这一套,表情瞬间换了好几套,从慌张到凝重,最后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似乎是想朝县衙那边喊出声来。宋知意知柳志是什么意思,估摸着是他害怕自己扣押他,想先把事情闹大,给樊晗那边递一个信号去。
宋知意摇摇头,朝正前方道:“段茫,我知道你回来了,别躲着了,出来帮忙。”
宋知意话音刚落,之间一个黑影从院墙外边窜了出来,一跃而下,柳志这边跑来。旁人甚至看不清他的动作,就见柳志的身子软绵绵地倒在了一道掌风之下。
宋知远问询而出,见到一个陌生的黑衣男子站在宋知意面前,看着有二三十岁了,但不知为何,看着他的动作,宋知远觉得眼熟。他正疑惑之时,这将自己脸上的皮撕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少年的脸来,正是宋知意方才呼唤的段茫。
“这,这,”宋知远看傻了,定睛一看,才发现段茫手中的是一张面具,道:“段家弟弟,你还会这种本事啊?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几秒钟就换了一张脸。”上回宋知远来到县衙和宋知意一起过年节,因而也见到了段茫。那时他只知段茫是纪文清的表弟,颇善武功,还会一些奇异的小本领。可今日亲眼见到,难免还是会大吃一惊。
“这都是些小意思,下回我教你,”段茫对宋知远的夸赞很是受用,接着又把目光转向宋知意,不解道:“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是乱猜的吧?”
宋知意神秘一笑,道:“山人自有妙计。我呢,前几日卜了一卦,算准了你今日回来,还会偷偷躲在墙角下,想吓人。”
段茫听了,狐疑地看了宋知意一眼,有些迟疑道:“不可能吧,我不信。”
宋知意呵呵两声,不说话。其实他早就通过信号源知道段茫在往回赶了,方才段茫一直在外边的墙下听,他也是知道的。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啊?”在宋知意和段茫二人说话时,宋知远终于注意到了倒在地上的柳志。
“二哥不必管他,反正不是什么好人,”宋知意转头交待段茫道:“你先把他搬到你房里去吧,我一会儿过来找你。”
他说完,便拉着宋知远重新进了屋子。从书柜的额最顶层上取下一个密封匣子来,用钥匙开锁后,匣子里躺着的是一个长长的卷轴。待宋知意跟宋知远交待完后,他便去了隔壁段茫的房间。他甫一进门,就见到柳志被段茫五花大绑着,嘴也被堵上,他已经醒来,一双眼睛盯着宋知意。
宋知意毫不回避,迎着他的目光上前道:“柳县尉,我不跟你绕弯子了,就开门见山的说吧。我知道樊侍郎给你许了什么条件。”
--------------------
第145章 来信
==============
“就这么放他走不会出事吧?” 段茫看着柳志离开宋知意小院的背影,有些担心地问道。
“没事的,放心吧,”宋知意回房中坐下,道:“我方才说的他都听进去了,况且他也知道怎么做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你先跟我说说你这些天的见闻吧。”
“行,”段茫倒了一大杯茶灌下,道:“那日晚上进暗渠,快走到终点时,领队的人突然让我们停下,自己把暗渠炸了,应该是防止有人追上来。后来我们走了快一天一夜,终于走到了一个营地。里头既有北虏人,也有汉人。来安排我们的是一个大概四五十岁的男人,似乎在私兵营中有一定的地位。不过他的口音有些奇怪,我仔细听了下,他的咬字有些像南疆那边的人。”段茫如此说,宋知意心中就已经猜到此人应该就是潘长明了。
段茫接着道:“那人让我们在营地休憩一晚上,第二日再去到被分配的地点。所以在晚饭后,我便悄悄跟上了那个男人,见他到了一个营帐之中,里头坐着的似乎是这营地里地位最高的人。我透过帐子的缝隙看到,那人不过才二十来岁的样子,南疆口音的男子对他很是敬重。不过他的武功应该不在我之下,他好像察觉到了我在帐子外头。为了不被发现,我只好赶快开溜了。第二日一早,我们这些新来的私兵便出发了,也没再机会见到他。再之后,便是每日装作普通的北虏牧民,不过每旬的第一日夜里,都要集合起来训练。私兵里的人不少都是练家子,看起来是经过特意挑选的。”
“你可有看清那个地位最高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可是五官阴柔,但是身形高大?”宋知意对这个人的印象只源于从前假装纪文清的侍女到秦王府探病时的匆匆一瞥,说实话,他对此人的样貌有些记不清了,倒是声音却一直记得。
“我想想,”段茫沉思了会儿,道:“当时天已经暗了,虽然帐子里有烛火,但其实还是看不很清。那人的身量确实很高,至于五官嘛,好像跟我这些日子里见到的普通北虏人是不太一样,但因为没有仔细看,我也说不上是哪里不一样。”
“我明白了,”宋知意点点头,又问道:“你这次回来,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段茫摇摇头,道:“没有,一路上都安全得很。我先前跟斥候营的人接过头了,也告诉了他们这群私兵究竟是何情况。我估计暗渠打通之后,往北虏去的私兵不止我们这一批,可是我们平日里也不被准许离开他们给划的那一小片地方,虽然我可以潜出去,但行动还是多有受限。所以待在那里那么多天,也一直未有什么新进展。像我这种普通私兵,也难以得知他们的计划。所以我便假死脱身回来了。他们本是把我放在山崖上供秃鹫啄食的,也因此我脱身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