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意望向天上的一轮明月,他心里头想着的那人,现在也会和他一样,赏着天边白玉盘吗?若是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便好了。于是,在喧闹的就会上,鬼使神差的,宋知意打开了江守徽身上的信号源。可打开那一瞬,他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非君子所为,简直像一个偷听狂人。果然是酒醉误认,他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渴望,正要关掉信号源时,却听到江守徽身边的侍女红豆的声音传来,她正对着一个人说道:“姑娘,这么些年你都这么过来了,好不容易考上科举当上官,可不能就此放弃啊。”
红豆这是在跟谁说话呢?他大抵是醉糊涂了,怎么听到有人女扮男装考科举呢?
可下一瞬,江守徽的声音就在他脑海中响起:“唉,最近太累,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红豆你也真是。”
这…宋知意的脑袋如轰然炸开一般,一时间呆愣住了。方才这个说话语气带着些女儿家的娇憨之态的人,是江守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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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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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意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中,就又听到红豆说道:“姑娘这几日一回来就唉声叹气的,要我说,现下也快开春了,姑娘合该去外边走走看看,和人聊聊天,说说话,心情也会好上许多。江氏夫人不是下月邀您去宋府赏花吗?姑娘去不去?”
“我不去,这几年姑母越发爱给人做媒了,赏花宴无外乎不就是一些公子小姐们,我才懒得应付他们,”江守徽说完这话后,像是往床上一倒,又沉沉地叹了口气,道:“秦王一党的人最近也不知怎么了,见着人就咬,我也没得罪他们啊……”
红豆没听清,问道:“姑娘,您方才说什么呢?”
“没什么,烧点热水去吧,我要沐浴。”
哐当一声响起,宴席上的众人皆朝着宋知意看去,只见他突然站起身来,满脸通红,嘴也微微张开,眉目间似乎带着点罕见的慌乱。
陈和光率先开口问道:“宋知县,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宋知意半晌才愣愣道:“没,没有。”说完便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下了。一旁的段茫见了,一边咬下一口羊腿肉,一边问道:“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喝醉了?”
宋知意摇头,否认道:“没喝醉。”刚刚他听到江守徽说要沐浴,一时慌张,关闭了信号源,可脑子里却还止不住地在想着刚刚在信号源里听到的话,红豆叫江守徽“姑娘”,那难道说江守徽其实是女子吗?他回想起往日跟江守徽相处的种种,好像这确实是有迹可循的。比起宋家的几个兄弟,江守徽的个子就略显得矮一些。她的眉眼,虽然平时对旁人都是不苟言笑有些冷冰冰的,可是每每与自己交谈之时,宋知意觉得她就如春风化雨一般柔和,与平常的友人说话是绝不会有这种感触的。
对了,还有上元节那次,江守徽抓住了他的手,仔细回想,是温软的触感,与他自己的手宽大且粗粝的手截然不同……想到这里,宋知意只觉得双颊烧得发热,怎么也冷静不下来,原来自己叫了这么多年的“表弟”竟然是“表妹”。他竟然有些隐秘的高兴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内心一直悄悄藏起来的感情是不是可以……
段茫观察了宋知意一会儿,看着他这幅模样,确信道:“喝醉的人一般都不会觉得自己醉了。”说完,他就大声朝上首的沈鹤轩道:“沈知府,宋知意他喝醉了!”
沈鹤轩看了宋知意一眼,明明是夜色下,灯光昏暗,却明显能见到宋知意整颗脑袋都好像红了,看来是醉的不轻,忙叫人把他扶到厢房里去了。宋知意被人搀到安静的房间中,晕乎乎地想着方才听到的事情。原来江守徽是姑娘,江守徽为什么要扮坐男子考科举呢?自己下次见到江守徽,该怎么说呢,像以前那样肯定是不行了,他自己也做不到。光是想想他往日里和江守徽的相处,他就有些害羞。
方才在信号源里江守徽的语气是他从未听到过的,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应该和自己之前见到的大不一样吧?她又为何在叹气呢?她在信里好像也没有写到这些。想到这里,宋知意又有些懊丧起来,若是他现在能在江守徽身边就好了。她方才在信号源里说什么来着?好像是秦王一党的人见着人就咬,她好像受到了波及,为此很是苦恼。
等等。
宋知意顿时找回了一丝清醒,怎么又是秦王?他这是在京中谋划着些什么呢?凉州驻军大败北虏的消息需要过几日才能传回京城。他这个时候应该是胜券在握地以为自己的私兵成功了吧。可方才江守徽说秦王一派这几日见人就咬,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过不论怎么说,秦王是个危险分子,自己这边好不容易解决了他在北虏建私兵的事,可不能让他在京城继续搞破坏了,那岂不是功亏一篑。尤其是这次竟然还牵扯到江守徽身上来了,一定得想个法子解决。
宋知意这么想着,便打开了秦王身上的信号源,这几日解决了北虏和私兵之事,他紧绷的神经终于能休息片刻,也松懈了不少,并没有时刻注意着秦王那边的动静了,这回他得好好听听秦王又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听江守徽方才说的,应该就是最近的事情,他只消听一下秦王今日的录音,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好在宋知意先前在通过信号源听过一段时间秦王的日常,对他的行踪比较熟悉,所以很快就找到了有用的信息。
这段日子,秦王一党的官员们一直攻讦以江守徽为首年轻官员们,这些官员们年纪轻,又刚入朝廷没多久,有什么委屈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而他们这样做的一个原因,是因为一个传遍京城的消息,据说早已致仕的江阁老在几年前曾回了京城一趟,并和圣上一起批阅了殿试试卷,选贤任能,不仅如此,还像圣上举荐了一批朝中不营党结私,又年轻有为的可用官员。圣上尊江阁老为帝师,也很倚重他举荐之人。而江守徽也在这些人其中。
秦王自然是想把这些官员拉拢过来的,只可惜并没有那么简单,这股中坚清流越来越强,于是秦王一党便改变了方略,不断攻讦打压他们,削减他们在朝中的势力,江守徽既是这群人中最出彩的,又是江阁老是一家的,很受圣上器重,所以枪打出头鸟,自然是被人骂得最狠。
“王爷,您吩咐小人查的东西都在这了。”宋知意一边皱着眉在纸上写下听到之事,一边继续听着秦王那边的动静。
“我看看。”秦王结果什么东西,展开来,不一会儿,他突然笑了起来,不知为何,宋知意听他这笑声有些瘆得慌。
“本王本来是看着宣平侯家的许时楷时刻跟着这江守徽,还以为宣平侯生出了异心,派他这个小儿子去跟江守徽打好关系。没想到啊没想到,叫你盯着他们二人,还真是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了,”秦王的语调很是愉悦,仿佛近日的郁结都一扫而空,又问道:“此事你们可查证清楚了。”
向秦王汇报的人笃定道:“回王爷,小人听到工部的许主事亲口说的江侍讲是女子,其后小人也带人去探查了江侍讲的住处,确是如此。”
听到此,宋知意握笔的手一抖,大滴的墨水落在纸上,随着纸上细小的纹路四散看来,看着有些可怖。江守徽是女子这件事,不仅许时楷知道了,现在连秦王都知道了。
不行,他一定要马上赶回京城去,将此事告知江守徽,叫她早做准备,防住这些暗箭,不然此事不堪设想。近来秦王一派正愁该如何打压江守徽他们,他们定会拿此事大做文章,届时事发,江守徽该……
果然,接下来,秦王又道:“好,好,女扮男装参加科举,欺君罔上,这样大的把柄……”他似乎在极力压制自己的笑意,问道:“对了,北关那边怎么样,传消息过来了吗?”
“暂时还未有消息传来,不过应该是在这几日了。”
“好,你先下去吧。”
信号源那边又沉寂下来,宋知意也正极力平复自己的呼吸。秦王方才的话倒是提醒了他,秦王建私兵,本就是谋逆之罪,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败了。若是他抢先一步,将秦王谋逆的证据昭告天下,那他便不再会有机会伤害江守徽了。况且,这本也是圣上交待他的任务。
依照宋知意对秦王的了解,他抓住了江守徽的把柄,应该会谋篇布局,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揭发出来,让这件事的影响绝不止与江守徽一人,党同伐异,最好是把朝中与他不合之人都牵扯进来搞连坐。所以自己现在还有一些时间可以争取,但也必须抓紧了。
想到这里,宋知意最后一丝酒意也散去了,思路也变得清晰起来。若说谁是秦王谋逆最直接的证据,那只能是现下还被押在凉州府衙大牢里的北虏的七王了,若宋知意没猜错的话,秦王在南疆和北关的活动他都有经手,他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罪状。
只是这几日他都是交由凉州府衙的衙差在审,宋知意并不知具体的情况。他垂眸沉思片刻,听到外边的丝竹之声渐渐止息,筵席应该是快结束了,于是他推门而出,往沈鹤轩处去了。
“他在战场上被那一箭伤得很重,是以也不敢对他用重刑,怕把他打死了。可这几日,他什么都不肯说,之咬牙声称这些私兵都是他自己一手招募来的,也不认识什么秦王。”沈鹤轩听了宋知意所问,神色难得的凝重。虽说秦王偷藏私兵是板上钉钉了,可他盗窃南薰草来换银钱也只是他建私兵的间接证据,若没有什么直接的证人证据,也无法这事按死,一击即中。
宋知意听完沉了沉眸子,想到什么,抬眼对沈鹤轩道:“知府,能否让我去牢中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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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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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缓缓睁开眼时,身上细细密密的伤口如蚂蚁啮噬一般疼痛着,他所在之处是北关地牢的最深处,潮湿阴暗,身上伤口难以愈合。大周人不敢对他用重刑,便用这种水磨功夫逼迫他开口。
他晕眩了半晌才清醒过来,却见到这几日看守他的人不见了,他神经一紧,一双眼四下环顾着,确认无人后,他才在昏暗的地牢中摸索着身边的墙想要起身,就隐隐见到一个人影朝这边走来。他靠在墙上的身子一滞,又不着痕迹恢复原样,靠坐在了墙角,重新闭上眼。
“你就是北虏的七王,对吗?”
这声音甚是熟悉,闭着眼的男人顿时掀开了眼睫,微微侧过头想看清来者究竟是何人。却不想来人直接从怀中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牢房门,径直走了进来。男人这才看清了来者的样貌,他也认出了此人是谁,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囚徒面前的青年正是来此审问的宋知意。他亦是注意到了囚徒如野狼一般的目光,却毫不在意弯腰地掸了下草席上的灰,席地而坐,面对眼前的囚徒,道:“我是第一次见你,但你应该不是第一次见我吧?我说得对吗?”
他说完,囚徒的眼神微微闪烁一下,虽只一瞬,但还是被宋知意敏锐地捕捉到了。于是他勾起唇角,道:“你方才起身,又坐下,是想逃跑吗?”
囚徒依旧不答话,宋知意便自顾自道:“逃出去也无用,你难道不清楚,现在自己早已是北虏的弃子,战场上的伤你那一箭就是阿木尔亲自射的。就算你能走出这间地牢,以这副残躯,又能到哪里呢?不论如何,都是死路。”
“其实你若能供出背后之人,倒也不是死路。可你偏偏选了这条死路,但如若你是真的一心赴死,方才为何又要想要逃走呢?”
宋知意又凑的近了些,紧紧盯着那双已经带着些愠色的眸子,道:“不妨让我来猜猜,你一直不肯说出真相,是因为你一旦说出来,你的心爱之人,傅大小姐,也会被牵连进来。我说得对吗?北虏的七王。”
“还是说,我该叫你另一个名字——”
“色勒莫。”
这番话说完,宋知意见到面前之人的眼神已经一层层染上震惊之色,沉声道:“现在,我们可以聊聊了吧。从你初到京城到现在,你都为秦王办了哪些事?”
面前被叫做色勒莫的男人仍警惕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还有她……”
宋知意见他终是肯开口说话,心中松口气,道:“我劝你还是先回答我的问题吧。秦王应该还不知你和秦王妃之间的事情吧,我现就可修书一封告诉他,秦王妃在与他成婚之前,就和你暗中往来,成婚后也来往不曾间断。就算你想牺牲自己保下秦王,让傅小姐稳坐王妃之位,秦王知道此事后,怕是也不会轻饶了她吧。”
“卑鄙……”色勒莫听了宋知意的话,半晌只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来。
宋知意听完倒是笑了下,道:“若论卑鄙,我这些比起你和秦王在背后那些暗算还真不值一提。就譬如在府学里的茶水下药,又或者传播逆书,一箭双雕,桩桩件件,都离不开你和秦王之手吧。”
色勒莫嘴唇微微翕动,不过很快又冷静下来,道:“你既然知道这些,那大可去直接告发秦王。大费周折地来审问我,其实不过是因着这些不过是你的猜测,你手里根本就没有证据。”
“你确实是个聪明人,”宋知意叹口气,起身拍拍身上的灰,道:“不过在抉择上却并不明智。我明日便要回京了,你知道的,秦王现在还并不知道私兵被剿灭一事,我在他心中呢,也还是一心为他办事的宋知县。你可以猜猜,是知道你和秦王妃阴私的我先赶回京城,还是北关的战报先到京城。”宋知意说完,朝色勒莫露出一个笑脸,便要转身出牢房,就在他拿出钥匙落锁时,牢房的角落里终于响起一道声音:“我可以告诉你,但你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宋知意握住钥匙的手一顿,淡淡道:“说说吧。”
……
宋知意出了大牢后便又去了一趟沈鹤轩那里,不过这次很快就出来了。段茫已在门口等他,见宋知意容色匆匆,忙跟上前道:“回丹山县吗?”
“回丹山县,”宋知意边走边道:“今夜收拾东西,我们明日动身回京。”
“这么突然,两年的任期不是还差几个月吗?”段茫难得见到宋知意如此匆忙的样子,很是惊讶,问道:“你这样不会算是擅离职守吗?现在北关刚刚大捷,你这时候走了,若被人知道,定有不少人来参你。”
“你还懂这些?”宋知意不忘玩笑地看了段茫一眼,道:“放心吧,我方才跟沈知府说好了,也写好了陈情书,他会帮我递折子上去的。”
翌日,宋知意便携行囊出发了,因事出突然,一直到丹山县的门口,宋知意都在像为他送行的两位同事交待县衙事宜。杭觅阳很是不舍,并表示自己一定会把宋知意交待的事情做好,等他回来检查。
柳志在旁边一直有些沉默,直到杭觅阳被宋知意劝上了回衙的马车,才单独对宋知意道:“这回北关大捷,知县功不可没,下官想到上回被小人蒙蔽,利欲熏心,身为丹山县丞,却一心想借他人之力离开丹山,远走他乡,更是羞愧难当。还好有知县将下官从歧途拉回,下官这些日子也想了清楚了许多,其实自从您来了之后,丹山百姓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想着离开的人也少了。我忝居县丞之位,请您千万原谅我。”
宋知意欣慰点点头,道:“想明白是好事,这件事权当你我之间的秘密了,这段时间好好干,我过阵子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