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元杰在二人旁边走着,显然就有些沉默了。今日宋知意叫他来,主要是为了让他辨认一下跟秦王对话的“傅元霜”究竟是不是真的。一路上他都不说话,应该是在想着傅元霜的事。
一行人到秦王府时已经快未时了,不过确实如高忻乐所说,宜乐公主确实派头很大,不一会儿就有秦王府的人来迎她进去了。三人紧随其后,宋知意朝段茫使了个颜色,他心领神会,很快便神不知鬼不觉地脱离了公主侍从的队伍,消失在了秦王府中。
就在宋知意目送着段茫的背影时,身旁突然传来两声轻轻的咳嗽声,他转头一看,却见宜乐公主不知何时与他并排行走,轻声道:“方才那位姓段的黑衣少年去哪里了?”
宋知意忙道:“他去做点别的事,公主放心,他不会给公主惹麻烦的。”
“行吧,这还差不多。”宜乐公主又加快脚步,走到了队伍前头。不一会儿,便到了王妃的居所。
秦王府的侍女道:“公主请,王妃这几日因为生了桃花藓,不便见人,所以设了屏风,还请公主勿要见怪。”
宜乐摆摆手道:“哦,这样啊,没事没事,王妃她身体可还好?”
“公主放心,王妃一切都好,这桃花藓本就是春日常有的病,过几日便能痊愈了。”
众人进了屋内,果然见一张屏风立于屋子正中,其后隐隐约约能看到一女子的身影。宋知意看了一眼傅元杰,只见他死死地望向屏风,仿佛要把它盯出一个洞来。
“宜乐妹妹来了,快坐快坐。这几日我不能出门,阵日闷在屋内,还好今日你来了。不过我这脸实在是不便见人,还望你别怪罪。”屏风里头传来说话声,和傅元霜的声音一模一样,可宋知意安在傅元霜身上的信号源却依旧听不到任何响动。宋知意几乎能笃定,坐在里面的绝不是傅元霜。
宜乐好像没察觉出什么不对来,只是笑道:“我整日在宫中也是无趣,大家都忙着封后大典,都没功夫搭理我。嫂子能够收留我,我便感激不尽了。”
“妹妹当真是客气了,快试试这牛乳鲜花茶,正是京城正时兴的茶饮,年轻的女孩都爱喝。”
宜乐端起茶,尝了一口,惊喜道:“果真好喝,宫里头就没有这些新奇玩意儿,看来今天我来这一趟真是来对了。嫂子,这里头除了牛乳,还放了什么花啊?”
“去年冬采的白梅,还有今春新开的桃花。说来也是好笑,我就是前些日子捣鼓这些东西,才得了这桃花藓,妹妹可别笑话我。”
“怎么会。嫂子,我能不能看看这些花儿?我也想回宫自己做呢。”
“我命人取来。”
很快秦王府的侍女就端着一个小盒子过来了,宜乐看了傅元杰一眼,他低着头,摇摇晃晃地上前,身形有些不稳,还未走到那侍女面前,就左脚拌右脚,摔了一个跟头,半截身子都栽进屏风那里头去了。屏风里头顿时传来一声惊呼。
宜乐马上起身,指着他道:“你这个不懂事的奴才,怎么到外头来还这么冒冒失失。冲撞了王妃,你有几个脑袋来赔?”
傅元杰慌忙爬起身来,他不知是看到了什么,脸色苍白,表情很是怪异地看了宋知意一眼,才躬着身子向王妃赔罪。
“你给我出去!不许再到里头来!”宜乐公主带着些怒气把傅元杰赶出去了,又对屏风道:“嫂子,你刚才没被吓着吧?我本是看他做事做得仔细,才带他出来的,也不知他今天是着了什么疯,走个路都能摔着。”
“无妨,不碍事的。”“傅元霜”的语调还是温温柔柔的,可宋知意见了方才傅元杰的表现,不由得背上发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傅元杰出去后,宜乐又坐下跟屏风后的人聊天,就这么聊了一阵,宜乐突然道想去逛逛秦王府的园子。屏风后的人犹豫了一下,吩咐了几个侍从好好照顾公主,便由宜乐去了。
傅元杰正站在门口等着,见宜乐公主出来,忙跟上前去,走到宋知意旁边,小声道:“屏风后面坐着的人,不是大姐姐。”
宋知意心中一凛,道:“你认得那是谁吗?”
傅元杰摇头道:“我不认得,她的外貌,声音甚至是身形都和大姐姐很相像,带着一张面纱。但我一眼就能看出她绝不是大姐姐。她见了我,也没反应,显然是并不认得我。”
既然里头的人不是傅元霜,那真正的傅元霜肯定是被关在哪里了。宋知意飞速思考着,很快下了决定,道:“你大姐姐应当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被秦王关了起来。你先出秦王府,将这个消息带出去,若情况有变,搬救兵来。”
“可是大姐姐她……”
宋知意不给他犹豫的时间,直接上前对宜乐道:“公主,他不知怎的,走不稳路了。”
宜乐回头看了傅元杰一眼,很是嫌弃地挥挥手,道:“行了行了,不就摔了一跤吗,至于这样吗?你先回宫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傅元杰甚至忘了谢恩,就脸色惨白地快步走。宜乐看着他的背影,很快就收回目光,朝着秦王府的园子走去,刚走到园子门口,她却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宋知意道:“你,在一旁服侍我。其他人都散了吧,乌央乌央的看着就心烦。”
秦王府的侍从们忙道:“公主,王妃吩咐小人一定要服侍好您,若您不让我们跟着,王妃定然会治我们失职之罪的。”
“你们少在这儿吓唬我。嫂子最是心善不过,我早就听说秦王府的下人吃穿用度在京城都是独一份的,她哪里会罚你们?”宜乐说完,一甩袖子就进了园子,还不忘道:“若被我发现有人悄悄跟着,我定然去嫂子那里告状,叫她把你们赶出去。”
宋知意快步跟上宜乐,待走远了,宜乐才一改方才刁蛮的神态,道:“方才傅元杰发现什么了?屏风里的人不是秦王妃吧?”
“公主敏锐,王妃恐怕是被藏起来了,”宋知意语气凝重道:“公主,今日您带臣进来,臣感激不尽。可此地不宜久留,还请公主先行离开,保重玉体。”方才他在信号源中听到秦王已经快回府了。既然傅元霜被关押,那么昨日送出来的信很有可能就是陷阱。他无从得知秦王会何时动手,现在留在秦王府内本就是下下之选。若不是要找傅元霜,他是绝不愿意在这里多待的。现在还是先把宜乐送出去,免得牵连更多人。
可宜乐显然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加之上回她被宋知意拒绝,已下定决心这次要拿出公主的款儿来。她毫不在意地挥挥手,道:“这是皇城脚下,难道还有人能伤到本公主吗?之前那个姓段的公子呢?你们要碰头的吧?我也要一起去。”
作为臣子,宋知意也无法违拗公主的意思。他看了一眼天色,天近黄昏,将黑而未黑,浓郁的暮色从天边沉沉压下来,仿佛昭示着不详之事。
段茫那边的信号源他一直是打开着的,段茫似乎已经把秦王府都走了个遍,他跟段茫已经约定好,若是日落之后还未找到傅元霜,便一同离开秦王府。望着西沉的斜阳,宋知意的心也缓缓下沉,这是段茫那头的信号源那头突然传来声音:“宋知意,秦王府最大的这个湖的西北面,我发现一道暗门,我在这等你过来。”
宋知意望向前方,园子的最深处,便是秦王府的湖了。他对宜乐道:“公主,请您勿要离开臣的周围,我需要去一趟湖边,您注意脚下。”
宋知意很快就来到了西北面,这里荒草丛生,显然是许久都未打理了。王府的园子竟存在着这样一个角落,让人不免感到奇怪。
段茫正藏匿在草丛中,见宋知意来了,他扒开一摞草,只见一扇木门露了出来。宜乐一点也不害怕,先凑了过去,好奇道:“这里头是什么?”
宋知意不说话,只打开了木门,随手捡了一块石子,丢了进去。而过了几秒,傅元霜那边的信号源,传来了石子落地滚动的声响,还有一道急促的呼吸声。看来人就在里面,还活着。
“这儿有楼梯,不过里面看着黑漆漆的,有点可怕。”宜乐这么说着,却已经伸了一只脚下去,作势要往下走。
宋知意见状,赶紧揪住她的衣领往外扯,道:“公主,臣冒犯了。这里头不知道有什么,您万不可冲动啊。”
宋知意看了一眼段茫,下了决定,道:“段茫,昨日我跟你说好的你都还记得吧。你在外头守着公主,若有危险,立刻护送公主出去。我进去看看。”
段茫担忧道:“你一个人进去吗?”
“嗯,”宋知意已经迈下楼梯,道:“我有什么事会在低下喊你的。这个洞应该不深,若是顺利的话一会儿便能出来。”
越往下走,外头的光便越少了。宋知意掏出带着的火折子点燃,方能看清路。只见楼梯的尽头好像有一空间,在傅元霜的信号源那边,他也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了,看来是越来越近了。宋知意加快了步子,走到了最深处,却见火折子的光引出了一幕骇人的场景。
两根绳子从天花板上垂下,绳的末端被系到了两只手上。手的主人头发凌乱,浑身是伤,半跪在地上,双腿无力地垂着。身体微微起伏,似乎还有点气息。
“傅姑娘,是您吗?我是宋知意。”
闻言,被挂着的人终于有了些反应,滞缓地抬头,用沙哑的嗓子道:“我是……救救我……”
宋知意取出将火折子放在地上,取出了他一直带在身上的匕首,朝傅元霜走去。这两根绳子看着并不粗,应该能割断。如他所想,第一根绳子很快就被割断了,可就在他割断另一根绳的那一瞬间,他的背后忽有凌厉的风声传来,他闪躲不及,背后就一阵剧痛传来,像是有什么利器嵌入了他的皮肉。
与此同时,段茫那头的信号源清晰地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听到段茫说了声不好,又匆匆对宜乐道:“公主,我带您从后门出去。”
上面发生什么事了?可背上的剧痛几乎让宋知意无法思考,他只能听到傅元霜颤抖地声音:“陷阱,是陷阱。血,你流了好多血。”
宋知意有些费力地喘着气,将匕首收进了袖中。他已无力想其他,只强撑着,对傅元霜道:“傅姑娘,你还有力气走出去吗?”
“我可以,我可以……”
“那就好,咱们先出去再说。”宋知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明显能感受到头顶上传来一阵剧烈的响声,是有人来了。
可留在这也是死路一条,走出去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宋知意扶着墙,一步一步的迈上方才下来的阶梯。不知费了多久,他终于重新走上了地面。此时天已完全黑了,连天边的月亮都被云遮住,伸手不见五指。
就在宋知意松了一口气时,四周骤然升起无数的火把,将这漆黑的天找得如白昼一般。宋知意的瞳孔骤然收缩,秦王面带着笑意站在这些火把的正中。见到浑身是血的宋知意,张开双臂走了过来,道:“宋知县要带着我的王妃去哪里?”
说罢,他勾勾手指,一堆仆妇便冲上前来,用绳子捆缚住傅元霜,将她押到了秦王面前。秦王蹲下身子,勾起傅元霜的下巴,道:“霜儿,无论你心里有谁,但你这辈子,只能留在我身边,就算是死了,你也是入皇陵。无论你想什么办法,都逃不了的。”
傅元霜如同疯了一般挣开了秦王的手,恶狠狠道:“你不是人!你不是人!活该先皇后弃你而去,陛下也不爱重你。你做下这么多恶,活时不会有人亲近你,死后也不得入轮回!”
秦王嗤笑一声,起身俯视傅元霜道:“霜儿,我从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况且,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入了地下,我不是也有你陪着吗?”
傅元霜还想说话,可她还未说出口,嘴就已经被人用布条粗暴地塞住了。秦王满意地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移向宋知意。
“樊侍郎的机关果真是精巧,连如此狡猾的宋知县都能够伤到。”
宋知意笑了一下,道:“王爷何必叫人把我绑着,我本就是一届书生,现又身负重伤,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秦王笑笑:“那可说不准。我见过的人里面,再没有比宋知县更聪明的了。北关之事,你居然能在樊晗的眼睛底下瞒天过海,我还是提防你一下比较好。”
“原来如此,能得王爷这样的夸赞,也是我的荣幸。王爷果真是有容人雅量,不论是对我,还是对王妃。那位叫色勒莫的,我已在北关见过了,他和王妃之间的种种,我也知道了。”
秦王听了却并不恼怒,只道:“宋知县是想拖延时间?不必拿这些事刺激我。毕竟那个贱人做下的事,我本就一清二楚。”他说完,还不忘看一眼被人扣住的傅元霜。她听了秦王所说,喉咙里发出愤怒的低吼,却动弹不得。
秦王似乎被傅元霜愤怒的样子取悦,眼带笑意,接着对宋知意道:“宋知县放心,我不会杀你。你知道的,我向来是一个惜才之人,从很久之前,我就注意到你了。我会让你一点点看着京城是怎么变天的。到时候,你再想想要怎么做吧。”
他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了鼓楼的打更声,似是受到天色的影响,格外沉闷。宋知意抬头看了一眼天,又对秦王道:“王爷是说三千营吗?色勒莫在北关,早已将你的计划都悉数告知于我了。陛下也早已知晓了。”
“那又如何?宋知县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请公主出宫,却不能完璧归赵,若是陛下知道了,会治你什么罪呢?”他说完,宜乐公主的哭喊声就传来:“放我出去,你们这些奴才,我要让父皇治你们的罪,抄你们九族……”不过声音很快就消失,像是嘴巴被堵上了,只剩下低声的啜泣。
宋知意先是一愣,随即又明白过来。段茫的信号源那边,他明明听到段茫已经护送宜乐公主平安离开了。秦王现在来这么一出,无非是想扰乱他的视线。
宋知意镇静道:“原来秦王是在府上养了口技人。方才还见到了假王妃,真是令我大吃一惊。”
秦王听了,不知为何突然大笑起来,道:“这句话我要原样奉还给宋知县。其实本文一直想不明白你是如何知道本文和樊晗之间的关系的,毕竟他是我在朝上埋的最深的一颗棋子。还有从前的种种,宋知县总是能绝地翻盘,搅乱我的计划。我百思不得其解,思来想去,会不会是宋知县放了什么人在本王的身边监听我的一举一动呢?所以我今日设下了一个这样的陷阱,没想到宋知县还是棋差一步,乖乖地跳进来了。”
秦王果然是聪明人,他虽不知系统的存在,但竟然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宋知意冷冷道:“这么说,色勒莫说得果然不假。不论是为了控制学子,在府学的茶水中下药,还是鼓动国子监起事,想要拉晋王下水,都是出自王爷之手。”
“不错。本王自认计划是天衣无缝,可总是被宋知县打乱。我有时也是十分恼火,但转念一想,将你收为己用,岂不是更好。”
“那真是不巧,王爷这回的谋划是一样不成的,”宋知意直视着秦王,道:“王爷莫选了三千营无非就是因为三千营负责京中巡绰,若要发动兵变,三千营最是方便不过,只要把进宫和出城的路一堵,便能切断宫中与京外守军的联系。而同为京城守军的神机营在因训练火器,常年在京郊,而五军营救更不用说,最近的也在山东,就算是日夜兼程救驾,赶过来也需一天。到时候京城早已变天,陛下已死,赶来的守军只能用立王爷为新王,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