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朱墨特地顿了顿,而后,“安昌长公主”
“长公主今日进宫,万一出事,可嫁祸给翊坤宫,此乃一举二得,原本准备了两杯茶,萧贵妃的四物茶和长公主的武夷山大红袍,此毒在大红袍中,但恰巧长公主今日身体不便,萧贵妃便把四物茶给了公主,而自己饮下了大红袍,导致毒发身亡。”
朱墨微低着头说的有理有据,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传达到了在场众人耳中。
顾璨凤眼带火,两侧拳头紧握,恨不能直接拉起苏皇后问问她就因无意于三公主,而要害他母亲,她还配母仪天下吗?
“陛下,皇后毒杀贵妃,谋害皇室公主未遂,此乃大逆不道,请陛下严惩。”
顾璨直愣愣跪在地上,丝毫不给前面太后任何面子,反正太后对他从来都是淡淡的,有用则亲,无用则踢。
“一派胡言,都是诋毁,哀家不信,你,你们居心叵测,诋毁中宫,来人啊,把他们拖下去。”
苏太后脸色潮红的说完这些又开始拼命喘气,和苏皇后紧紧挨在一起,一个疯一个病,真真是让人觉得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明靖帝看着这熟悉的画面,忆起往昔每一次每一帧场面,无不是如此,他这个皇帝,这个儿子在她们眼里算什么。
“陛下,陛下,老奴有话要说”
白嬷嬷跪在地上,抿了抿嘴,眼神中似乎有着某种决心,“是老奴,毒是老奴下的,和皇后娘娘没有关系,老奴看着娘娘长大,心疼娘娘,还有三公主,那是在慈宁宫长大的孩子,就是要摘老奴的心肝,老奴都愿意。”
“这件事,太后与皇后都不知道,都是老奴一手做的,老奴恨贵妃娘娘不敬中宫,恨长公主明明知道三公主心悦顾二公子,却依旧另选新妇,但毒药只有一份,所以剩下的就是天意了,求陛下明察。”
白嬷嬷边说边在汉白玉砖上猛一通磕头,留下点点血色印迹,屡屡白发从两鬓散落,看到太后在旁嗫嚅了几下,终究没有开口。
“娘娘,老奴再也不能伺候您了,望太后娘娘身体安康,长命百岁。”
顾璨眼神犀利的盯着这一幕,心里还叫着“无耻”,嘴上却大叫到“不好”,手一伸,却只抓到个残影,眼睁睁的看着白嬷嬷一头撞在柱子上,头破血流中吐出最后一口气。
顾璨恼怒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幽幽的盯向朱墨,这人不是放水的吧,谁知对方刚好也森森看向自己。
“素心,素心”
苏太后方才瞬间清醒过来,放开苏皇后,挣扎着爬向白嬷嬷,只见她睁着双眼死不瞑目的样子,仿佛受到了巨大惊吓,“啊”的一声,晕倒在旁。
明靖帝只觉胸口巨痛,一只手牢牢按住,身子没动立即被眼尖的福公公注意到。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现场立马陷入一片兵荒马乱之中,皇帝太后都病倒了,宫中连个做主的都没有,安昌长公主只能临时坐镇指挥。
安顿皇帝,寻太医,把太后送往最近的殿内照顾,找人看住皇后,至于那具尸体就留给锦衣卫了。
茫然处置完一切的母子俩发现,他们似乎今天又出不了宫了。
目前整座皇宫人心惶惶,宫门紧闭,没有皇帝旨意不得开启,嫔妃皇子们都老老实实的缩在自己宫中,往来的内侍们互相见了面都低着头。
看病、吃药,惶恐、惊悸,一股子不安在皇城里缓缓流动。
安化县特有的甜豆干,鲜甜软糯,咬一口,齿间久久留香,徐瑾一个下午的功夫就吃了两盘子。
边吃边坐在食肆包厢窗边,那间房的窗口打开,刚好可以看到沈宅那高高的塔楼。
塔楼顶端有四面窗,对应四个方位,时常有人影在晃动,将包括宅子在内和外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根据沈息的交待,祠堂的位置在东北方向,刚好是在塔楼的对角上,也就是站在上面,可以将那里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那座宅子里至少有四十人,而他们满打满算只有十五人,街坊邻居也是县里的大户,如果打打杀杀的容易惊动旁人。
伪装成农户也不大可能,距高叔他们观察,采买的人非常小心,只挑熟户,送进去的人都会被搜身。
仔细成这样,要说里面没什么,都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徐瑾左手托着腮,右手又往一旁的糕点探去,突然看见街面的青石路上,于小丫拉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一手拎着一篮子菜叶,拖着长长的斜阳,欢快的走着。
徐瑾回头对着阿耐使个眼色,阿耐转身离开包厢,不一会儿,一对儿小姐弟颤颤巍巍的被带了进来。
于小丫长这么大,天天走这条路,却从没进过这家县里最好的食楼,姐弟俩身上整洁但破旧的衣裳在此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紧紧拉着弟弟的小手,篮子里都是些破烂的菜叶,在上楼的时候,好几位经过的小厮都侧着身斜眼看他们。
“姐姐”
直到进了包厢,看到徐瑾笑盈盈的面容,于小丫才双眼一亮,彻底放松了下来。
“这是你弟弟?”
徐瑾招呼着紧挨于小丫,脸色虽黄却虎头虎脑的小家伙。
“嗯,他叫阿壮,三岁了。”
徐瑾拿起一块红豆山药糕递给小男孩,看他嘴中咽着口水却没有伸手,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的看着他姐姐。
“吃吧,你和姐姐都有。”
于小丫犹豫了半天红着脸说了声谢谢,接过糕点一分为二,小的自己吃了,大的放在弟弟手上。
好甜、好香,于小丫何时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口中的甘味慢慢褪去,但这回味却彻底留在心里。
“在捡叶子呢,你娘呢,爹呢?”
在于小丫的回答中,徐瑾了解到原来他们的父亲在三年前上山给生病的老母挖药时,摔下来死了,当时于大婶才生下弟弟一个月,老太太哭瞎了眼。
自此以后,于大婶只能带着小丫,背着弟弟,才出月子就办丧事,掏空了家底,而后一人咬咬牙靠着祖传的手艺支起一个食摊,晌午还要回去伺候婆婆,在儿子会走路后,怕他贪玩被人拍走,就和祖母一起关在家里,好在小丫懂事已能帮上母亲不少忙。
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还有生病吃药,日子常年过得结结巴巴,弟弟穿的衣服都是姐姐剩下的。
阿耐默默的把一盘子豌豆黄放他们面前,但姐弟俩的规矩都极好,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小手都整齐的放在膝盖上。
阿耐只得一人手里塞一块。
于小丫看着弟弟渴望的小眼神,点点头,自己却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包起糕点。
阿奶和阿娘都还没吃过呢!
于小丫抬头看到窗户外的景色,惊讶了一声,“原来这塔楼上还有铃铛。”
“你知道塔楼?”
“嗯嗯”,于小丫飞快的点着头,“那是沈家的宅子,他们家有人当了大官,就是县令大人见了他们家管事都是弯着腰。”
“我阿娘还经常给他们送包子,那儿的厨房荣婶子说里面那些人可喜欢我们家的包子。”
“不过阿娘从不带我去送货,说里面太大怕我丢了,但我知道阿娘是怕里面那群子汉子,听说当过兵,以前在外面喝酒了还会闹事,不过那些都被沈家摆平了。”
在于小丫断断续续的说话中,徐瑾心里形成了一个模糊的沈家概况,主子们都在京城享福,要么就在边关,这里所有的一切都由赵管事说了算,县令都有可能是听他的。
由于天色已晚,徐瑾让人包了两包点心送姐弟俩回家,于小丫不好意思的拉拉弟弟,小男娃已经自来熟的挥着小手让徐瑾来家里玩。
夜间客栈房间里,豆大的火苗在空中跳动,烛心在灯油中发出呲呲声,几人或坐或站,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今天打听的事情。
“赵管事此人心思严谨,除了酒瘾就没有什么嗜好,也很少出门,但惩罚手段极严,据说手下的人犯错了,都会在树上吊个三天三夜,不给吃喝。”
“那些手下们每月逢九都会晚上出来欢快一番,每次有个二十人左右,那留下值守的应该还有二十人。”
听着他们在旁说,徐瑾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正门侧门角门,塔楼、祠堂,还有房屋大概分布,左侧巷子是死路,右侧可通东西二方。
“那咱么,爬进去?”
有人疑惑着问道,明儿刚好是初九,那可是个好机会。
所有的眼珠子溜了一圈儿,转到了正低头专心画画的徐瑾身上。
徐瑾似有所察,抬头看着一双双期待的目光,点点头,“嗯,就明儿晚上。”
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些事儿需要解决。
半人高的错金铜博山炉龙涎香丝丝袅袅,两侧的青铜烛台已挂满层层烛泪,广陵侯苏子义金刀阔斧的站在紫檀木桌前,手执象牙八仙狼毫笔,在宣纸上笔走龙蛇的写了一副狂草,随后一扔,墨汁飞溅。
苏子义这才慢慢抬起头看着一大群心腹幕僚,“就明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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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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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靖十六年,十一月初九,初阳刚刚露出一点影子,些许淡淡金光洒在成片的屋檐上,几只小麻雀在巷子口的地上不停啄着。
于大婶忙碌的扛起一个大锅,开始熬煮肉汤,手上的动作不停,脸上却心事重重,好几次都差点打翻了旁边垒起来的白瓷碗。
“娘,你怎么了,昨晚没歇息好吗,先坐一会儿,我来就好。”
于小丫手脚利落的翻下一张张长板凳,拿起抹布仔仔细细的擦拭,连个角落都不放过。
于大婶看着女儿枯黄的头发,瘦弱的身体独自支起一张桌子,想起昨儿还小心的掏出包在帕子里的点心给她和奶吃。
一道冷风吹起,眼角蓦然酸意上涌,于大婶湿润的眼睛注视着忙上忙下的女儿,心里暗暗下了决定。
“小丫”
于大婶用袖子温柔的擦了擦女儿的脸蛋,眼神中满是慈爱,“知道徐姑娘住哪儿吗?”
“待会儿吃个馒头,去帮娘送个口信,就说晚上冷,多穿点。”
于小丫不明所以的望着阿娘,但一想到要去找漂亮姐姐就高兴的点点头。
洁白的花瓣纷纷零零飘落在地上,黄色的蕊心已经泛出层层暗色,几片枯黄的叶子还牢牢粘着枝头,风一吹,左右摆动中迅速坠入尘埃。
顾璨怔怔的听着远处传来的经声,脑海里闪现的却是徐瑾灵动的双眸和浅笑浮起的梨涡。
他已经整整三天没有看见她的人、听见她的声音,浓浓的相思如潮水将他团团围住,每一次低头都是徐瑾的影子。
大哥派人来说阿瑾有重要的事要办,特地让人传回侯府不要担心。
不回来也好,省得对着这糟心的宫廷,萧贵妃的死仿佛是一个信号,揭开了内里最不堪而疯狂的一面。
明靖帝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许多,性格也变得无比暴躁,但顾璨却能深刻体会到他的痛苦心情,如果是阿瑾,他只会更疯狂的拖下整个世间去陪她。
翊坤宫的一草一木似乎都失去了生气,残花落叶,无人打理,萧条的仿佛冷宫。
顾璨慢慢的绕着廊庑回到母亲歇息的侧殿,跨过门槛,越过屏风,只见母亲独自一人坐在榻上,神情呆滞,仿佛受到了惊吓,连他到了跟前都没瞧见。
“阿娘”
顾璨的声音唤回了安昌长公主的神智,一抬头对上儿子关切的目光,脸上浮出一丝温和。
“怎么了,是不是闷着了,府里有消息没,阿瑾回来了吗?”
顾璨神色郁郁的摇摇头,却看见母亲旁边放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匣,通体以玛瑙、玉石、螺钿装饰成各式花卉嵌于其上,这不是萧贵妃所赐的那个。
木匣已被打开,里面一阵五光十色,饶是顾璨见多了珍宝,也发觉萧贵妃赐下的添妆贵重。
长公主发现儿子目光所及,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迅速合上了盖子。
“母亲,母亲只是有些睹物思人。”
顾璨稍微有些提起的疑虑被打消,也是,母亲年少时唯二的两个伴读,徐夫人在远方多年未见,而萧贵妃尽在咫尺却已经没了。
中间种种,都是无可奈何。
“今儿我和陛下说一下,你就出宫去吧,宫里的事儿不要掺乎了,有成嬷嬷和玉清陪着我就好。”
长公主看的很明白,不管是碍于孝道还是朝政考虑,明靖帝都不可能放弃太后。
但是皇后,恐怕朝廷,不,广陵侯府不允许,所以她要留下来让苏思涵再无翻身之地。
重点是长公主不想让儿子卷进接下来的事件,至于那个可怕的东西,她要好好想想。
“你出宫去,带上这个匣子,交给阿瑾,一定要给阿瑾。”
安昌长公主从没有如此严肃的表情对着儿子说道,让顾璨不禁低头又看了一眼这个紫檀木匣子。
“可是,我不放心您留在这里,要走咱们一起走。”
前有皇后下毒事件,虽然萧贵妃死了,但针对的却是长公主,顾璨实在不放心,何况宫里还有太后这个豁得出去老脸的,谁知道会出个什么昏招对付母亲。
看着元景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心,长公主心中近来的悲伤宽慰许多,她拍拍儿子的手,道:“不用担心我,母亲心中有数,没看到那个人的结果,我是不会走的。”
“回去告诉你爹,最近小心点,让你大哥顾好身体,若阿瑾回来了,我库房里还有几张白狐皮,长安城天冷,给她做几件披风。”
长公主说得絮絮叨叨的,若平时顾璨肯定要烦得躲清静,可今儿他安静的坐在母亲对面,发现母亲的眼角多了几条细纹,鬓边隐隐露出银丝。
顾璨垂下眼睛,像小时候那样拉着母亲不再柔嫩却温暖如昔的手,想起自己以往经常惹母亲担忧生气,母亲却从来都是包容他的一切。
是他做得还不够好,他已经长大了,父亲的严厉,母亲的慈爱,大哥的温厚,阿瑾的笑容,这些都是他顾璨往后要守护的一切。
“我会顾好侯府,等阿娘回来,替我和阿瑾办喜事。”
自皇帝罢了早朝,宫门紧闭后,止不住的流言在长安城疯狂流传,真相与否已经不重要了,皇帝的态度和贵妃的谥号似乎是种倾向。
身在漩涡中心的萧家因为贵妃的死,并没有失去理智去广陵侯府闹事,反而约束子弟不可在这节骨眼上被人抓住把柄。
萧家主,萧贵妃的父亲,萧知其站在女儿幼时住的阁楼前,听着里面老妻若断若续的哭声,看着眼前这小桥流水淙淙潺潺,朵朵西府海棠争相斗艳,却再也不会等来主人了。
“父亲,阿悦她,不能就这么没了?”
萧慎,萧家未来继承人,也是萧贵妃的亲大哥,即使在朝多年练就一副面无表情,此时也裂开一丝痛苦。
萧家乃百年世家,萧悦是萧知其唯一的女儿,夫妻俩却从没想过把女儿送进宫换取荣华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