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鹏低声回答:“我们菊总让我陪好您,如果您给机会,我会让您满意的。”
玉锦不禁再次打量这张阳光帅气的脸,对方看上去是那么的坦然,仿佛在谈一桩买菜买鱼的生意,她有很多疑问,可最终说出口的却是一句:“你是新来的吗?”
“当然是!我什么客人都没陪过呢,不过,我也有一定经验,我在大学里交过女朋友,她说我很强,条件很优越……”
他凑近她的耳垂,说了一个表示长度的数字。
原来不是买鱼买菜的生意,是买肉,或者是新人应聘,简历表上没有字,只横陈着欲望迸发的□□。
一股热气蒸腾上了玉锦的脸颊,她心脏怦怦乱跳,手忙脚乱地拿起高脚杯佯装喝酒,想把这令人尴尬的时间快点消磨过去,可是高脚杯刚放到嘴边,胃部就翻滚起来,她推开小鹏,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快步冲向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一干二净。
这个晚上,是在周总的“大醉”中结束的,宾主尽欢,除了有些失望的小鹏。
到家刚进门,玉锦就接到了老沈的电话:“我真不知道菊总那老娘们找了这么个生瓜蛋子,你别生气啊!”
“不怪你,是现在的年轻人太想要钱了。”玉锦拿毛巾擦了擦脸,淡淡地说,“我今晚还配合得不错吧?”
“唉,玉锦,今晚的事是有点过了。可是,老哥还想多说一句,你绷得太紧了,你现在一个人,只要你愿意,就当补充点荷尔蒙,也没什么不可以呀!”
“我知道荷尔蒙是个好东西,可经历了李哲的事之后,我好像不需要了,我现在是一个绝缘体。”
“你还是没有走出来,玉锦,你这样会把自己毁掉的。”
“我知道,我一直状态不对。不怕你笑话,现在公司的年轻男人离我近一点,闻到他们身上的味道,我都觉得不舒服。有时候我想,为什么人不可以一夜白头,把这一辈子快点过完……”
“你不能这样!你打起精神来!说实在话,哪怕你同时交几个男朋友,哪怕你变成一个渣女,我这个老朋友也不会那么难过的。”
玉锦的眼眶一下子酸了,这个看上去浮夸油滑、时常喝酒喝到面部浮肿的男人,一直是身边唯一温暖的男性所在啊。她放下毛巾,温声答应他:“别再为我担心了,一切都会好的,慢慢来。”
--------------------
第15章
==================
H省是旅游资源大省,玉锦在这里时间不短,但她心思都在工作上,至多到城市的海滨散散步,对内陆人趋之若鹜的旅游景点甚少涉足。小燃更是奇葩,虽然是土生土长的H省原住民,但生在不临海的偏僻村寨里,从小对海是只闻其名,未见其面,还是在前几年,陪母亲去城市看病的时候,才目睹过大海的浩瀚无垠。因此,这个假期,两个人决心“一雪前耻”,做了详细的攻略,从北向南,一路自驾,穿梭于一个又一个旅游景点间,流连忘返。
因为是假期的缘故,出来玩的以家庭居多。一辆辆样子普通的越野或者商务车,载着夫妻二人,老人和孩子,一家人倾巢出动。要不就是情侣,双手紧扣,影形不离,哪怕甜得有些发腻,在这个场景中也绝对不违和。反倒像玉锦和小燃这样,两个亲密的女人,一高一矮,一白一黑,一北一南,这样奇异的组合,绝无仅有。
玉锦戴着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半张脸,对周围人投来的好奇眼神置若罔闻。这个世界是自己的,跟别人并不相干,但她也并不觉得快乐,她的快乐是做给小燃看的,像一个个漂浮在空气中的肥皂泡,轻轻一戳就破了,完全经不起推敲。
很多很多的感受,她没法跟小燃说,她们之间隔的不仅仅是年纪,还有很多事。所以人可以轻易地从一个比自己长几岁或者小几岁的人身上看到代沟,就是这个道理。真正的年轮,不在肉身,在心里。
下午5点以后,太阳的光线弱了一些,沙滩上的人忽然多了起来,像是就等着这一刻。有男男女女抱着冲浪板向海边跑去,一直忙着捡贝壳的小燃跑过来,拉着玉锦的胳膊:“我们也去冲浪吧!”
玉锦已经在遮阳棚下躺了快一下午,浑身软绵绵的,她本来对冲浪毫无兴趣,可耐不住小燃软磨硬泡,只好勉为其难地站起来,两人在沙滩上找到一家冲浪俱乐部,选了衣服,谈好价格,又简单学了一阵儿,就跟着教练下到了浅滩区。
冲浪这件事,玉锦只在电视上见过,看别人脚踏一方小小的冲浪板,游刃有余地在海里划出S形的波线,那是相当享受的一件事,但着落到自己头上,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了。她早就知道,在运动天赋这个问题上,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自己虽不至于有旱死那么惨,但一直也摆脱不了资质平平的嫌疑,没想到,今天一下水,连及格线都达不到了。那块小小的冲浪板就在脚下,但失去陆地依托的任何物体都像是一叶飘萍,没有一点稳定性可言。玉锦好不容易站到板上,教练,一个晒得黝黑的东北人就嚷起来:“美女,你站那旮沓位置不对,要站在中间线上,后脚丫子往板尾挪,再挪!”
玉锦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脚,稳了些,她看了看站在造浪艇上的小燃,后者刚刚掏出手机,还没来得及开录,造浪艇颠了两下,水花就大了,玉锦像只无辜的小鼹鼠,轻而易举地就从板子上滑落下去,海水瞬间灌进耳朵和鼻腔,幸好穿着救生衣,她双臂滑动,身子快速浮了起来。
教练跳下水,把牵引绳和板子交给玉锦,她重新上板。水波像是要故意和她作对,没划出几米,人又滑进了海里。如是几次,玉锦精疲力尽。她怀疑自己的心情是不是影响了体力,以往自己并不是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最后一次滑下海,她没有按教练说的丢掉牵引绳,而是双手紧紧攥住,用身子压住冲浪板,想再一次直接上去。
造浪艇的速度慢了下来,教练喊:“不要慌!按照我给你说的口诀,蹬腿用力!”
玉锦吸了口气,身子一压,双脚刚挨到板子上,又滑了下去。教练不耐烦起来,嚷道:“美女,你那么长的大长腿是干什么用的,怎么一点劲儿都没有?”
小燃急得跺脚:“你别叫了!你下去把她拉上来啊!”
玉锦还在水里被拖行着,耳朵里听到的这句话却异常清晰,她抬起头喊:“不要!”
教练看了看小燃,给了个眼神,那意思是:看,死犟。
只喊这么一下,水花就涌进了玉锦的嘴巴里,事实上,她四肢酸软,已经毫无战斗力了,有那么一刹那,她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顺着漩涡卷入大海,堕入这一望无垠的深蓝,成为海底世界无数生物的天降美食。但她还想赌一赌,赌自己还可以上板,就像中学时放学回家晚了,家门口那条胡同里漆黑一片,她也要自己走过去一样,坚持下去就好了,她时常这样想。
造浪艇还在行驶着,玉锦忽然听到耳边的水声有些异常,她回过头,水花飞溅的视野里,一个身影划着冲浪板快速地冲过来,一个漂亮的“S”型漂移,划到玉锦跟前,跟她的冲浪板平行着,伸手一捞,把玉锦稳稳拉上了板,玉锦回过来神的时候,冲浪板已经划出去了,那人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玉锦,方脸庞,戴着墨镜,依稀露出两条浓眉,他看玉锦已经站在板上,很有平衡的样子,就竖起拇指比了个赞,快速地划走了。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她没想到自己还是假他人之手才完成了这件事,小燃欢天喜地地递过来浴巾,说:“我还给你拍了照呢!”
玉锦翻了翻照片,都是些死亡视角,加上自己的囧态,简直令人无法直视,最后一张,是她堪堪站在板上,背景里有一个遥远的比赞的男人。
“就留这一张吧,别的赶快删了。”她笑着说。
国庆假期很快过去,小燃回到学校,玉锦又成了一个人。下班之后闲得几乎发疯,寂寞像一支毒箭贯穿身体,可惜她不能刮骨疗毒。
于是她打开“海聊”,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许多问候。她一一滑过,直到看到了北塞西风的,她发过去一个表情,问:在海平生活得习惯吗?
过了一会儿她收到了回复。
北塞西风:还行。就是太热了,这两年才习惯这个温度。你呢?
玉锦:我还好,我怕冷,不怕热。
北塞西风:嗯,冷热总会习惯的,但有些方面说实话,很难习惯。
玉锦:比如?
北塞西风:比如我很奇怪他们为什么总爱穿拖鞋,明明上面穿得很整齐,脚上却挂着一双人字拖,满大街都是这样。
玉锦:对,北方人的拖鞋很少穿到外面的。
北塞西风:对啊。然后有一次我去做一项检查,需要排队,前面排的队好长,但没有人,全是各种款式各种颜色的拖鞋,人都在旁边的树荫下光着脚聊天,打扑克。那个阵仗,真的没谁了。
玉锦忍不住好笑,她回复:我刚来的时候,也常常觉得莫名其妙。
北塞西风:哦?说说。
玉锦:我来的第一个月,发现马路上经常有一团一团的血渍,我还说这是汽车轧到了多少小动物呢,心里难过得不行,后来问了别人才知道,是人家当地人嚼槟榔吐出来的印渍。
北塞西风发来一个大笑的表情:对对,刚来的时候,我也发现了,这堪称地标。
玉锦喝了口水,又发:那你喜欢这个城市吗?
北塞西风:不太喜欢。
玉锦:为什么?
北塞西风:到这个地方讨生活的北方人,不是抱着很强的企图,就是有着想要忘掉的过去。太累了。
玉锦像是被人洞悉了什么秘密似的,她问:那你呢?你为什么来?
要养家要吃饭啊,同志。
所以你是?
企业派驻。
懂了。
在海平这座城市里,多的是国内大型企业派驻在H省的分部,利好政策让数百年前的流放之地一下子演变成为投资发展的新贵,各路热钱纷纷涌入,无论是国企还是私企,都笃信在这里可以掘上一桶新金。所以,城市里的北方人急遽增多,与H省的原住民形成了截然不同的文化群。
曾经有一次,在大街上,玉锦看到一个北方小伙子在和原住民吵架,原住民骂对方:滚回你老家去,大陆仔!北方小伙子则回敬:老子是来搞建设的,H狗!
在某些地方,据说每年还会发生不同地域民众的摩擦混战,有北方不同省份之间的,有北方与原住民的,此为H省独有的文化现象。
像北塞西风这样,因为工作派驻来到H省的,在北方人中占有相当大的比例。他们通常完成阶段性目标之后,就会回到北方,背井离乡工作的这几年,会为他们职业履历添上闪闪发光的一笔。当然,也是有牺牲的,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法陪伴家人。
玉锦:养家跑这么远,家里人乐意啊?
北塞西风:肯定不乐意啊,孩子还小。但是没办法,公司的安排,拗不过去。你呢,家里人一起来了吧?
玉锦略一犹豫,回复他:没有,家人在北方。
北塞西风:你一个女孩子自己来创业啊?
玉锦:这也没什么吧,什么年代了,哎,你不是歧视女性吧?
北塞西风:怎么会。我尊重每一位女性,对她们的独立精神更要点赞。
聊天对象并不避讳自己的家庭,甚至还透露出,是个非常恋家的人,这让玉锦瞬间觉得轻松。但她还是保留了一份防御,伪单身是个不错的选择。她讨厌那些心怀叵测的男人,讨厌试探与暧昧,讨厌油腻外表包裹下的赤裸裸的欲望,所以有个素未谋面却还能聊聊天的人,她觉得也不错,起码,不用见面,就没有伪装的必要,彼此反倒真诚些。就当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吧,她想。
--------------------
第16章
==================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晚上玉锦闲来无事,时常会在“海聊”上逛一逛,三不五时地,也会跟其他打招呼的人聊上几句,但最后,“聊”下来的人,只有北塞西风一个。
因为她发现,北塞西风是一个有趣的人。玉锦翻看他在“海聊”上的消费评价时,数次莞尔。
比如说,他评价海平市某条公交线路车辆太少,载客过于拥挤,留言说:从来没有找到过座位,只能扶着扶手跳一路钢管舞。
评价某电器城:强烈推荐一楼的烘干机专卖,H省生活必备,不然北方人会觉得没有穿过干透的衣服,褥子上也说不定会长草。
评价某网红餐厅:饭菜很不错,环境干净,价位合适,但是服务员不怎么理人,还称呼我为“阿叔”,心情有些不好。
玉锦猜测,对方应该是个含蓄、幽默、爱家、细致的中年男人,年龄可能跟自己差不多,甚至还会比自己大一些,毕竟这评价有趣之余,还有些啰啰嗦嗦的。她据此在心里给他画了一幅像:微胖,发型是北方男人常见的寸头,被生活拖累出了一点点油腻感,有些疲惫,但人是和蔼可亲的,这让她多出了一些信任的感觉。
有天晚上,她一个人喝到微醺,突然胆子大起来,给北塞西风发:问你个问题好吗?
北塞西风:好啊。别问我答不上来的。
玉锦:因为爱情而结婚的人,热度究竟能保持多久呢?
停顿了半分钟,那边似乎是认真地想了一下,才回复她:我觉得不超过5年。爱情纯粹是荷尔蒙的燃烧,就是电光石火一刹那,然后是为这一刹那的买单,买5年,账单越摞越厚,爱情越削越薄,然后要么变成亲情,要么,就彻底没有了。
玉锦无言,算了算自己和李哲的时间,还不够5年呢。她发道:你的家庭呢,是这个规律吗?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唐突,正打算撤回,对方倒是很坦然地回复过来:是啊,我们是老夫老妻了,早就是亲情了。
玉锦给他发:真好,这是最美的结果了。
北塞西风:是啊,平平淡淡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她给北塞西风发了一个点赞的表情。
进入十月,本该是玉锦最忙的时节,“金九银十”也是视频行业的铁律,但她精心策划的几项案子都搁置下来,原因很简单,台风来了。很多北方人以为台风是夏天的专利,其实不然,5-11月,整个都是H省的台风季。
今年的台风“赫拉”10月下旬从H省东部登陆,越来越接近海平。玉锦不是新岛民,对台风不算陌生,不过今年台风的名字让她格外喜欢,一位来源于古希腊神话的女神,让天气信息也有了血肉丰满的形象,不是那么地刻板和枯燥了。台风过境时,她才发现这个名字的深意:这波台风风力并不是最强的,移动轨迹却不走寻常路,本来预计会和海平擦肩而过,但到了晚间突然就把海平裹进去了,这暴躁又温柔的性格,不就是希腊神话中那个温柔与武力并存的女神吗?
玉锦把工作都搬到了家里,一个人环坐在囤积的方便食品中间敲敲打打地修改方案,窗外的世界是混沌的,云层很低,一副暗无天日的样子。雨没有想象中那么大,风才是最要命的,不断有被刮断的树枝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有小的沙石颗粒溅在窗玻璃上,声音令人汗毛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