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什么心结?”玉锦挑眉。
“没有?”他反问。
“有什么?”
老沈点头,小声嘟哝着,“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真是的。……他来出差要几天?”玉锦气呼呼的。
“没问那么细,应该不到一周吧,我也没跟他说几句话。”老沈低着头斟茶,眼睛也不抬,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不会跟他回去吧?”
“不好说,其实呢,也有点想回去。”玉锦悠悠地回答。
老沈的表情马上僵住了,他抬头直直地看着玉锦,直到后者憋不住,眉眼间渐渐溢出恶作剧的神情,他才长吁了一口气,“哎哟,我知道我错了,你就别吓我了。”
玉锦很是得意,“不想让我回去还把我地址告诉他,真是组织的叛徒。”
老沈咧了咧嘴,笑得像一只惹祸后被主人抓住的萨摩耶。
玉锦数着日子,一周时间很快过去。她松了一口气,仿佛头顶上去掉了一个紧箍咒,马上精神焕发地忙碌起来,最近心不在焉,耽误了不少工作,最重要的是,次日就是国庆,小燃今天就可以放假回来了,这是她入校以来第一个大的假期,怎么说都得好好安排一下。
玉锦特意请了半天假提前回家,买了肉菜和水果,把自己关在厨房里叮叮咣咣地忙碌许久,她厨艺一般,很多菜都是临时抱佛脚,一边上网查,一边做,做好的成品一盘一盘地往北欧风的胡桃木餐桌上送。她惊叹食物真是有魔力的东西,色彩精心搭配过的几盘菜这么一摆,原本空旷寂寥的房子立刻就有了烟火味,她满意地拿过手机拍起了照片,这时,屋外适时地响起了敲门声。
她开门,一个小黑丫头容光焕发,还未待她仔细端详,就一头扎进她的怀里,煽情地喊:“我回来了!好想你呀!”玉锦笑起来,她喜欢小燃这个年纪的直抒胸臆,就像花一样,要开就开,要凋落就凋落。不像自己,悲与喜都如同打了折扣,甚至,悲的时候可能也是笑的,笑的时候心里藏的反倒是悲。
玉锦把小燃的背包接过去,吩咐她先去冲澡,她怀疑这孩子大概率是从公交站跑回来的,因为她身上那件T恤已经被汗浸透了半边。
小燃哼着歌进了卫浴间,玉锦突然想起来,无饮不成席,就目前来看,这一桌菜肴显然还不够完美,因为没有喝的,屋里放的有年份各异的红酒,可那不是小燃这个年纪应该接受的东西。她赶紧下楼,向小区门口的超市走去。
玉锦悉心地挑了几种饮料,她心情很好,以至于对自己身后的一切都没有太在意。直到她开了门,一个人影跟着她一起挤进门,才把她吓了一大跳。
“别怕别怕,是我!”
玉锦定了定神,对上的是李哲小心翼翼的笑脸。
“你不是走了吗?”玉锦吃惊地问。
“这不是假期了嘛,我回去也没什么事,还不如留在这儿好好转一转,老沈说你一直是一个人,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你做个向导。”他腼腆地说。
玉锦说不出话来,他这样做,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李哲环顾四周,很自来熟地在门口的鞋柜里找鞋,马上又如梦初醒似的,回头说:“看我这脑子,你这儿怎么会有男拖鞋。”他仿佛对此相当满意,利索地把脚上的皮鞋脱了,说:“地很干净,我光脚吧。”
他走到餐桌前,发现了温热的菜肴,虽然不敢置信,但还是露出了喜色:“你知道我要来?”
“你误会了……”玉锦头晕脑胀,她平息了一番,定定地说,“是不是我还不够坚决,让你误以为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能性?这些天我想了一下,我们结婚后,你变化很大,变得我都快认不出了,当然,如果没有发生什么事,可能我们还能那样过下去,但后来……,所以,你别再有幻想了,过去的生活,我但凡往回走一步,都是对我自己的欺侮。”
李哲愣了半晌,犹自不甘心,他不相信过去那个好脾气的玉锦可以变得如此坚决,他想,应该会有一条缝隙,可以打开她,让她瞬间心软下来——过去无数次就是这样解决问题的,于是他哈了口气,准备继续讲,“锦锦……”
“那个,我可以说两句吗?”客厅一角突然传来怯生生的声音,李哲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原来房子里还有第三个人,一个个子小巧、皮肤黝黑的女孩子,头发湿漉漉的,穿着浴袍站在卫浴间的门口,一双乌黑闪亮的眼睛正望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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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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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啊?”
“我叫小燃。”
“你……在这儿干嘛?”
“这是我家啊。”小燃走过来,伸出细弱的手臂,攀住了玉锦的腰,“不,是我们的家,我们的爱巢。”她重重地咬了最后两个字,生怕对方听不清。
李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意思?”
小燃用混杂着膜拜和爱慕的表情看了一眼玉锦,对李哲说:“过去是你们在一起,现在是我们在一起,她不爱你了,现在她爱的是我,懂了?”
李哲对这个信息消化了好半天,他求证似地看一眼玉锦,玉锦把脸转了过去,小燃的脑袋在玉锦的胳膊上蹭着,她看玉锦的眼神,像是一只猫或者狗,或者是别的忠实的宠物,在看自己的主人。
李哲觉得一阵反胃,“周玉锦,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你口味够重的。”
玉锦无所谓地点点头,“你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走吧。”
李哲咬咬牙,大踏步走出客厅,仿佛在这里再多停留一秒钟就会污了他那端方的气度,门砰地一声被重重锁上,玉锦一口气吐出来,这才觉得浑身瘫软,慢慢地在沙发上坐下来。
小燃仿佛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对不起啊,我只能想到这一个办法帮你。”她的声音低得像文蚋。
玉锦摇摇头,她不确定李哲的纠缠是不是到此为止,看样子应该是的,如果这样可以结束,也很好,管他怎么想呢。
“他是你的……”小燃投来问询的眼神。
“前夫,我们离婚了,然后我来了海平。”
小燃把一杯水放到玉锦的面前,“为什么离,可不可以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
“还提它做什么呢。”玉锦觉得难堪。
“讲讲吧,我知道得越清楚,就越能帮到你。”小燃蹲下来,很笃定地说。
玉锦觉得有一点好笑,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刚刚确实帮到了她——虽然方法比较出位。她点点头。
夕阳在远处的海平面上沉入水底,留给这片陆地的,是炸裂般的金黄,从窗帘外面映照过来,室内一半昏暗,一半明亮。随着挂钟的秒针一点一点快速移动,明亮趋于暗淡,终于客厅的色调统一成了简洁的素黑,但谁也没有去开灯,沙发上的两个人影,各自窝成一团,在低低切切的诉说中讲完了一个故事的轮回。玉锦曾经不觉得自己的过去有什么,谁活着还没有一点小伤口呢,但这一刻,讲完的一刹那,她觉得像是一个人走完了一生。
室内安静,小燃突然凉凉地笑起来,像是丛林中的小狮子发现了移动的猎物,“早知道不让他走了,便宜了他。”
玉锦知道她性子刚烈,一心护着自己,才会这么说,不由得感动:“都过去了,再糟糕的关系也结束了,以后就好了。”
她拍拍小燃的手,疲惫地说:“饭菜凉了,我去热热,咱们好好吃一顿。”
中国人的很多俗语是非常灵验的,比如这一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晚上,老沈以罕见的一本正经的语气地给玉锦打来电话,说临下班前,李哲突然找到公司,在他办公室里大发脾气,质问为什么玉锦家里有一个女孩子,而且是那种关系,老沈用一种差点哭出来的语调说:“他把我的景舟石瓢都摔了呀,那么好的宝贝,早知道这样,真不该给他说你的地址,这叫什么事,过去他不是挺儒雅的一个人嘛,……你说你们当初那么好的婚姻,最后怎么就搞成这个样子了呢。”
玉锦苦笑,“我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老沈唉声叹气,忽然支支吾吾地说,李哲在公司闹的时候,由于他毫无防备,办公室的门也没有掩实,关于小燃和玉锦的“特殊关系”,公司现在上下已经传遍了。
玉锦这才明白老沈打电话的正题,她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仿佛有一个小人儿拿着锤子在那里敲。本以为伤害已经画上了终止符,原来没有,还没有。
电话那头,老沈继续絮叨,“你把那个女孩救回去的事,公司很多人都知道,原来大家都夸,说你是做好事,可现在,什么难听话都有了,说你身边一直没个男朋友,手底下的帅哥有好几个,可也没传出一星半点绯闻来,原来问题的症结在这里。”
玉锦木着脸回应:“谁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就是管住他们的嘴,也管不住他们的心。”
“哎呀可别!”老沈敲着桌子信誓旦旦地保证:“我想了,这件事起因是我,那还让我找机会挽回吧。”
一直到了地方,玉锦都不敢相信,沈强所谓的机会居然这样荒唐,难道男人的脑子里装的就是这些东西吗?可沈强却兴致高昂,还对她挤了挤眼睛,说:“你今晚可得入乡随俗一点,就是演戏,也至少演上几分钟,给他们看看。”
这是一处装修得金碧辉煌的院落,有一个与建筑风格很协调的名字:奥皇会所。
她之所以毫无防备地和十几个同事一起过来,是因为这次聚会有着堂皇的理由:欢度国庆。而且,公司上个季度业绩翻红,有三单合同的金额全部按期到账,这个数字拎出来,确实是可以让同行好好羡慕一番的。要知道,做视频这一行,就算合同不是用笔写的,是用刀子刻出来的,拖款的事也一样不会少,拖一年两年也很常见。所以沈强确实是真心高兴,进门就冲着公司的人喊,今晚都要放开,喝酒唱歌,尽情欢乐,一醉方休。直到众人欢呼起来,叫酒水的,点餐的,找座位的,热闹成一团,老沈才趁乱暗戳戳地告诉她,之所以找这里,而不是普通的饭店或KTV,就是为了给她一个“澄清”的机会,还说:“这个地方的模特,个个都是挑出来的人尖儿,贼漂亮,你多少应承一会儿,也算不污了眼睛。”
原来,街面上的一些娱乐场所,有的有男模,有的有女模,而这个奥皇会所的专长,就是男模女模都有。客人各取所需,互不干扰。
事到如今,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玉锦深吸一口气,调整心情,开始和同事们打趣,端起杯中酒,一次又一次地和人碰杯。
饮至半酣,老沈带着几分酒意吩咐:全是几个熟脸对着喝没意思,现在男女分开,各据一个包间,让会所的菊总安排人分别陪着,他特意对那个胖胖的妈妈桑说:“我们周总是讲究人儿,第一次来,你一定得安排好,周总要是满意了,我今晚就把卡给升级了!”
菊总喜上眉梢,忙不迭地答应着,把玉锦和几个女同事带到一个新包间。很快,几个身材挺拔,统一穿着黑西服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站成一字排开的队形,仿佛自助餐品一般,等待客人的挑选。包间里口哨声四起,几个喝得微醺的女同事手舞足蹈,女人如果疯起来,果真比男人还要厉害三分。
玉锦笑着摇头,职场上的人到底戴几层面具来着?这几个女人平时可是衣冠楚楚。但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发现,那些女人都把目光一致地朝她转过来,她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自己在这里职位最高,她们在等自己先点。
她忍住内心的尴尬,装作很老练地,一一打量那几个男人。都很年轻,相貌俊朗,有两个偏阴柔一点,留了韩式花美男的发型,面孔精致,绽齿而笑的样子,让她这个女人也自愧不如。
市场部的潇潇性子活泼,先过来给玉锦斟酒,笑嘻嘻地说:“没事的周总,大家就是玩,聊天喝酒,待会儿一起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您挑自己最顺眼的一个就行。”
玉锦笑着问,“看你们几个熟门熟路的,以前是不是来过?”
“市场部请人办事经常在这儿,它这儿的男模女模都不错,很多事在别的地方谈不动,到这儿就行了。”
玉锦点头,暗自吸了一口气,目光在那几个男人身上继续打转,说实在的,她真不知道该挑哪个过来坐在自己身边。挑哪个,后续的画面她都不忍想象。
潇潇的服务堪称殷勤,她举起手指,在对面的5个男人身上指指点点,“嗯,1号挺可爱的,2号也不错,3号比较阳光,”她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啊,或者,4号5号更好一点,要不,您挑4号5号?”4号5号,就是玉锦刚刚在心里笑过的那两个狐媚子。
玉锦仰头,淡淡地看她一眼,潇潇的嘴巴抿了起来,旁边的几个女人把头转过去,假装没有看到这一幕。玉锦猜她们隔岸观火,一定忍得很辛苦。
“3号吧。”玉锦说。
菊总恰好此时端了果盘推门进来,立刻应声笑道:“哎哟,还是我们周总眼光好。”她把那个男孩子拉到玉锦跟前,低声说道:“周总,这是个刚上班的鲜货,我亲自培训了几天,还没陪客人呢,今晚就交给你吧!”
玉锦打量着那个男孩子,很帅气,身躯挺拔结实,没有其他男模那种故作痞帅的气质,他笑容干净,阳刚十足,仿佛刚刚从健身房里走出来。
“周总好,我叫小鹏。”他鞠了一躬。
玉锦点头让他坐下,她偷眼看去,潇潇和那几个女同事已经各自选好了人,分成几对,开始嘻嘻哈哈地聊天、喝酒。
菊总识相地退出,小鹏紧挨着玉锦坐下,玉锦的嗅觉不算太灵敏,可她分明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浑浊的味道,热烘烘地朝她袭过来,她对这种味道已经生疏许久,顿时觉得不适,身子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挪。
只是一刹那,小鹏已经意识到了,他微微讪然,一边拿起酒瓶给玉锦斟酒,一边咬着嘴唇说:“姐姐是不喜欢我吗?”
喜欢?玉锦恍惚了,她都忘了喜欢一个男人是什么感觉了,她现在的生活,就像一段失水的翡翠一样干巴。至于男色,荷尔蒙,远得像梦,是风吹过八千里之外的记忆。
“你多大了?”玉锦问。
“22。”
“不上学了?”
“今年刚毕业。”
玉锦点点头。工作不好找,就算上了大学,毕业也大抵等于失业。在这个离了钱寸步难行的社会里,年轻人想要来钱快,又省力,走这种路子并不稀奇。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小鹏聊着,逐渐表现出对他有异乎寻常的兴趣,她知道旁边那几个女人的眼神时不时往自己这边走,她本来是不屑于演戏的,可老沈一言不发地直接让戏开场了,她发觉的时候赫然已经站在了舞台的中央,那就这么唱下去吧,无所谓,她忍过的事情又不是这一桩。
小鹏当然不明白玉锦的用意,他甚至从玉锦的态度中得到鼓励,越来越放松了,到底是年轻,耐不住性子,过不多久,他结实的手臂就搂上她的肩膀,问:“姐姐,咱们什么时候出去?”
浓烈的男人味道扑过来,玉锦身子一僵,“出去……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