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夺卿卿——张部尚书【完结】
时间:2024-04-06 14:42:40

  没得到回应,云冉有点不满。
  “哥哥今日去哪了,怎么到东街了?”
  孟宴宁的脸色稍稍恢复和悦,挑起唇角,“县里兴办书院,陪些个朋友择胜选址了。还记得铜锣巷后的双驼峰吗?就选的那儿。”
  云冉立时想起件糗事。她曾随祖母宿在双驼峰附近的庙宇中,和几个同龄人玩捉迷藏,因好胜心强,偏躲到山中僻静处,没想到迷了路。在半山腰的山洞里哭了许久,还是孟宴宁提着灯笼,寻了一晚才寻到她。
  云冉暗恼,他又拿自己寻开心。可惦着如今有所求,添完炭火,还是乖觉地,坐回他对面。
  这主动讨好的行径,似乎取悦了孟宴宁。他便给云冉推来一个梅花小盏:“此处平时接待外人颇多,只备了些陈年的雨前龙井。但冷天里,你最喜烫得极香的熟茶,恰好有人送了我两袋上乘的红袍,要不要我差人给你拿来?”
  云冉心底一暖:“二哥哥,你还惦着我的喜好呢?”
  她惊讶时,杏眼上浓密的羽睫也会突然翘起,眼底亮晶晶的,甚是可爱。孟宴宁看了会,那阴戾眉骨,稍有舒展:“吃食上你最挑剔,我自然惦着。”
  他拍拍手,有两名丫鬟入梢间,领了任务下去。
  云冉见他待自己也挺好,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挑了小盏里比较称心的板栗糕吃。
  “二哥哥,父亲的案子,你打算怎么办?”
  她为了避免嘴角落渣滓,吃得小心翼翼,声音也柔软。孟宴宁抿了口茶,茶水里,倒映出一双讳莫如深的眸。
  半晌,他仿佛才想出主意:“兹事体大,可否等到天晴,再帮你去县衙探探消息?”
  “当然可以了。”他愿意帮忙,云冉高兴的不得了。不想一阵干呕,便在他关切时,慌乱用帕子掩住,“我差点忘了,自己如今有了身子,吃不惯这些,绝不是故意拂二哥哥的面子。”
  孟宴宁笑容收敛。
  “果然是洞中才数月,世上已千年……妹妹,你何时怀上小侄的?”
  “也便半个月前,怕事不机密,不曾对外声张。”云冉摸了摸肚子,喜悦道,“其实二哥哥,我有点害怕,曾想让你给孩子起个名字。用你的鸿运镇镇他,保佑他平安出生。”
  “让我起名字?”孟宴宁蓦然抵住前额,低低发笑。
  宽阔的肩膀,因这突如其来的笑一耸一耸,咳嗽声也渐剧烈。
  云冉真怕他再笑下去,把肺咳出来,可她又实在不觉得,他是因喜悦才笑。一时臊得脸热,绣鞋乱点地砖。
  “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渐渐止住,眼眶一圈却变得猩红而润泽,“天色晚了。冉冉,过阵子,你再到春风楼找我,我在那宴客。”
  他语气似有倦怠,对她下逐客令。
  可云冉不知道自己哪招惹了他,春风楼是个戏楼,她未出阁前,常和孟宴宁在那里听曲儿。
  原也想在婚后和周从之去,没想到周从之出海行商,意外遇到海寇,坠海至今,尸骨无存。
  如今尚在孝期,便去那么声色犬马的场所,怕是惹人闲话。
  “我到这里,不可以吗?”云冉斟酌,怯怯求他。
  “你如今新寡,找我并不便。”孟宴宁冷语提醒。
  但见云冉红唇微启,仿佛又要招他厌烦,他摩挲茶盏,语气微沉:“冉冉,你要听话。”
  他突然摆出兄长的架子。
  其实他素日并不严厉,甚至可谓温柔。不知为何,突然如此。
  云冉委屈:“好吧,二哥哥到时千万别失约。”
  她酸得鼻尖泛红,泪凝于睫,嫌他语气太重。下一秒,却见孟宴宁的手掌突然在面前放大,如雕塑般的指节,悬在她眼前。
  那距离逼仄,像是要为她揩拭泪水。以至云冉的泪都抖了抖,不留神落在他指尖。
  “二哥哥?”她疑惑,他却又蜷了蜷指节,背回身后。语气平静,甚至有些出离般的飘渺。
  “冉冉,一切都会好起来。”
  *
  安慰也没起多大作用,云冉郁闷出门,小厮突然带了包金子出来,说那是孟宴宁的意思。
  孟宴宁平日赋闲,会赚些润笔费。他知云冉近来破费,这钱让云冉拿去周转,云冉再三推辞不过,不得不接下,心底总算感激。
  她这个哥哥,最是面冷心热,细致周到。方才谈吐间的不快,因这银钱,也可消弭了。
  她往后应该再设法亲近讨好他,好让父亲顺利沉冤得雪。
  孟宅内院有座高阁,三层华盖,登临阁顶,可以俯瞰荷花街街景。
  刚才还咳嗽不止,仿若久病不愈的孟宴宁,此刻却面色如水,立于高阁之上,目送云冉。他面前是一个鎏金樊笼,羽毛华美的红尾金丝雀儿,正低头啄饮。
  雀儿立于横棍上,足部细闪的银链子,和笼子铁杆勾连。
  他狭长的眼皮低垂,面上露出丝魇足的潮色。但很快,他又觉得贪渴,双指夹一根细细的画笔,替雀儿梳毛。
  “错了,哥哥,不是哥哥。”
  云母和嬷嬷一次偶然谈话,叫他偷听到。他不是孟舶干之子,不过是她抱来和姨娘争宠的存在。到底也没斗过姨娘,落得夫妻和离的下场。
  只是……孟宴宁蓦然折断笔杆,眼底露出些微的怅惘。
  她说得太晚了。
  小厮关上院门,匆匆回来向他复命。他也实在不懂,这位爷根本不喜欢盆景茶饮,最近宅院堂屋的一切陈设用具,却为何突然都按照云娘子喜好布置。
  “二爷,明日可还去县衙大狱?”
  孟宴宁半闭眼,平复了会呼吸,摆摆手。
  “不必,只找张仵作。”
  顿了顿,又道,“给我备一副水晶千里镜,只送到素日常在的茶楼来。”
第三章
  云冉在孟宅耽搁良久,春琴和秋蕊也在院内候得脸颊通红。
  云冉出宅,春琴便为他披上一件灰鼠锦狐狸毛斗篷。三人先回了云冉娘家,等云冉伺候祖母用药,和娘亲叙了会话,才又坐着马车折返周宅。
  两宅中无主事男人,这阵子她总是如此忙碌,好在孟宴宁方才差人将马车中的炭换成了无烟的银骨炭,又替她制了几味安神香,她才能在马车上将将休息会。
  春琴和秋蕊莫不夸赞孟宴宁妥帖,云冉卧在车壁靠枕上,亦觉得温暖。他果然是最靠得住的哥哥,自己找他找得晚了,平白受这些日子的冷眼。
  *
  周宅位于沁心坊麻油巷,巷子里的住户几十,亦是些积善之家。街坊邻里相处和睦。
  云冉回到周宅时,府上已悬了灯笼。暖色的灯光下的招摇白幡,在雪中格外刺眼。她一打听,才知是周从之的小叔周汝成拿来道丧的,人已经被潘姨娘和嫂子赶走。
  周从之的双亲和长兄周定康去得早,大房只余一寡嫂,潘姨娘是宅中唯一长辈。潘姨娘膝下一女,垂髫年纪,尚未开化。
  云冉先到潘姨娘那儿报了平安,才出门,便见一梳着双丫髻的少女匆匆从回廊那边跑来,身上猩红的斗篷随风摆动,两名贴身丫鬟打着灯笼在后边追赶。
  “苏姑娘,您慢些跑!”
  少女充耳不闻,冷不防撞到云冉,不由得吐了吐舌:“冉姐姐,你怎么在这?”她的脸儿娇俏,两颊红润,和满宅的枯槁死寂不同。
  她便是寄居在周宅的表姑娘苏小莹,上头还有个体弱多病的姨妈。
  当初苏姨妈生病的时候,云冉偷偷将自己院里的血燕分给她吃,宅子里,她们母女只与云冉亲近。
  云冉瞥见她头上两缕稻草,还有鼻尖的灰尘,嘴角微弯:“你今日是不是偷溜出府去了?身上有野姜花的香气。”
  苏小莹脸红,忙错开半步,纠缠着锦帕道:“好姐姐,你别告诉我娘。我待在宅里快憋死了,出去散散心。”
  “散心散到这个时候?”
  苏小莹更窘迫,不得不承认:“我,我就是在街上跑马时差点摔了,被一个特别特别好看的男人救下。他不肯告诉我名字,我就一直追……”
  云冉眨了眨眼,不必她说,也知道她没追到,反倒栽进了沟里。
  云冉莫名想到自己及笄之前,也似这般,躲在暗处偷看周从之……也是特别特别好看的男人,多好看啊,叫她色迷了心窍。
  “倾慕便罢,真想交好,必得让姨妈过过目。”云冉用帕子轻轻替她拭去脸上污垢,莞尔,“受了这样的惊吓,快去洗洗,早点休息吧。”
  苏小莹一时感激:“好,我知道分寸。”顿了顿,她又道,“大伯父遭了难,表哥又出了这样的事,姐姐也千万保重身体。”
  “人小鬼大,知道关心姐姐了。”云冉笑她。
  她原来没有这样松快的心情,可今天去了趟孟宅,再见到活泼的苏小莹,忽然便觉得云开月霁。
  周从之突然坠海,宅子上下一堆烂摊子等着她这位新妇收拾,她收拾收拾心情,和苏小莹告辞。
  夜间梳洗毕,云冉回屋,点起盏油灯,清点周家在东市香药铺面的账目。
  管事周冬晴早就过来向她请了安,他在寡嫂入宅不久后,便跟着周从之干事,年纪不大,却算得上宅中老人。
  周家与云鼎峰家一道,世代经营香药生意,还兼营绸缎布匹。周从之常出海,将中原的丝绸香药,售到近海诸番。今年圣人下了新令,禁止沿海商贩再出海贸易,他本想做完这趟便不干了,回家陪云冉。
  出海之前,夫妇二人也曾到龙王庙祭神,求了平安符。
  他离开时,风和日丽,万里无云。便是回程,天气也不错的。千算万算,没算到会遇上海寇。
  虽则赦县边境海寇猖獗,但周从之是航海老手,如此失踪,总让云冉觉得蹊跷,仿佛只是做了个梦。梦醒了,周从之便会回来。
  翻了会账目,周冬晴又差人来报,这几日周从之的小叔周汝成并几个亲戚总闹着到周家祭奠,让云冉尽快发丧。
  周汝成哪是想祭拜小侄,根本是欺她周家只有妇孺,想借发丧的机会,把周从之的家底掏空。
  云冉拖着丧事不办,一则是她对周从之是否死了仍存有疑虑。二则不想遂周汝成的心意,叫他瓜分周家家业。
  她被此事烦扰得头疼,忽觉恶心难耐,才想起自己肚子里如今还怀着一个。
  正想命春琴秋蕊到小厨房煎药,门外突然立了个人影。
  “二奶奶,您睡了吗?”
  是寡嫂林无霜的贴身丫鬟绿枝。
  林无霜怜云冉今日去县衙大狱,怕她伤神,给她送来了碗安胎药。
  林无霜是麻油巷出名的寡妇,订亲不久,周定康突然暴毙。她愣是抱着周鼎康的牌位嫁进周家,还收养了他和外室的私生子邦哥儿。
  若是云冉,知未婚夫婿在外养花偷情,早便气得心火三丈高了。
  她不仅不怒,竟还很高兴。说周定康若是无后,她还不知怎么担起儿媳的责任。
  明州一带海寇猖獗,妇女常被海寇掳掠奸/淫,林无霜出生言情书网,认定抱贞守一,忠贞不二,乃女子天经地义的责任,即便和周定康没有夫妻之实,她也是板上钉钉的周家人。
  当初周从之失踪,云冉悲痛欲绝,她甚至还劝慰旁人,云冉殉情乃节烈之举,应当旌表称颂。后云冉被诊有孕,她才歇了让云冉与周从之合葬的念头,让她好生养胎,替周从之生下孩子。
  她素日不大理睬宅中诸人,在云冉丧夫后,才突然转了性子,格外关心云冉肚里的孩子。
  云冉想不通个中缘由,只得猜测,她可能觉得,云冉如今和她同病相怜吧。
  *
  当着绿枝的面,云冉趁热喝完药。
  送了些时鲜茶叶,将绿枝送走后,整个红拂院便彻底清静下来。春琴给院门落了锁,秋蕊并着几个小丫鬟也将檐下的灯笼摘下。
  云冉和衣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将今日诸事在脑海中回放一遍,不禁想起孟宴宁。
  好久了,久到若非父亲和周从之出事,她都快忘记他。但眼下知道他会为父亲一案奔忙,自然地,便想要设法同他亲近。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到县官面前,为父亲陈情。她……要不要尽快到春风楼探探消息?
  既是答应去春风楼,夜深人静,不免勾起云冉的伤心事。她从前颇爱听曲,但婚后周从之忙着经营,答应要陪她听戏的事一搁再搁。云冉小门小户,周家富庶,也不好使小性子。
  嫂子林无霜沉闷无趣,表小姐过于跳脱,她索性也就不听了,等着周从之此次贸易回来,弥补从前缺憾,谁承想他这一去,竟是永远。
  她指尖摸向枕边空落落的软缎花枕,不知不觉,竟泪湿枕巾。
  *
  雪纷纷扬扬下了几日,终于放晴。云冉忙叫人备马车,去春风楼。
  不承想刚下马车,便有小厮迎出:“二奶奶稀客!”
  云冉想上楼,小厮却阻拦道:“二奶奶,您来得不巧,我们爷现在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云冉怪诞。
  她是他妹妹,哥哥还有妹妹也见不得的事?小厮支支吾吾,实在拦不住她,只得苦着脸,任她登西阁楼,进入熟悉的雅间。
  映入眼帘的,是一面泥金五扇山水屏风,鹤嘴铜炉里,青烟袅袅,琉璃翡翠瓶内,花影重重,椸上还悬着银线绣竹的圆领青纱罩衫。
  屏风后隐约浮现个人影,看身段,应当是孟宴宁。
  云冉眼底狡黠,挽起袖口,忍痛在胳膊上掐了道青痕,才偷偷绕过屏风,唤一句“二哥哥”,但还不及开口,又涩滞住脚步。
  孟宴宁竟在穿衣服。但只穿到一半。下身束着条宽松的雪色绫裤,上身光果,浓黑的长发顺着挺直的脊柱向下,落至微凹的腰窝。肌骨莹秀健美、浑如玉雕。
  听到身后响动,才迅疾将合体的交领长袍,虚虚披在肩上,“冉冉,出去。”
  声音并不严厉,倒有些粘哑,仿佛没想到她会闯入。
  云冉心快促跳动,脸也热得厉害,挪到屏风后。
  她原想和他亲昵,万万没想到……本也没什么,但她及笄后,当真没有再见过孟宴宁这般。
  但承认难堪,不是反倒显得她心里有鬼吗?
  云冉卷了卷帕子,故意逗他:“二哥哥,你怎么在这里脱换衣裳?”
  许是听出她话里话外,潜藏的羞涩紧张,孟宴宁穿衫的动作变得轻缓。
  “这几日困乏。请了大夫在此处灸药。”
  病势沉疴。药之不及,针之不到,必灸之。他可能因为忙碌,才挑在此处诊疗。云冉倒也有点惭愧:“二哥哥,你的病要紧吗?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孟宴宁垂眸,掌心仍攥着那半湿的平安符和龙凤佩,半晌,才收进怀里,沉默拢上那件他急急遮掩住的勾金丝锦缎交领长衫。那是从周氏身上扒下的衣裳,今日有人快马加鞭,送到他这里。他已翻来覆去,反复查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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