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无霜眸光颤抖,像是被云冉戳到痛处,不免把着窗户的指甲深深陷进去,
“是周冬晴把我掳到这里的。冉妹妹,其实我以前,做了许多对不住你的事。眼下周家败落,我怕从之将我赶回娘家,便想回娘家去了,没想到却被周冬晴知晓,绑了我,把我藏在此地,不许我堕掉他的孩子。”
一想到自己因为这个孩子,曾对云冉犯的罪孽,她便内心悲苦,满腹歉疚。
“我真不想为那倭子后人传宗接待,可眼下他寻到了他的生父,想把我也带去番海之地。我阿爹也是个秀才,我怎么可以……”
她说的这些,云冉自是不知。
震惊之余,也是慢慢地消化接受。
或许是因为,她经常听到林无霜和周冬晴撕扯,抗争,真的能切身体会,林无霜的困扰痛苦罢。何况从前的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
云冉宽慰道:“嫂子,我想办法带你离开这里,回云家,再想办法。”
林无霜默了会,却摇头:“冉妹妹,我刚才哄周冬晴和那些倭子喝了些酒,他们已经睡下了。马匹我也给你备好,你快带他们交易的银子和香药去趟衙门,报官去。”
她竟然安排好了,云冉讶然。实际是觉得这突如其来的安排,打乱了自己的计划的。
但见她着急,也不得不起身出屋。
“嫂子,你不跟我走吗?”
林无霜眼里水光莹动,只推搡云冉出门,“我还得在这里稳住他们,你快去吧,我真不能叫周冬晴再挟制我了。趁着他们放松警惕,叫衙门派兵,把他和这群倭子抓起来。”
她都做到这份上,云冉便是觉得时机不合适,也不得不翻身上马。朝渔村外疾驰而去。
云冉的马术是极差的,所幸认识路,死死地抱住马鬃,学着以前周从之控马的叫声,也能保证自己不被马摔下去。
她在离开院子的刹那,心也快悬到嗓子眼。
不是没有想过周从之,可林无霜催的急,她也曾下定决心,便这样出来了。
林无霜曾为了和周冬晴的孩子筹谋,眼下却让云冉去报官,可见她已经决心,斩断和周冬晴的孽缘了。这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她们是不舍得的,却又不得不做取舍。
云冉眼眶酸热想,她此刻只在心底默默地难过,这样,也不算太失态吧。
她不顾一切地狂奔,怕身后的海寇追来,将她拦住。
却不想在即将进入街巷转角时,突然蹿出一支马队,队中众人个个衣着古怪,身佩倭刀。在遇到云冉后,纷纷勒马停下,将她团团围住。
云冉讶然失声,吓得差点干呕。
可她越是害怕,鬓角的花也跟着颤,他们越是觉得有趣,围绕她笑着吹口哨。
下一秒,她的马腿便被他们的头领切断,整个人也摔倒在地。
云冉吃痛,还是慌乱地翻身坐起,用自己觉得最凶的表情吓唬他们。汗湿的乌发黏在苍白的脸上,杏眼楚楚的,全是惹人怜爱的泪水。
海寇们见状,狂笑不止。那为首的更是跃将下马,用刀柄支起她下巴。
在看清云冉的模样后,眼底迸出贪婪之色。不顾她激烈的挣扎,一把将她扛在肩头。
云冉实在太恐惧,才被他揽上马,人便晕厥过去。
*
再醒时,云冉的双眼已经被蒙上黑布。
两条手臂被粗粝的麻绳缠住,吊在横梁上。脚尖堪堪点地,身子都被拉直,在近地处飘来荡去的,可怜极了。
她根本看不清周围的情况,只隐约听到那些海寇谈话的声音。
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的,仅能勉强猜测,他们可能刚被赦县驻军击溃,在逃亡到这里时,偶然撞到了云冉。也实在是想不到,这大半夜的,竟有人会在街上出没。还是个十成十的大美人。
他们喝酒吃肉,手舞足蹈庆祝了一阵,便想用云冉发泄一下,被赦县官兵击打的恨意。
云冉两条腿不安磋磨,也因为不知道他们要对她做什么。
她是被林无霜赶出来报官的,大抵是因为太心急,忘了赦县多么的混乱。
若遭到这样的祸事,她还不知道,能不能留条命去到县衙。
短短的时间内,她想了许多,也是懊悔,若能再缜密些,待在周从之身侧,哪怕是孟宴宁身侧,都比眼下强。
突然,有一只肮脏的手伸来,云冉趁势踹了对方一脚,半是赤骂,半是哀求道,“不要,不要碰我……”
那人啐地,正要再抓她,屋外又传来杂沓脚步声。
他不禁骂骂咧咧,和同伴拔刀出去。
云冉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但听来像是这群海寇的敌人,因为偶然发现他们,追过来和他们厮杀在一起。
也不知道谁赢谁输,只是一时之间,喊叫声,刀刃碰撞声,还有人死时发出的闷哼不绝于耳。云冉甚至感觉,有温热的血溅在自己脸上,身上,把衫裙都浸湿。夜风透过窗扉,吹在身上,冷得刺骨。
她怔怔地,不禁剧烈挣扎,试图挣脱手腕上的绳索。没想到这绳子越缠越紧,几乎勒得她双臂失血,脸色涨红,薄汗涔涔。
可她想,自己不能就此停下的。她还要去报官。
就在云冉挣扎无果,反倒被绳索摩得腕骨出血,着急不已时,四周突然安静下来。
混战似乎已经结束。有人进屋顿步,幽沉的目光打在云冉身上,如一把冰冷的刷子,从上到下刷着她。
他也极安静,却带着叫云冉心颤的威压。云冉不免咽了咽恐惧,胸口却不能控制地,剧烈起伏。
“你,你……”就在她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些什么时,一只冰冷的,粗粒的大掌,突然抚上她的脸。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腰,将她揽向他。
云冉失声喊叫。
他猛地扼住她咽喉,在她耳边炙热吐息,声音嘶哑桀沉,好似地狱里爬出的厉鬼,“冉冉,你当真让二哥好找。”
第五十七章
“二哥哥?”
云冉呼吸一滞。
没想到, 自己误打误撞,竟又撞上孟宴宁。感到那扣在自己背后的掌心温度,和在颈项间炙热的气息, 顿时激起一阵颤栗。
“二哥哥,可不可以先放、放我下来?”云冉慌忙祈求,可怜的手腕都磨破了。
孟宴宁却直视她, 森森低笑。
“冉冉,做错了事, 还奢望二哥同情?”
云冉一时忐忑不安,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就在她再待开口,一条腿突然被他曲折,高高吊起。下一秒,衫裙清凉。风从窗棂钻入, 穿过柔软的缝隙。
她身子一颤,不禁再度挣扎,“二哥哥,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是被从之掳走的。我现在偷跑出来, 正准备去报官。”
然无济于事。
孟宴宁扼着她的咽喉,沉哑冷笑,“被掳?冉冉, 怎么现在说谎, 也不知道编个更象样的?”
他如今不会,再给她任何撒谎的机会了。不论说什么,他都不会再听。也务必要, 亲自检验一番。
孟宴宁眸色乍寒,先探出长指, 从上到下,狠狠刮了几次。云冉顿时绷紧身体,如被钩住的一尾鱼,剧烈地上下跳动,又无能摆脱。
不禁痛哭出声,眼泪都打湿了眼前的黑布。
那副破碎可怜的模样,竟反倒取悦了孟宴宁。他阴恻恻地挑起薄唇,舔净虎口。像是还不够满意,又拽过云冉,长驱直入。直叫她的脚趾瞬时蜷起,又不堪那撞击,极致地张开。
泪眼涟涟,哀求的声音都快嘶哑,
“二哥哥,不,不要……”
但她的求饶,只会激起孟宴宁的报复欲。恨不得她就这样求下去,却毫无能力,任他摆布,随他浮沉。直到云冉瞳光涣散,头颅都偏向一侧,完全没了动静。
冷哂了声,孟宴宁才解开云冉手上的束缚。她便软在他臂弯里,四肢如烂布般随意地垂着,眼睛上的黑布滑落,有些空茫地看着某处。
整个人也如同从水里捞出来般,从发梢到发根,都黏腻潮湿,猩红的血,亦顺着腿根,蜿蜒到脚尖。
*
到底还是没逃过这劫。以至短暂的忘掉了现实,醉生梦死了一场。完全被抽干力气。
云冉本还想和他说些什么的,张了张口,咽喉却干得很。便这样被孟宴宁抱出门。
她才知晓,刚才的确是孟宴宁率众而来,将那群劫掠她的倭子绞杀殆尽。但跟着孟宴宁的壮丁,也损失惨重。
而他,在发现她不见了,也就这样带着自己的人马,找了她一晚上。
那样的愤怒,可想而知。
云冉再没了获救的喜悦,想到自己还有没有做完的事,略略打起精神,求他道:“二哥哥,我要去衙门报官。”
孟宴宁挑起兴致:“报官?”
方才就跟他玩花样,现在还想么?
云冉接着道,“我看到从之和倭子做白银交易……就藏在渔村那儿。这是我的证据。”说着,她胡乱地想摸出藏在怀里的银子和香药,但最后发现,自己裹着的,已经是孟宴宁的外袍。眼底光点微动,便也不再找。
孟宴宁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之语,俯首切齿问,“你,打算告周二郎?”
云冉闭了闭眼,“是的。”
孟宴宁仍盯着她,攥着马缰在原地徘徊了阵。实在无法确定,云冉是否在说谎。
但终归兹事体大,不得不吩咐人去县衙求援,清剿渔村海寇。
他再策马,带云冉回孟宅。
怀里的云冉湿滑,却开始不碰他,不再与他说话。孟宴宁愈加的愤懑,质问她,“冉冉,不要以为这样,二哥便相信,你是被他掳走的。”
他似乎仍觉得,云冉在欺骗自己。云冉想了会,其实那话的确真假参半,便对他一笑:“二哥哥相不相信,我能怎么办?对现在的我来说,已经不是那么重要。”
孟宴宁攥起她的衣襟,“什么意思?”
她弃他而去,再度失约,现在却又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云冉抬眼看去,才发现,夜色里的孟宴宁,脸上都是未干的血迹。有海寇的,也有他自己的。是读书人的温润儒雅都没了。
甚至有些落魄。
但她自己,又何尝不落魄。
云冉的身下还在痛,但心却不再痛,也想得很清楚,“二哥哥,你真的会在意我吗?”
她此刻早任他摆布,却还不知错?孟宴宁掐住她下颌,“如果不在意,也不会让冉冉一次又一次地信你,叫你弃我而去。”
云冉深深吸口气,却打开他的手,勉强找回些自我的知觉,“可二哥哥,我离开你,固然有我的私心,却并非仅仅因为从之,更是因为发现,你并没有那么喜欢我。我在你眼里,和那偶然飞进你院子里的雀儿没什么两样,不过是你用来疏解孤单的玩意。你就像个叫人畏惧的主君,待我如臣如民,贤时便用,不贤便黜。但换一只鸟,换一个人,不也一样吗?”
孟宴宁忽地勒马。
“冉冉,你不要逼二哥。”
“我没有逼你。我只想知道,倘或世上还有人爱二哥,情愿为你去死,你还会选择我吗?”
云冉并非刻意跟他胡搅蛮缠这些话,她必须告知孟宴宁。
这么久了,在她和他相处的时候,从来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而眼下,她被他逼到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她甚至不想去看前路,不敢回望曾经。
所以,她必须要责问他。
孟宴宁神色复杂,总觉得她此刻如同易碎的脆琉璃。叫他突然间猜不透,看不透。
不免低喝一声,策马向前。
*
孟宴宁还是不想回应,再度将云冉禁锢于孟宅。雇了些壮丁,日夜轮流看守。
但叫他意外的是,云冉似乎对他很是失望,也深刻意识到,自己这次是再没机会逃跑,变得格外乖觉,不争不闹。眼里没什么光彩,倘若他不跟她讲话,她便整日一动不动的。
他若碰她,她也只是憋着气,被折腾狠了,才偶然泄出些求怜的声音。
明州卫所指挥使调兵到渔村清剿时,那群海寇大多望风而逃,仅有小部分伏诛。
听说有两具尸体,被送还周氏。
孟宴宁折磨她折磨得没有意趣,索性亲自带她到周宅,辨认那两具尸体。曾经门庭若市的宅邸,如今庭院稍显荒芜,春芽未发。云冉站在台阶上,错愕地发现,原来是周冬晴的尸身,旁边,还有具女尸,是嫂子林无霜的。
她那连日如水泥封住,仿佛没了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些动容,眼圈泛红,别过视线。
孟宴宁看着她,平淡道,“应该是在跟着海寇逃跑时,被误伤的。”
云冉不置可否。他根本在说谎。她知道,应该是林无霜因为泄密,被那群海寇杀死了。一尸两命。周冬晴肠穿肚烂,显然是在她之后自尽的。他剖腹了,所以死状如此肃穆而惨烈。
云冉听说,想赎罪的人,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也会因此而难过。
她闭了闭眼,哑涩道,“二哥哥,嫂子曾跟我说想回家。你可不可以,将她送回去?”不管周冬晴愿不愿,云冉也不能让他们一起合葬。
孟宴宁看着她,默了会应下。
但他还是关注另一个问题,“冉冉,你是不是很庆幸,死的人不是周二郎?来的时候,你分明害怕。但见到这两具尸体,你便不怕了。”
云冉抬头看他,一时不语。难怪他今日会带她出门,原来还是试探。想来那日她对他说的话,他果然是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