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宠物得好生安抚,白骨就知道这一点。
乌兰贺低头望向双脚,怎么和他想得完全不一样。
第二日,乌兰贺以十金雇人,让杜志恶去寻女仵作上虎头山,然人人知虎头山上有魔头,无人愿意前来。
乌兰贺加以五十金雇妇人,谁敢与上虎头山验尸,谁就得五十金。
只有一位发半白的老妇前来,她戴着棉纱手衣(1),蒙着面纱,开口就是沙哑的声音,“老妇本为娼,年岁已老,声容丑陋,在青楼打杂,给娼女看疾,会些医术。”
“我再给你五十金,下山后赎了自己。”乌兰贺说罢,准备了两套面罩和手衣。
他自己戴上,也让白骨戴上。
白骨不懂,“为何要与她一样。”
“怜人护己。”乌兰贺未道明其他。
他们带着老妇去了虎头山,在白骨的见证下,老妇开了冰棺。
乌兰贺坐在冰窖之外,聆听验尸。
“尸首身长八尺。”老妇道。
“八尺?很少有女人长那么高。”乌兰贺不禁嘀咕。
“脖断,利物斩之而死,”老妇开始解开尸首衣物,“胸无利器所伤……”她迟疑了会儿,“脚长八寸。”
虽然惊讶,但乌兰贺还是道,”长那么高,脚长点也是应该。”
老妇拉下了尸首的外裤,“乌庄主!”
“有什么问题?”
“你还是进来看看吧。”老妇道。
“我看什么看?不合适。”
乌兰贺却被白骨拽了进去,“她让你看,你就看”。
乌兰贺被白骨推到冰棺前,他脸色顿变,脱下手衣,捂住了白骨的眼睛。
“你为什么又要捂我眼睛?”白骨又抠起他的指缝。
不捂哪行啊,那具尸体衣物是女装,还有肚兜,可尸首是个被阉了的男人……
(注:1手衣:手套)
第9章 我不是男人
静谧的冰窖中,时有寒气丝丝入骨。老妇给尸首穿着衣。
白骨未能抠开乌兰贺的指缝,他的指伸得很直,指缝都并紧了。
她听他慌张道,“你师傅是个男人。”
“小黑也是说自己是男人,男人是生病的女人。”
“不是,你师傅以前是个男人,可他后来做了女人。”虽然如此,乌兰贺还是感叹了下,她师傅胸肌保持得挺好的。
白骨指甲抠过他指节,“方夫人不也是这样的男人,她还生了儿子。”
乌兰贺指节微痒,手指绷紧了,“方夫人不是男人。”
“小圆说她是男人。”
乌兰贺眉稍微抬,白骨竟然一直相信方夫人是男人。那在金佛寺,她眼里望去岂非是两个男人在偷情!不不不,她眼里的男人还是生病的女人,那么就是……
这个猜想如雷劈轰鸣而过,乌兰贺实在很难解释,“方夫人和你师傅不一样。”
“唉,”叹息而过,半老的妇人埋下头,大抵也是听不下去了。她加快了穿衣的速度,忽而手停在尸首后背,“乌庄主,此处有异。”
老妇翻过尸体,露出尸首后背。
“这是什么?”乌兰贺问。
“怎么了?师傅尸体我之前查过,只有一处断脖伤。”白骨拉紧了乌兰贺的手指。
尸首衣物已穿戴,乌兰贺不再遮着白骨双目。
指落时,白骨方见尸首后背有个紫黑色的血点。
“我之前没看到这个。”白骨道。
“尸体久陈,一些不曾显露之事便会显出来,”老妇摸了摸血点,“里面好像有东西。”
“白骨,我们验尸得验个究竟,你师傅皮肉冻得邦邦硬,这要验可行?”乌兰贺轻声问道。
白骨犹豫了一会儿,“我来吧,之前是我替师傅缝好头的。”
话间乌兰贺觉着她稍有哀愁,便让开一步。身转时,腰带就松。这感觉实在熟悉,他回头看去,果不其然白骨她顺手拔了他的匕首。
乌兰贺已然习惯到麻木,罢了,随她吧。他拉紧了腰带,走到一旁,闭上眼睛,也不敢看她割皮肉。
白骨体会不到什么伤愁,她只是把那块血点的肉磨着割下,将创口控制在最小。
乌兰贺一直闭着眼,但安静太久,有点奇怪,就睁了一只眼偷偷看了。
她刀下皮肉已断,一根绣花针扎在肉中。
见那细针之利,乌兰贺已顾不得害怕,忧目落到白骨身上。白骨经脉中三针,莫非也是如此?
“白骨,要不换我来?”乌兰贺逞英雄的臭毛病又犯了,他边骂自己手贱,边还要伸手去拿匕首。
“我来,你不会。”白骨用匕首尖挑着,针顺着僵硬的皮肉而出,显出全貌。
乌兰贺比了下,针长三寸。
此针到手就出了些血水,白骨人在发呆。乌兰贺难以揣摩她在想什么,毕竟她不会伤愁亦难悲怒。
“他们都说只有白骨魔头杀人,有这根针她就会承认吗?”白骨眼睛顿有酸楚之感,一闭眼,睫毛微颤。
她努力克制这种陌生的感觉,怕过头了,回头一晕,又什么都没了。
乌兰贺呼吸间有些沉重,此刻,他竟然怀念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女魔头。
“我料想她与你师傅有瓜葛,你可知你师傅旧事?”乌兰贺抖出随身白帕,收起了这根三寸绣花针。
白骨拉上她师傅的衣,看着那块割下的肉,“师傅未与我提过旧事。我自遇师傅起,她就一直在虎头山上。她喜欢清净,我都不敢吵她,偶尔村里的阿萍来陪陪她。”
她目光难疑,肉身已冻,缝不起来了,她只能把这块肉当块石头一样嵌进去。
乌兰贺眼下犯了难,他先与老妇人道,“你先下山去玉和山庄拿钱吧。”
老妇接过纸后道,“承蒙庄主不嫌弃,老妇识得好些卖菜娘。庄主若能加我五十金,老妇可让她们帮庄主向方家下人探探。”那老妇的声音着实老态嘶哑。
“行走江湖就是做生意,这生意不错,成交。”乌兰贺坦然接受。
江湖称他为恶,亦称娼女为恶,到头来还是恶人帮恶人。
老妇低头转身,他们成交了新的买卖,白骨也在那时合上了冰棺,“小黑,我师傅遗物里有些我不懂的东西,也许你看得懂。”
老妇身影匆匆,朝着洞口离去,白骨带着乌兰贺走向了冰窖的东面。白骨按下了冰壁上的旋石,一展冰门开启。
火烛照亮四壁,眼前之景如临言情书网之屋。
“你师傅在此处造了个府邸啊。”这简直鬼斧神工,若他还活着,乌兰贺肯定也拜个师。
“我师傅拿冰窖练功,我睡冰窖外头,她睡这里。”
此处以竹简为书,用山间的木头作为书架,陈列着厚重的书籍。纵是简陋,但云罗各异,有诗文,有天文地理,有医书,石壁上还有山水之画。
乌兰贺踱步其中,尽能闻个木香,“我能看完这里一本,我爹在地下能给我烧高香。”
“我醒来不记得任何事,连字也不识,是我师傅在这里教我识字。很奇怪,她一教我就会了。”
“那你可真聪明,我小时候学字花了九年。哎,你说有没有可能,你之前就识字。”
乌兰贺好奇白骨以前该是什么样的人,若知书达礼,会否是个温柔可人的娇娥。
“那我就没有印象了。”
随即针出,一只老鼠被白骨扎死在石壁上。对于温柔可人这种想法,乌兰贺马上就止住了。
“我看你师傅满腹经纶,不说出身如何,起码混得不差,他也许是个太监。”
毕竟大户人家的公子是不可能不做男人的。
“什么是太监?我师傅是女人。”
“太监也是苦命人,你师傅也许做女人更顺心。”自见了白骨师傅诡异的躯体和穿着,乌兰贺这会儿真的糊涂了。
白骨翻着书架,身影来来回回,几番后她立在大架子前,眼睛眨了好几下,“没了。”
“会不会在别处?”
“我在这里看书时见过,就放在这儿,它有这么大,是铁做的圆塞。”白骨比划出一个小圆塞,大概是她食指指甲盖那么大,“上头刻了长着角,背着王八壳的东西。”
这能是人间玩意儿?乌兰贺根本没见过。但白骨说她偷偷数过,王八壳有三十六个格。至于为什么是偷偷,她说师傅卷在竹简里,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我们去找阿萍,她肯定知道。”白骨只想到了她。
阿萍这名乌兰贺已听过几次,今日整了个明白。据白骨说,那是她师傅救的第一个女人,也是送她阿黄的女人。她师傅喜欢清净,就算救人也不与人多说话,但阿萍来就会见。
乌兰贺被带到山间村落,白骨说这儿住着师傅救的所有人。
村落木屋依伴,在树之周,旁有溪河。女人们在河边晒洗衣物,孩子们在一旁玩耍。
放眼望去没有一个雄的。乌兰贺终于知道,为何白骨不知世间还有男人了。
溪河旁有个小姑娘特别显眼,她在女人堆里显得太过稚嫩。
她弯着背,洗衣服洗得很慢。嘴里哈着白气,手指冻得弯曲肿胀,可怜极了。乌兰贺走过去道,“小姑娘,手指疼就别洗了,让你娘亲帮你洗。”
“我就是娘亲呀。”稚嫩的声音穿过风,红彤彤的手指往脖子里塞了塞。她背抬起,乌兰贺才见她胸口绑着婴儿,占了她半个身子。
可她看起来不过十二岁。
乌兰贺怔在风口,喉咙都像被挖掉了。
女人们又炸开了乌兰贺的双耳,“山下的臭男人来了!”
她们都抱着孩子跑了,只有那小姑娘僵在河边,她冻得哆嗦想跑又跑不掉。只能哭,哭声哇啦哇啦的,和孩子没有区别。
“小红,别哭别怕,我把她洗干净了,不臭了。”白骨跑过去擦着小姑娘的眼泪,她以为她们还是怕小黑脏。
谁知道她哭得更凶了,“你洗男人干什么啊。”
白骨歪歪头,“男人是什么?”
乌兰贺急中生智,掐了掐嗓子,“我不是男人!”
那声音尖尖的,细细的,一下子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四周安静下来,诡异的目光聚集在乌兰贺身上。
乌兰贺拿起小姑娘的手里衣服,就往水里搓,“我来,这活我干得多了,我最会洗衣服了。”
乌兰贺猛搓猛搓,这河水可是冻手。
“是太监啊,难怪这么会洗衣服。”
女人们的大叹和庆幸随风吹来。乌兰贺一个劲点头,也不多解释。
白骨瞅着他片刻,太监又是什么东西?可在他干劲十足的脸上,她读懂了什么,把河边所有衣服都堆起来,抱到他身边,“都别和她抢,她可喜欢干这个了。”
堆成山的衣服扔下,和乌兰贺坐着一般高。他嘴角一抽,对上白骨笑嘻嘻的眼睛。她还蹲到他身边,心诚热切,“高不高兴?不高兴我再去村里找。”
这是要洗死人的呀,可白骨热情洋溢,就是在叫他开心。乌兰贺那里好意思说他不洗。
“对,对,你们都给我,我给你们洗。”他兰花指一翘,嗓音往尖里出。
乌兰贺在这里作为一个雄的,真想有块蒙面布,让她们以为是太监也好。
白骨从上到下打量了乌兰贺一番,最后盯紧了他的喉咙。
乌兰贺察觉了白骨这份目光,但只能继续装着这声。形势所迫,他未料到虎头山上见男人如见鬼。
女人们围了过来,有人与白骨道,“白骨,你怎么找太监来主持公道。”
白骨不解,“太监不可以吗?我和太监来找阿萍。”她不懂什么是太监,但乌兰贺这么说,她就这么说了。
“阿萍早就下山了。”她们道。
乌兰贺拧着衣服,嗅到了事情的古怪,“阿萍什么时候下山的?”
“在雪阳师傅去后七天她下山了。”有人答。
又有女人回头,“不对啊,你声音怎么又变粗了。”
乌兰贺一时大意了。
“唉,咱家是个苦命人,年岁大了才去动刀。”乌兰贺对着阳光,迎光眨出几滴泪来。
这衣服也太多了吧!到底是什么让白骨以为他爱干这个。可乌兰贺还是往肚子里咽。
女人们投来怜悯的目光,特别是那当了娘亲的小姑娘,“家里都没衣服洗了?”
乌兰贺喉咙卡住了,这姑娘眼里的可怜是没衣服洗,他真没这种可怜,他衣服可多了。
是娘亲早死,老爹又忙,奶娘拿钱按时走。碰上尿裤子可完了,会被乌容海扒了当旗子晃。所以他偷偷洗不让人发现,洗着洗着就习惯了。
长大了才知,天下哪有男人爱干这个,可他已和男人不同,衣裳、被子、绢帕、搓澡巾都要自个儿备,要顾好自己,就得男人女人都当。
在一众柔和的眼神中,乌兰贺瞥到了白骨眼中的精光。
“动刀?”她轻声说了两字。